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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窗记

床上休养,背靠东窗,借着天光,展书而读。门外的潮剧弦丝乐响起,不经意间,这场景熟悉得让人眼热心惊,一时之间有如"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浩荡,又有岁月长,衣裳薄的缱绻悠长……

豆蔻年华,也在这个东窗读书。那时窗下摆一个书桌,屋内有衣柜缝纫机梳妆台和旧式眠床。红板砖,书桌边窗台下,读《吉檀迦利》,读《飞鸟集》,读刘墉写给儿女的一封封和蔼而励志的信。那些充满空性的诗语言,那些凝结着父爱和睿智的语言,至今依旧温婉而深刻。

初中时光,那时学习的压力正好,不紧不松;那时的心境正好,心无旁骛。每天早晨6点起床晨读,无论寒暑。晚上吃完饭,自觉走进房间自修。把当天该做的练习都做完,中间休息时原地跑步十五分钟,功课做完再读一点闲书,最后每天都写下密密麻麻的日记。那时特别迷恋姚明,搜集关于他的一切故事,托人找到他的自传《我的世界我的梦》,知道穿一双合脚的鞋上路的重要性,把他的头像贴在书桌边的墙上,然后学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那是最后在家的读书时光,充实,自律而美好。

每个晚上,如期在东窗下,和自己约会。彼时,东窗外的巷子里,路灯开始亮起。一个个潮式民居鳞次栉比,木式土式山墙祥和地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若是夏夜,巷里人家都出来了。或端一碗饭边吃边聊,或围着工夫茶开始天南地北……女人的手工钩花也拿出来了,小孩摆弄着玩具开始畅玩……就着他们的嬉笑声,我开始演算,开始读诵……

寒来暑往,巷子里有时热闹有时冷清,有时欢笑,有时孤寂。有一天晚上,邻家一个女同学把家里的音响开得很大,单曲循环一首歌。窗里头的我可以想象窗外那头,她正坐在她家门前的藤条竹椅上,沉醉在梦和歌声中:

阿拉斯加的山巅

谁的脸

出现海角的天边

忽然的瞬间

在那遥远的地点

我看见

恋人幸福的光点

灵魂在招唤

唱着古老

陌生熟悉的歌谣

天空在微笑

我的世界缤纷闪耀

爱是一道光

如此美妙

指引我们

想要的未来

魔力北极光

奇幻的预言

赶快去找不思议的爱

于是,那种心头的悸动随着爱的那道光,指引着巷子里的姑娘们找到心中幸福的爱恋和想要的未来。许多年后,那些花儿都散落在五湖四海之间。有的在上海,这个国庆长假赶不上南京开来的回家的列车,她穿着越来越入时的妈妈欣慰地说:她在每年妈祖诞辰乡里闹热的时候回来。有的在深圳,育儿三个,作为全职妈妈每天开车接送孩子们上下学。有的在山东,随丈夫在他乡做生意打拼事业。她们虽读书不多,却心灵手巧,好风凭借力,在广阔的天地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有时候,我的东窗下,也有特殊的来客。某个休息日的午后,倦意还未散去,老爸突然打开门送进来一封信,展开一看,那是远方笔友写来的,顿时精神抖擞。精美的信纸,用尺子划出整整齐齐的横线,字写得工工整整密密麻麻。信上所写而今想来无非是一些琐碎小事甚至无事呻吟,却写得情真意切,可爱的一片初心。有时在某个圣诞节或者元旦节过后,朋友的贺卡才姗姗来迟,卡片上的祝福却能一下子让人走心。有时临近考试了,邻家的男同学就会被他家奶奶赶过来跟我一起学习,于是他就不得不从命地抱着书来找我,临时抱佛脚之余,大人常会帮我们一起回忆:上幼儿园时,他家爷爷还在,和蔼的老人常常在早晨一手牵一个把我们送上学堂。有时调皮的男孙总自个儿跑到前头,剩下我跟着他爷爷慢慢悠悠地走着,于是过路人看着就爱逗乐说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孙子哟?老人已经离我们远去,一起长大的邻家男孩也成为人夫和人父。我们终究有自己的路要走下去。

东窗外的路,以前是土路,现在是水泥路,十年前我们全家一起修的。那时候用斗车拉了石头和水泥,用铁锹一铲一铲铺平。那时一个卖豆腐、练拳且四海为家的朋友常在我家来往,铺路那天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哈,你个读书人,今天做了修路人。

时光在流逝,十年间发生了很多故事,或是事故。从一个读书人到修路人,其实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并且两者越来越无限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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