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远方的列车(碧草)
列车终于驶出了广州站,看着“保卫祖国,振兴中华”那八个大字渐渐地远去,我松了口气。
早就听说广州站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小心小偷掏你口袋。”朋友警告我。这我不怕,我双手一直护在裤兜开口处,一刻也不放开,我不相信这样小偷还能够得手,但我仍然感觉到有很多手与我的手亲密接触,大的,小的,粗糙的,光滑的。有一只柔嫩的女人的手曾抓住我的右手持续了两秒钟,我感觉那像极了小丽的手,温暖而柔滑,我希望她永远抓住我,但她终于还是放开了,就像小丽终于还是放开了我一样。这多少让我感觉到有点失落。
“口袋被割没关系,千万不要大腿也被割伤了。”朋友又警告我。这我更不怕,我故意穿了一条紧身的裤子,来吧,割呀,你敢割伤我,我就叫你血债血还。排队入站的时候,我果然看见一些人的裤子裂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雪白的肌肤,保守女人只好用手护着裂处,防止资源被无偿观看,一些男人则顾不了那么多,但往往被保安以“衣冠不整”的理由驱逐出站。
列车终于远离了广州站,我摸摸鼓鼓的两个裤兜,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再看看完整无缺的上衣和裤子,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传闻南下的列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厕所都蹲着几个人。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坐着火车往广东跑。北上的列车则如同上《******主义经济学原理》的大学教室,我可以占据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位子。
车厢里正放着《在那遥远的地方》,因为空旷,歌声显得更悠长。整节车厢只有五六十来人,小孩子占了半数,老人占了半数的半数。小孩子都显得很兴奋,大概是回家乡上学去了,他们都相信学校可以教育他们健康成长,对其充满了向往与神圣。老人则表情复杂,终于告老还乡了,终于明白多年前流行的那句“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原来彻底是一句谎言。
我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女孩,她约摸二十岁,一袭白色的连衣短裙包裹着一个瘦瘦的身体,白色的鞋子里面是一双雪白的袜子,修长的双腿如同两根相依偎的藕,尖尖的脸蛋被拉过的长发遮着了半边,弯弯的月眉下,挂着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透过洁净的透明眼镜,我就看见了她水灵而深思的双眸。她一直侧着脸,出神地望着窗外飘过的山峦与田野。从第一眼看见她起,我就感觉她有点像小丽,小丽也是瘦瘦的,不过她更瘦一点,虽然没有吞下一颗药丸就会被人怀疑是怀孕那么夸张,但是如果吞下一颗鸡蛋的话那就难说。小丽也喜欢像她那样出神而深思地望着远方,每当我对她说“汪曾琪的小说充满了诗意”之类话语的时候,小丽的眼睛就会出现这种神情。唯一一点明显与小丽不相像的,就是她的胸部没有小丽突出,这让我感觉她比小丽更清纯。
一首优美的乐曲传来过来,是那首经典的《致爱丽丝》。女孩的手机响了。
“喂,你又到哪去了?又没带我去,是不是和别的女孩浪漫去了?------”女孩的声音是那么优美、温柔、婉转,又有点娇气,如同画眉鸟的歌唱。
“你就敢,要不怎么偷偷跑了?”那还似乎有点怒气,小巧的嘴巴两角微微翘起,却藏着一丝怪异的笑意。
“好啦,信你没别的女孩啦,那么紧张干嘛。”女孩笑了。
“就会哄人,下次要带我去哦,我要去香格里拉放风筝,我要去杭州西湖泛舟,我要去锡林郭勒大草原骑马,我还要------”
“说定了哦,这次可不许再骗我了。”
“我现在正在回家的列车上,你等会上来哦,想你了。”女孩脸上泛出一些红晕,犹如一支玫瑰,羞答答的。
“好吧,一会见。”女孩把电话挂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羡慕别人这样浪漫甜美的爱情,曾经我以为我和小丽也可以这样,但每当我一脸神往地说要带她去看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时候,小丽总会莫名其妙地说:“上海的购物广场包罗万象,五彩缤纷。”
列车义无反顾地向前奔跑,穿过了一座座山峰,跨过了一条条小河,驶进了一片辽阔无边的稻田。我看见远方的一些农民在劳作,远方的一些黄牛在吃草,远方的一些烟囱在冒烟。列车上的售货员推着餐车百无聊赖地在各节车厢之间穿行,嘴巴有气无力地喊着:“卖------啦------香蕉、苹果、哈密瓜,卖------啦------葡萄、梨子、火龙果------”一些小孩子也跟着喊了起来:“卖------啦------香蕉、苹果、哈密瓜,卖------啦------葡萄、梨子、火龙果------”另一些小孩子就笑了起来。
