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3开始治疗的征程(1)在那段岁月里,广州城内著名的大医院都让我们跑遍了。有的医生坚持一定要采用西式疗法,即开刀手术,说唯有这样才能彻底根治,才万无一失,有的则认为应运用中式的保守些的疗法,以免伤筋动骨,牵连身体的其他部位。而给我父母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省人民医院的一位30刚出头(当时,于人们心目中,这个年龄临床经验少,并不怎么可靠)的医生,建议制作一个特殊的木架,强制将我的双腿固定在架上,持续至少一年的时间。但父母心很软,哪里愿意年幼的女儿去受这一年的苦啊,更何况也不确定疗效如何。因此,虽之无需开刀留疤痕,但1年,真的太漫长了,对于一个稚嫩的孩子而言,它犹如玄装取经之路。这整整1年里面,只能把我整个人固定在床上,只能平躺着,剥夺了我舞手蹈足的自由,这何等残酷?所以,此方案被放弃了。这段经历,是父母双眸溢动着透明液体,声音哽咽地给我回忆起来的:太后悔当初没有采用了那名医生的建议,如今回望,仔细分析,若听了他的话,那日后的苦,应当在萌生之前就已灰飞烟灭了吧?但人的预知能力毕竟是有限的,面对从未熟悉的事物尤为如此,谁也无需自疚,只要尽力了。(2)辗转了无数医院后,爷爷奶奶等长辈们认为,距离近,送汤,饭也方便,我便叶落归根般回到了出世的医院——广州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主治医生长什么样子,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只知道他为我施行了蛙式手法复位术,石膏托外固定九个月的方案。这是1岁零10个月时的事了。乍听上去,我还以为是保守的中式疗法,不用开刀。直到听了妈妈的回忆,还有我自己的零星记忆,我才知道原来也是要进入手术室的。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好怪,会缠着父母讲讲我记忆中缺失的片段,在听的时候,仿佛那从来就不是我的亲身经历,而是在描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难道我真的此等健忘?也许的确太年幼了吧?抑或学会了选择性记忆?事实上,那时的某些片段,仍铭刻于我的心间,纵使我不曾提笔记载半滴,它们却毋庸置疑地伴随我的潜意识至今。(3)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长着四只眼睛,两个嘴巴……五官都是是双重了的爸爸,是我喝醉了吗?应该是麻醉药自己本身还未醒吧?它不愿意孤伶伶的,就让我多陪它一会儿咯。当时的我太小,便在九个月分三个疗程的治疗中,三进三出手术室,都运用了不折不扣的全麻方式。(难怪我现在总笨笨的了。)见到那个样子的爸爸,我还咧开嘴笑得好开心。幸亏没有蚂蚁在我面前经过,不然,我肯定以为那是蜈蚣!术后过了好几天,终于完全清醒了,终于恢复了顽皮本性,然而,却调皮不起来了。我的人虽躺在那儿双眼却极不安分沽溜溜地转,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望,意外发现,从腹部到脚踝处,已被不知名的硬梆梆的白色物体,裹得严严实实的,俨然大半个木乃伊。再试图抬抬腿,做了无用功。不过,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睁大了双眼,天真地望着这个白色世界。根本就不知未来的九个月,只能待在床上,连翻个身,坐起来,也要有项羽先生“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情才行。更蒙在鼓里的是,未来九个月中,我的肚子和双腿,要住在这个白色的森严的城堡里,无论天气怎么热,无论城堡多么坚固,都要一直坚持着,以求用汗水浇灌,用耐性孕育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美满生活。到那天,我的双腿也就可以解放了,又能去抱抱草坪旁的大树,又可以四处追着蝴蝶跑了。