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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走单骑

  

  

   

 “是的,我确实喜欢面具戏,那是因为我发现了隐藏在面具下的真正面孔,就是我自己。欢乐的背后,我咬牙忍耐着,悲愤起舞的同时,我却在伤心流泪……”(《千里走单骑》                                                                                                                     

·○○四年正月初四    大地沉抑天空不哭  

还夹杂着鞭炮味的空气,膨胀着车站小小的心脏。我紧紧捏着早已如父亲般满脸皱纹的车票,凝视着候车室外一片迷雾的世界。  

室内的人们大声喧哗着,我转脸注视着候车室小小的门槛,也许她也在想火车不是犹豫着不来了。  

门外有人喊我名字,在车站遇到熟人不足为奇,可我压根儿没料到会遇上小学的同桌施大志,而且是180度大转变的施大志,高高的个头很怪异的发型,乳白色的耳塞,一身安踏运动装,鞋子是很显眼的红白361度,我差点就没认出来。  

就在大志跨过门槛的一刹那,门外出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深绿色很刺眼的解放鞋,嘴里叼着烟斗,左手一旧伞,右手一盒饭。那是大志父亲,脸上写满沧桑,一种令我十分敏感的沧桑。  

大志父亲冲我一笑,爬满皱纹的脸竟犹如绽开了一朵很有气质的黑玫瑰。看看那小小的门槛,我的心竟有一种难言的伤痛。  

大志问我去哪里,我轻答道,去市里。他父亲抢过话头说,去市里参加同学聚会,顺路,顺路。听人说车上的饭太贵太难吃,俺就帮他买了盒饭。我看到大志的脸由晴转阴,冷冷的目光竟有如一把利剑在他父亲身上游移。  

大志父亲的笑顿时僵住了,尴尬了一阵,又笑着嘱咐大志。大志一脸不屑。  

夜幕来了,雨来了,火车也来了。我和大志上了火车,他听着Jay的歌走的。他父亲打伞走着回家。  

·二○○四年正月初五     黑夜低吟矮纸斜行  

凌晨1:30,大志睡了。铁轨呻吟。黑夜无眠。  

我和大志分到不同的高中后,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倾心地交流过。窗外一片漆黑,车内的灯光很亮,我和大志在梳理着彼此的忧伤。  

他说,书读得很苦,父母期望太高,父亲的唠里唠叨真的太烦了。他偷走了家里准备的学费,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要逃避那个让人窒息的家,一个人闯天下。我眼睁得很大,他看我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竟觉得很不自然。  

他撩了撩他的长发,不时地注视着我干瘪的小布包,我便传给了他。我说,里面的那件军大衣是我爷爷留下的,给我爸爸保暖,我是想去看我爸的,那本是我日记,里面有篇文章你有必要好好看。  

我静静地看着大志轻轻地打开笔记本,黄黄的扉页,沉沉的思绪。  

《沉重的贫困和夹层里的父亲》  

小时候,看着父亲在赌桌上,手颤抖着,额上大汗淋淋,脚时不时狠狠地跺地,我在祈祷父亲会赢。一旁不懂事的弟弟笑着说,爸爸很像电视里分粥吃的乞丐。  

父亲说,他患坐骨神经,干不了重活,但会赌回钱来养活我们。他像中毒似的,天黑潜入赌场,天亮就回来。我听到父亲越来越沉重的叹息,家里越来越刺耳的争吵。  

终有一天,碗碎了,桌翻了,妈妈捂着红仲的脸,跨过在地上打滚的我和弟弟哭着跑了。父亲抱起在路口追赶的我。我拼命地撕他的脸,弟弟发疯似的咬他的腿,他极痛苦呻吟着。  

晚上,我在电话里冲妈妈吼道:“你不回来我就不活了,”弟弟抢过电话喊:“你明天不回来我明天就死。”父亲猛夺过电话,满脸的沟沟壑,溢满晶莹的泪珠。我那时并不能体会父亲心里是否有刀绞的疼痛。  

母亲回来了,家里很安静。父亲低着头,沉默着。而我,在日记本上重重写下:长大后我一定把我爸杀了,不让他欺负我妈。  

我一直用敌对的态度对待父亲,而父亲处处躲避着我犀利的目光。直到弟弟跟人去广东了,留给父亲一张纸条:爸,我赚钱给哥读书。我看见了,父亲坐在屋后的田埂里,不停地抽泣。  

我上高中了,父亲说卖米卖铁锅甚至卖血也要让我读书,我明白父亲再脆弱的心也要带着坚强的面具,让他的子女有安全感。学费真的很贵,赌场里父亲的身影越来越频繁,家里的吵闹声又让我痛心疾首。  