列车缓缓减速了,终于停了下来,到达了第一个站。
一些人下去了,也上来了一些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我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可以比一般人节省许多用于剪头发和买洗发露的钱,因为他的前额与顶部已经光了,周围幸存的一些头发也犹如秋天的毛草一般枯黄。那男人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白裙女孩立刻把头埋进男人怀里,小鸟依人一般。这景象多少让我有点吃惊。男人把女孩的脸捧起来,四瓣唇立刻如同四块磁铁紧紧粘在了一起。两人嘴馋一样不停地咬着对方,男人的手还不忘在女孩的屁股与大腿之间游走。这景象显然惊动了一些小孩子,他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目光直直的,泛出死鲤鱼一般的白。半天,两张嘴巴才分开,但两张嘴巴里面的唾液却不肯分离,在两人的嘴巴之间拉了一层网,那情形像极了两根拗断的藕,藕断丝连。男人笑了,女孩也笑了。女孩一个转身,便躺了下来,头枕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的手也缓缓往上移,到达女孩胸部的时候,那手便不停地劳作起来。这一度让我疑惑这样是否有丰胸的功效,但显然是不可能的,任凭男人的手如何抓、摸、按、捏,那里依旧如同华北平原一样平坦。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香格里拉呀?”女孩娇声问。
“再过些日子吧,我近来都很忙。”男人有点沙哑的声音。
“是不是又想骗我呀?”
“我哪敢骗你,再过一段时间,等我忙完了公司的事就带你去。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看你,那么瘦,大一点都被你同学发现。”男人说时,还不忘摸了摸女孩的肚子。
“你还说,都怪你。”女孩狠狠的在男人手上拍了一把。
“好啦,下次注意点,行了吧。”男人笑了。
“卖------啦------葡萄、梨子、火龙果------”餐车又推了过来。
“我要吃葡萄。”女孩说。
“酸的,不好吃。”男人说。
“我就想吃酸的。”女孩。
“你又想吃酸的,你不会又有了吧?”男人。
女孩似乎紧张起来。“不会吧,果真有了,怎么办?我妈非打死我不可。”
“你去检查一下,如果真是就赶紧做掉。”男人说时,顺手掏出一大叠红色的票子递给女孩。
列车又到了一个站,又一些人下去了,只上来了几个人。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也下去了,白裙女孩还没下。
“喂,你要到哪里去?”女孩跟我打招呼。
“远方。”我回答。
“远方指哪里?”女孩问。
“就是远方。”我说,“车不再往前开我就下去。”
“终点站在哪里?”女孩。
“不知道。”我说。
“你不知道?”女孩似乎有点惊奇,“车票上不是写着吗?”
“车票我扔了。”我说。
“扔了?查票怎么办?”女孩。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哦。”女孩半天才说出话来。“那你去远方干嘛?”
“想去看看,看完就回来。”
“就这么简单?”女孩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这只是一种欲望,就像有的人喜欢做官,有的人为了钱不择手段,有的人会去****女人,这都是一种欲望,能够问为什么的吗?
“你这人有点怪。”女孩说。
“是吗?”我说,小丽也说过我有点怪。“你这人也有点怪。”
女孩笑了。“旅途中想不想有个伴?”女孩说时,正对着我的双腿微微张开,白色短裙包裹着的雪白的大腿就暴露于我眼前,透着无穷的诱惑。
“我想------没这个必要。”我说。
“那么长的旅途不寂寞吗?”女孩又一次笑了,“看你也是个学生,五折优惠。”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前面那么多的话,做生意其实不必费太多口舌。
“寂寞就一定要有伴吗?”我彻底厌恶了这个女孩,因为我看见了她白色裙子里面黑色的内裤,如同野兽的嘴巴。
“对,寂寞不一定要有伴。”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抬头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微曲的头发盖住了两只耳朵,一副造型奇特的大眼睛遮住了一半的脸。看起来像个艺术家。
“小弟,你这句话是我在这车上听到最有水平的。”那人表情显得很兴奋,抓起我的手拼命地摇,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
我淡淡地笑了笑。
“我姓赵,别人都叫我赵先生或者赵老师。小兄弟,看来你是个读过不少书的人,我有一些题想考你一考。”赵先生说,“什么叫做‘道’?”