(4)当这半个木乃伊造型伴随着我过了几个星期,苦楚开始如长春藤爬满我全身。20多天,不能洗澡,即使空调,风扇,冰块……一切能用于降温散热的工具都被调用上了,仍难敌那白色城堡的迅速升温。我用小手不断地敲打那城堡,盼望它能穿半个小洞,或裂点儿缝,不争的是,我的小手在它强硬态度的威胁下,已酸痛不已,唯有宣布投降。但我始终不甘心,便从原来的明,转为暗地里行动。我将小手掌摊平,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轻轻地,尝试把手放进城堡里。然而,我的手仍是有厚度的,就恨不得它们能随时压缩成相片,那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出城堡了。很明显,小脑瓜想出的办法都不奏效,便不得不向大人求救了,小嘴一整天嚷得最多的字就是:痒,痒,痒……弄得父母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后来,妈妈想到用分散注意力的方法,来舒缓我对痒的知觉。那就是讲故事,什么小白兔拔萝卜,大灰狼与小红帽,小猪盖房子,白雪公主……听得都快倒背如流了。再后来,进入秋凉天气,情况就好多了。再再后来,又渐渐返回夏季的闷热,上面的场景又似意犹未尽地再上演了。(5)难道这九个月里面,我就只能过着如此枯燥的生活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啦,三个疗程,每次都是在手术后,住院2~3星期,就可以回家休养了,等到两个月后,再回去进行下一轮手术。那么在家的日子,除了受天气的干扰,我的生活还过得蛮富足的。可以用手撑着,在大床上东爬爬,西爬爬;又可跟着电视里面的人舞动起来,虽然只能用手模仿,去表达我对这项艺术的喜爱之情,但已比在医院里24小时面壁而躺强多了;又能握起缤纷的画笔,充分发挥想象力,将心中的理想展现在原本平白无奇的纸上;还常常背背唐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俨然一个背诗能手;还有事没事“引吭高歌”一番,引来大片侧目,我可没管上这些,只管尽情陶醉在独创的维也纳金色大厅中……
5未落且再归根(1)也许,为的仍是三年前的那个原因,加上广医二院,一直在跟踪我的病情,我们依旧把目光锁在了它身上。这次不用打石膏了,而是采用了一种称为股骨旋转式疗法的手术。仍然是全麻,术中的痛苦,幼小的我是完全无法感受得到的。因此,真感谢这种麻醉方法,试想象古人在无麻药的情况下,是多么的可怕,每一刀切下去,都会引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吧?庆幸自己活在了现代的21世纪,医学日益昌明,虽然,这次手术为我留下了两道近30厘米的疤痕。但说不准,哪一天,有了种新的美容修复术,又能将曾经受伤的肌肤还原成初生婴孩的光洁嫩滑呢!(2)四岁的这段治疗经历,并无1岁多时的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刀割下去,仅是本人感受不了的痛;钢板螺钉镶到骨头上,并没有引起神经的紧张;线缝至皮层中,惹不起肉的哀伤;纱布绷带缠到伤口处,还能体贴温柔地保护肌肤。在这段春花秋月隐蔽,清水逸流偶现的岁月里,口服的药我并无吃多少(吃多了,效用也不大,相反还会产生不少副作用),但用血管服药的机会却如沙粒般繁多。具体吊了什么针,基本上都无印象了,那时也不会有意识去记忆这些,只知道,关于这个,还发生了几次挺“惊心动魄”的事。(3)最有代表性的便是:那日阳光明媚,中午时分,病房极为安静。我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感受阳光的静谧,一如既往地任血液与针液自由交汇……但我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抬头望望针瓶:空的!再将眼光顺着透明的管子向下移,竟见有一小截的管子成了鲜红色,顿觉手背胀痛。急忙叫醒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妈妈:妈咪,你看看!