父亲又出去了,他每天都提心掉胆怕会输光更怕被抓走,可他在家里却故意带着从容的面具。我思索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心跳得极快,可看着一贫如洗的家,我颤抖的手终于拨响了那个试了几次只有三位数的电话。  

父亲面无表情地回来了,跟母亲嘀咕了几句,捡了简便的行装,跟我说出远门。看着他那瘦弱的背影,我的心在哭泣。后来邻居家的阿珍告诉我,父亲在路口跪着求警察让他不带手铐,一个人回家,我心在滴血。多么可怜的父亲啊,仅为了不给儿子施加心理压力而跪倒在众目睽睽的路口下,我泪如雨下。  

我矛盾着,我这样做,对得起自己的父亲吗?可我若不这样做,父亲不是一直孤独地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吗?当在杂志上看到一位农民给他儿子的遗书:“我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间,只因为我没有能力让你上学,没有脸对你,只有用我的死向你谢罪……”我无语,只是默默地流泪。  

父亲啊父亲,您背负贫困与艰辛、痛苦与无奈,在夹层里挣扎的同时,却带着坚强而从容,宽厚而仁慈的面具,忘我地主演着一幕幕没有剧本的独角戏。欢乐的背后您在无声地哭泣。苦难面前,您咬牙忍耐着。谁能真正深谙面具背后,那颗早已破烂不堪的心呢?……  

我看见了,一串串的泪珠滑过大志的脸庞,他哭泣着问我:“不会吧?可我怎么没想过我父亲呢?”他不停地擦拭眼泪,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说了很多后悔的话,他说,让他平静一下,他真的要好好想想。  

·○○四年正月初六      云归了风在寻路  

下车前,大志说一定要陪我去劳改所看看我父亲,我轻轻地点着头。  

当踏下火车的一刹那,我的心异常沉重,我在想象父亲隔着铁门惊异地看着我,愤怒地问我:告诉我,到底谁告诉你的?到底谁告诉你的?  

我对大志说我打个电话不去了,他满脸迷惑地看着我,想了一下也说要打个电话。电话里父亲不停地说,对我说他在厂里很好,不用担心,要好好读书,我哽咽着。  

大志打完了,他说他打回家里,他要回家,不然他父亲会着急,我一阵欣慰。  

也许离劳改所只有一里吧,可我根本不忍心向前走一步揭破那用受支撑起的谎言。我和大志掉头回了,大志情绪很激动,回的火车走得很快。  

·二○○五年五月十七       风雷伫足酒临风  

我在等待暴风雨的来临,等待着父亲狠狠给我一记耳光,然后大吼一声:“吃了豹子胆,敢告老子。”  

我胆战心惊地说了,父亲先是惊异了一下,然后一切都风平浪静,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很懂事。以前我很对不住家里,以后我再也不赌了。赌啊,输了过去的钱,又输了明天的钱。”也许那句话应删去“的钱”吧,可没钱咋行呢?父亲要钱给奶奶买药,要钱给儿子交高额学费,要钱给家里买油盐柴米……  

今夜,我第一次和父亲一起喝酒,那种用父亲种的粮食酿造的浊酒,很甜,很醉。  

·二○○五年十一月二十      骤雨初歇虹满天  

今天升升演讲时说,他后悔考到高中,倘若他不读高中,还可以为父母赚钱。他说每一次回家都向父母要钱时,心里真的沉重,当看到句诗说:“樵夫向树要斧柄/树便给了他”时心里只能默默流泪。  

我听了很难受。可我不后悔我上高中,我知道我会用知识打造一双坚实的翅膀,带着梦想翱翔,带回希望给家乡。我父亲期待着,大志父亲期待着,天下的父母期待着。  

·二○○六年二月十二       凝望、仰望  

难得打一次电话回去,母亲说:“高三了,别背包袱,吃好一点。”父亲说:“别怕,有事找你爸,天塌下来你爸顶着。”很多人都喜欢将父亲比喻成大山,因为父亲经常是沉默着的,但他却有比大山更令人感动的面具。  

锄头钝了,犁儿老了,父亲苦问土地讨工钱;木桶朽了,镰刀累了,父亲为着儿女长操劳。大志说:“父亲佝偻的背是一张弓,忍痛微笑着把儿女这支箭射向远方。我们一天天长大,父亲一天天苍老。”  

我便永远记住一句话:“我的脚印旁边,总有另外双脚印,它从来不曾代替或遮盖我的脚印,它只是陪伴着,或远或近,但永远不曾离开。”

【此文获得第五届“新作文杯”全国中学生“放胆作文”大赛二等奖并在《新作文》上发表。作于兴国平川中学20063月,指导老师:沈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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