不管我答不答应,赵先生就考起我来了。
“我这个题考遍了前面所有车厢的所有人,但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来,现在的年轻人啊,知识真是太浅薄了。”赵先生一副痛心的样子,“小兄弟,你不要令我失望哦。”
对于道家思想,我一向了解甚少,看着赵先生求贤心切的眼神,我只好说:“晚辈才疏学浅,实在难以回答这个问题。”本来以为赵先生一定会很失望,谁知赵先生一拍手掌,“哈哈”大笑几声,说:“不懂啊,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嘛,要想知道‘道’是什么,只要先了解什么是‘师’就行了。”赵先生得意地笑了,“你看,很简单是不是?”
我懵了,只好点了点头。
“我再来考你一道:什么叫做‘师’?”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一次,我学乖了。
“非也,非也。”赵先生拼命地摇头,似乎恨不得把头摇下来,警察叔叔看见了,一定会以为他吃了摇头丸。“师,就是老师嘛,老师就是一手拿书本,一手拿着粉笔在讲台上讲课的人呀,哪是什么‘传道授业解惑’?”
我又一次懵了。
“唉,现在的学校教育都把学生教坏了,把学生的思维都复杂化了。当年,我教学的时候就不是这种理念。”赵先生又拼命地摇起头来。“我再来考你一道,这次不要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哦。三个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你猜猜他们三人的身份。”
“他们是逛街买东西的人吧。”我说。
“又错了,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是我的老师,另两个是我的同学。”赵先生说。
我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三人行,必有我师’嘛,一个人是老师,另两个肯定是他的学生,也就是我同学啦,哈哈哈。”赵先生得意地大笑起来。
我彻底崩溃了,想不到古人说的话可以如此灵活地运用。
“赵先生你以前是个老师?”为了防止他继续考我问题,我赶紧扯开了话题。
“严格来说,我现在更是一个老师,只不过以前是个拿工资的老师,现在是个不拿工资的老师。”赵先生依旧很得意地说。
“此话怎讲?”我有点疑惑。
“以前我只在一所学校教书,现在我在全国各地讲学。”赵先生说。
“我。”我有点明白了。
“想不想听听我的人生故事呀?”
听故事只是耳根受苦,总比身心都受折磨的被考好,我点了点头。
“五年前,我从师范学院毕业出来,家乡的教育局把我安排在一所小学做老师,小学校长又安排我做一年级的语文老师。我知道,启蒙老师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深远的,想不到校长这么看重我,将如此重任交给我。于是,我全力以赴,决定将我的毕生所学传授给我的学生。我教他们作诗、填词、对对子,你不知道,这三样都是我的强项呢。”赵先生说。
“赵先生真是才高八斗。”我说。
“过奖了,过奖了。”赵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我刚教不久,校长又安排我去教六年级,他说六年级学生更需要我这么有才华的老师。我虽然觉得他这话有失偏颇,要知道传授知识和学习知识是没有年龄界限的,校长他却不明白这道理,但是我还是去教六年级,因为服从安排是儒家思想所崇尚的。”
说到这,赵先生又停了下来,原本一直都是满面春风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目光微微向上,像是表达对孔子的崇敬。
“六年级学生是高年级学生了。”赵先生接着说,“古人寒窗十年就可以金榜题名了,也就是比六年级学生多读几年而已。高年级教学,我知道应该培养他们自主探究的能力,于是,我叫他们读《论语》、读《三字经》、读《十五国风》,遇到不懂的就自己去想,自己去研究,经过自己探究还是不懂的再来问我,但是没有一个学生来问我,证明他们全懂了。”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谁能够成为赵先生的学生,经赵先生指点,真是太幸运了。”我笑着说。
赵先生又点了点头。
“可是六年级我也没教多久,大概只教了两个月吧。”
“怎么回事呢?”我问。
“因为校长的一句话,我决定做一个不拿工资的老师。有一天,校长对我说,他说像我这么有才华的老师,应该像孔子一样到处讲学才对,而不应待在一所学校只教一所学校的学生。我一听,有道理呀,国家领导人都说‘要实现共同富裕’呢,教育也是一样的呀,不能够只让一个地区的教育发达而让其他地区落后啊,于是,我便开始了我的讲学生涯,每到一个地方,我就给当地的学校开讲座,传授我的知识,这样,我的知识就可以传授给全国各地的学生了,哈哈哈。”赵先生大笑起来。
“赵先生真是太了不起了,中国若是再多几个像赵先生这样热衷于教育事业的人,我们国家的教育肯定是世界上最发达的。”我也大笑起来。
列车一次又一次停了下来,又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奔跑,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城市。一批批的人下车去了,赵先生也下车去了,这个危害教育事业的人又到别的地方危害教育事业去了;白裙女孩也下车去了,我一直无法理解,这个有点像小丽的女孩明明得到了秃头男人的一大笔钱,可为什么还要向我贱价出售?看来钱和脸蛋的俊俏程度一样,是不会嫌多的。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有几个已经拿着行李站在车门前等待下车了。终于,车厢里只剩下两个人——我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你怎么还不下车?”那男人走过来问我。
“那你怎么还不下车?”我不喜欢人家以这种方式问我,自己都还没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别人做?