小手指着输液管。妈妈马上冲出去,找来护士,这时,我的血还那么地顽皮,似乎嫉妒那居住于高高在上的针瓶里的针液的美好生活,发誓要让自己也在那享受一番,于是英勇地往上蹿着,过了近一半的路程。可爱美丽的护士姐姐,技术就是娴熟,轻松地将我的血液哄得乖乖的,让它心甘情愿地留在主人体内,等待下一位朋友的来访,再和谐地相处。幸亏护士姐姐聪明能干,否则,病人早是体弱身衰,再一不小心,失去珍贵的血液,就更难复原了。后来,由于我必须吊好多的针,护士们也很难找到我的血管了,常是拔了又扎,使得我的手背因此又黑又肿,最后,她们只能无奈地把地点改在了我的脚背上。(5)到了拆线时,虽见到医生的装备颇吓人的:镊子(嘴巴尖尖的)。我可没有半点儿害怕的意思。孰料,正当医生为我拆到一半时,邻床大我三岁的小男孩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看见他,没有觉得他胆小。我只是一脸狐疑,以为他发生什么大事了。然而,他确实是因为怕拆线而嚎啕大哭的。当时,那医生只是在他身边放好了工具,还未开始掀起他伤口上的纱布,他却因见到隔壁床我的“惨状”,就惊骇不已。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中,我父母还会时不时提起这件事,似乎是为我的“勇敢”而沾沾自喜,为我打气,提醒日渐年长的我要时刻保持小时的那种锐气。
13白色的世界,我又来了(1)在那仍时有冬风肆虐的季节,于千禧年中四年轮回一次的特殊日期:2000年2月29日。我提着小包衣物,迈入了这个曾经熟悉的而今又变得陌生的白色世界。这是个宏伟的大世界,住院部共有10台电梯,站在那感受着寒风的呼啸声,望着眼前护士,护工忙碌地交错疾步,车床,轮椅,拐杖,石膏,绷带持续地在我眼前闪现,消失,闪现,消失,闪现……终于乘上了一架挤满了病人,医生,探望者的电梯,就在那么一个特定的时间里,我们呼吸着同一个空间里的空气,上演着不同的命运……17楼骨外科32床,到了医院,成了病人,你就会发现自己的真名被一串数字取代了,打针时”32床!”探热时“32床!”……除了床架后的一张小卡,还能证明一个真实的我,还能明明白白地指出我得了什么病,就没有别的了。爸爸妈妈帮我擦了一下那个铁箱子似的床头柜,摆放好了茶杯,水壶等用品。我将带来的几件衣物放了进去,就基本上安定下来了。我们,都在等候着医生的吩咐。在医生未来以前,我们的心都是空空如也的……(2)过了大半个小时,一个小护士进来准备带我们去做入院体检。但是,我的腿好累,骨头好痛,已经发展到坐立之间也会引起疼痛了,也许是由坐到立的姿势的转换过程是要用不少力的,由立变坐也是要用不少力的,它们,仅是超重与失重般的区别。“姐姐,能借台轮椅吗?”我小声问道。小护士被我这么直接的提问吓得愣了一下:“下面有,这里到电梯的路也不远,你就走几步乘电梯下去就行了。”于是,我们跟在她的后面,暂时从32床所属的房间里消失了。果然到了一楼,小护士帮我借来了一台轮椅,我小心翼翼地坐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并且是最后一次,我当时真的就这么想。照肺,心电图,扎手指……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病人很多,川流不息,似终无停歇的那一刻。(3)回到病房,已是傍晚5时多。我们都并无太多言语。直到晚上10时半,洗过澡,我躺在了32号床上。妈妈睡在我隔壁的床上,因为那儿恰好空了一张床,暂时还未有新病人进驻,而骨科病不会传染,床铺也已消毒过,大可以放心使用。你们也许会担心,那晚睡在这么别扭的环境里,我肯定失眠了吧?然而,我没有,相反,我还睡得挺香的,因为我知道只要手术了,之后不用过多久,我就又会恢复健康了。带着这令人欣慰,让人愉悦的想法,我踏踏实实地睡下了。
