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河（碧草）
1
汉阳是一座小城——一座四面皆是群山拥抱的小县城。
城中躺着一条河——之所以说是躺着，原因是此河称不上流，水是静止不动的——名曰白花河。
若干年前，白花河充其量不过是一条小溪流，今天，却宛然是一道江。
2
上世纪末的最后几年，其时汉阳尚乃一个镇——一个本应称谓贫困镇的贫困镇，时任镇长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之余，偶有一股要干大事的雅兴。
镇长是个高中毕业的所谓“知青”，当年上山下乡锄大地斩荆棘，后拿个沙锅在镇政府厨房里煲出了个王八汤，此汤颇得领导赏识，时任镇长抹了把嘴后拍拍他肩膀说：“王八，好味。”鉴于他有此才艺，镇长破格招他入办公室工作，专管粮食,颇为合其所能。从此发迹。此后几年，轰轰烈烈干了几场，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当了个副镇。1992年，原镇长因桃色事件身败名裂，一时间，群龙无首。正所谓一国不可一日无君，一镇也不可多日无镇长。急需人领导群雄的危机时期，乱世终要出英雄的——他口出谎言说省长是他远房亲戚，于是众望所归的他摇身一变走马上任为镇长。
“唉，减了当年勇啦！老矣！”镇长摇首不已。
“镇长正年中气壮，雄心不已，社会主义现代化伟大建设事业正需镇长您呕心沥血，国家之柱正缺镇长此类栋梁之才呢！镇长何言老矣？”善拍马屁之士拍之甚响，且正好拍在屁股上。
镇长闻此言甚为自喜，但出于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还是谦辞一句：“你说的也甚是，但江山代代人才出，后浪总是推前浪，如我辈老朽，本应自退，让能者上才是。”
镇长说这话时，还真怕有能者上，禁不住阵阵寒意袭来。
拍马屁者不知是由于奉承之言说得过多愧对祖训还是奉承之言积累不多，一时竟摸不着马的屁股，想拍而无处拍起，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谏镇长：“镇长何不思量再高官一级呢？”
“你是说------”镇长疑惑。
“我是说------”
“调到县上去？”
“何苦到县上去当闲人？”
“那是------”
“只要汉阳镇变成了个汉阳县，镇长您不就是汉阳县长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个小小的汉阳镇怎么可以变成汉阳县呢？城镇规模、经济水平、文化教育------”镇长数着贫困家珍。
“正所谓事在人为，只要镇长决心干，一切问题还不迎刃而解？”
“唉，难难难，难于上青天呀！”
虽言难于上青天，但镇长就是喜欢上青天，每次到黄山、泰山、深圳、香港等地去进行所谓的考察，一律是飞过去，当然这并不是他具有腾云驾雾上青天之本领，而是借助了现代交通工具——飞机。总而言之，上青天的难易程度对他而言，是和挪用一点公款的难易程度可以划上等同关系的，而这却比搓赢一局麻将或打赢一局牌要容易很多。
撤镇改县工作很快就轰轰烈烈地全面展开了。一时间，各村各区工业农业现代化程度云起上报，粮食产量比当年“浮夸风”数据翻上了几番，经济增长速度空前迅速，人均纯收入一律按全村最高收入的某个人为标准。
汉阳镇区的规模也有的新的规模。首先是镇中遥遥鼎立的三座小山给“轰”的三声炸成了平地，一些标志性建筑工程也相继施工。
白花河工程就是其中之一。
3
白花河原本河床不到
开始两天，镇长亲临白花河大桥上指点江山。拖拉机见镇长屈驾关心工程，赶紧加大油门努力工作，结果喷出一团团黑烟迎风飘舞——犹如小学生欢迎领导时，手上挥动着的鲜花。镇长对此黑烟颇感恶心，但虑及应节约开支补充私囊，所以不愿更新设备改用“大东风”之类。
开凿了几十天，河流规模已成，河床由原来的不到
白花河堤原本是泥土天然形成的，间或生长着一些乔木灌木杂草之类，杂乱无章地保持着形散而神也散的风格。镇长对这风格也不满意，说这原始景象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遂下令将一切野生植物斩草除根，河堤也改用石砖堆砌，如筑长城那般堆起了两条长龙，再在上面栽上一些修剪得不伦不类的，似塔而非塔的，麻木生长的植物。