那人笑了,胖胖的长满黄黑交杂的短胡子的脸抽搐似的笑了。我感觉他像极了我们村子的胡屠夫。
“你去哪里?”那人问。
“远方。”
“远方在哪里?”
“就在前面。”
那人的眼珠子立刻瞪得大大的。
“哈哈哈,你这人有意思。去远方干嘛?”
“没干嘛。”
“没干嘛?没干嘛你去远方干嘛?”
“还是没干嘛。”我说。
那人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真让我担心他们会爆炸。看来有目标的人跟没目标的人确实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不要去远方啦,跟我到东洲去,我正缺一个帮手呢。”
东洲是个鸟都不下蛋的地方,断不是我要去的。
“去东洲干嘛?”
“说好听点就是帮人娶媳妇,说难听点呢,就是拐卖妇女。”那人淡淡地说。
这话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人还是挺坦诚的。
“怎么样?事成之后分你一把。”
“我不缺钱。”
“钱还会嫌多,考虑考虑吧,你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带上你比较容易得手。”
“我还是选择去远方。”
那人一把拉开随手携带的公文包,一只手伸入其中。
“不好,难道他要杀我灭口?”我心里暗想。
“这是五千。”那人把一叠钞票打开成一个扇形,在我面前扇了扇,“事成之后再给你------”三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来晃,“三倍。”
“我不需要这么多钱。”我说。
“哈,你这人还真有点怪,钱还怕多吗?用不完可以带着你女朋友到处玩,还怕花不完?”那人笑了。
“我没女朋友。”我说。
“有了钱你就会有女朋友。”那人说。
这话也许没错,如果我很有钱,现在坐着的可能是通往上海的列车,而且是卧铺而不是硬座,甚至可能是飞机,身旁还有小丽。
我还是选择去远方-------
车厢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餐车又推了过来,售货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女孩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环顾一下空荡荡的车厢后,终于定格在我身上。“苹果?香蕉?还是葡萄?”
我摇了摇头。
女孩就走开, 推着餐车渐渐远去。
列车依旧义无反顾地奔跑,不知道它要开往何方,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彻底停下来。不知道是列车在等待我要下车才停下来,还是我在等待列车停下来才要下车?等待与被等待有时真的分不清。
“远方究竟在哪里?”我竟然思考起这样的问题。
远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看着空荡荡的车厢,我知道,远方没有小丽,也没有白裙女孩;远方没有赵先生,也没有满脸胡子,像极了胡屠夫的男人。
远方就在前面,列车正在开往远方------
作者:叶遥
地址:广东教育学院06语文教育乙D班
邮编:510303
联系电话:13450439691
【编者按】:
我们在人生的列车上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小偷、看似纯情的人、自以为是的“赵先生”,还有拐卖妇女的道貌岸然的人……远方到底有多远?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正如诸多的社会问题怎样才能得到完满的解决,也没有人知道一样。
我们作为渺小的个体,能为社会做些什么呢?我想,宣扬真善美是我们所力所能及的,多写一些宣扬真善美的作品也是我们可以做到的。
编辑:如果·爱
2008.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