喷泉之旅15豆蔻芳华(1)这晚虽非彻夜不眠,但真的难有昨晚的舒适了。仍是6:30便起床了,医生8:00就会巡房的。(2)坐在双脚够不着地,却能自由摆动的床上,我侧着身子;尽量把脑袋往搁在床头柜的镜子靠(好怀念家里那面挂在衣柜上的镜子哦)。我举起梳子,一下一下理着头发,再用橡皮筋扎好左边的羊角辫,这时,发现有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我顺着发射过来的光束,同时移动我那有浅度近视和高度散光的眼球,去追溯光束的源头。是我左侧床铺的小女孩,只见她的眼神中写满了对某种事物的渴求,还闪动着别样的光辉。“妈妈,我也好想留长头发,像姐姐那样扎辫子,好漂亮!”她挥动着双手,兴奋地对她妈妈讲,话音中细品味,实有种哀求的气味存在。“好,等你好了,就马上可以留长发了,现在打理起来不方便。”说来惭愧,住入这间病房的头两天,我对这个女孩并没怎么留意,只顾着被入院的手续,检查弄得天旋地转。今日,见此情景,听此对话,方觉醒,便注意起这个小女孩来了,头顶男孩子的发式,脸上写满了乡村孩子特有的淳朴与纯真,手脚细细的,全身上下没能找到一,两块多余的肉,脸色青黄青黄的,肤色也是呈现着蜡般的黄。(3)看到这,我已愣了,城市中与她同龄的孩子,大部分是细皮嫩肉的,肤色洁白,而她却……本不想再将目光往下移,但好奇心仍驱使我实施了这一行为。只见她的右腿从膝盖至脚踝处裹着一圈硕大无比的石膏,就像一架笨重的机器人的腿。那石膏与她的身体根本不成正比!太可怜了,她正值花样年华(约9岁),却要在此经受此般煎熬!后来,从她母亲口中得知,她们来自一个偏远的乡村,每天要走好远的路才能望见学校的影像,还从小到大都是拎着一个塑料袋上学,从来未用过书包。一种悲凉之感,顿袭我的全身,没有书包的日子,我从未尝试,家里还躺着红的,黄的,绿的,单侧的,双肩的,休闲的,正统的……父母买的,亲戚送的一大堆包包……惭愧,从前的我,是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啊!(4)“小妹妹,我送一个漂亮的新书包给你好吗?”我声音有点儿颤抖地问道。“好啊,太好了,谢谢姐姐!”她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桃红色。“你喜欢玫红色吗?我有一个很好看的,就把它送你好吗?”“好啊,好啊,我什么颜色都喜欢,麦子的金黄,小草的翠绿,天空的淡蓝,云朵的洁白,苹果的鲜红,我都爱,我都爱,不过……不过……”她的小脸上绽开了一朵盛洁而妍美的莲花,转而又拢起了。“不过什么呢?”我十分疑惑地问。“我讨厌黑色和灰色,它们长得那么阴暗,毫无生气。”那朵花合得更拢了,我几乎找不到花蕾了。“别那样不开心吧,好了,我们一言为定啦,到时,你就可以背上新书包上学啦,大家都会夸你呢!”说这话时,我的心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在流淌。(5)再往后的日子里,每当遇见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那一幕就无需我主动发号司令,便蹦溅出来:她的母亲,一手托着她的腰部,另一手托着她的腿部,而她的双手抱着那个玫红色的书包,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神色:“姐姐,我走了,再见!谢谢你送的书包。”一串风铃般清脆婉转的笑声从久违了的匣子中窜了出来。这一天,是我入院的第七天,也是小女孩出院的日子。她的笑声留给我的是丝丝安慰,但更多的是忧虑:她能提早出院,并不是已经完全康复了,而是由于经济承受负荷太重了。她连线还未有拆掉,腿上还裹着沉沉的石膏,她的父母便不得不早早将她移离医院,返回迢迢之外的家。其实,只要再多住4,5天,她就可以等到伤口完全愈合,一次性无顾虑地出院了,但高昂的医疗费用,和生活费让她的家庭别无选择。他父母说,会在5,6天后,带女儿到离家最近的医院,卸石膏和拆线的。因为这两项并不需要很高超的技术,便能完成,只要在消毒方面处理得当。(6)望着她的背影,我感叹:小妹妹,我能为你做的是那么的微小,仅仅是物质上的,轻得无法再轻的支持,我多么愧疚自己无能为你做更多……山村里还有多少孩子缺衣少食,精神备受折磨,我不得而知,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你真的完全康复,学有所成,跳出龙门,再不忘旧恩,投入到使家乡变得繁荣些的建设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