物理学告诉我们：“增大液体表面积能够加快液体蒸发速度。”白花河的河床莫名其妙的扩大了上十倍后，那有限的流水就难以再把它滋润了，每每烈日炎炎时节，下游总会出现干巴巴的景象。这景象颇令外地游客惊讶不已：“修筑如此庞大一条排水渠为何不放水？”鉴于此现象的发生，修筑拦河堤坝蓄水是必然的事情。于是乎，若干个拦河堤坝相继问世。于是乎，整个白花河工程已达尾声。
4
《荀子·劝学》上云：“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但积白花河如此小流，却难以成江海。
镇长三天两头赶向白花河。他要看滚滚东流水，借以显示他的无量功德。无奈每次看到的都是河底那些凸起的，被挖泥机修整得有棱有角的带有虚伪性质的土堆。那河面一直不能上升到预定界线，相反倒有下降趋势——用经济学原理解释，应是河水供不应求的原因。——这景象让镇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可恨天公不愿让半滴眼泪洒落汉阳镇，这让镇长对水灾地区充满了羡慕。
撤镇改县审查团不日将至，而白花河也不日干涸。
全镇居民很快发现了镇长困难，人人纷纷一改往日吝啬——废水一律排放到白花河。工厂尤甚，本需处理的污水无论含有毒物质是微量还是大量，没有利用价值后就立刻支援白花河。
“聚少成多，积小致巨”果不愧是千古真理——河面日趋上升。由此可以明白“积零为整”原来是这样，更从理论到实践证明了“人多力量大”的正确性。
河面很快就上升到预定界线，然人们依旧不还原吝啬本质——废水照放不止。唯恐镇长不满意，人们还发现了河流另类填充物——垃圾。一时间，河面上飘飘荡荡悬浮着无数无名漂游物，微风吹拂时，犹如点点飞舟，景象颇为壮观。而这些无名漂游物体也显然起到了作用——河面直迫坝顶，眼看溢坝现象势所难免。此时，自来水公司知道是发财好时机，赶紧加大抽水机马力星夜抽个不停，肥水外流现象才防患于未然。
5
审查团一共是五位专家，个个面部是稳定结构——表情冷漠犹如金字塔里掘出的木乃伊。
专家们先在镇长等人的陪同下视察了汉阳宾馆、三星酒店及避暑山庄度假村等，然后才被镇长带到白花河大桥上看大河上下。
白花河此时正是精力旺盛时期——河面不高不低正在最佳界线，河水黄中透紫散发出无穷魅力。专家们想不明白太阳如何能够折射出如此颜色，便料想是河水深不可测的缘故，禁不住对白花河大起敬畏之情。
大风正合时宜吹起来。隐藏在角角落落那些大包小包的悬浮物体借着东风一齐飞快畅游起来。专家们对这景象颇感惊奇，一齐指着那些游弋物体问镇长是什么玩意。
镇长不知道学识是和近视成正比关系的，以为专家们语里藏刀，一时尴尬万分，含糊说那是人们放下去的玩意。
专家们不明白是什么玩意，依旧问是什么玩意。
镇长依旧含糊说就是那么些玩意。
专家们依然不明白是什么玩意，但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以示自己见识短浅，只好故作恍然大悟状点头说：“哦，原来是这么些玩意。”暗地里却以为是军事模型演习之类，不禁“啧啧”之声赞不绝口。
此后的日子里，专家们便由野外实地考察改为在三星酒店里闭户纸上谈兵了。口液横飞地分析研究了两天，把汉阳风味小吃风味大吃一齐吃遍后，专家们料想再久留已无口福可饱，便宣告考察完毕。
专家们走的那一天，个个一改那冷漠表情，眉开眼笑风度翩翩地频频挥手。镇长早已派人打点好若干包东西放置于他们专车里，是一些美酒、名烟之类，美其名曰“特产”。
6
汉阳镇很快更名汉阳县；镇长从此改称县长；白花河从此称谓白花江。
白花江，记载了一个时代的辉煌，见证了一代伟人的功绩。
7
多少年过去了。
某年某月某日，白花江决堤，一江“死”水滚滚向东流，夹杂着一些飘飘荡荡的漂游物体。
从此，死水、军事模型演习——一切不复存在，只留下了一些中间一个缺口的拦河堤坝，活像张口大笑的嘴。
而汉阳县仍然是汉阳县，县长依旧是县长。
姓名：叶遥
地址：广东省广州市新港中路351号广东教育学院中文系06语教乙D班
邮编：510303
电话：134504396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