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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重提

往事重提

文/麦斯瑜


2001年全村迁居的时候,我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对于原址的一切,那儿的田地、芦苇草和砖瓦,全然没有记忆,只有从长辈的叙述中获得零星的信息。那时的旧屋,确实随着城镇开发而消失。唯有一棵老榕树存留下来,守在东江边新的公园上,年年如当年。

入住新屋那年,外婆家的院子还没有建外墙。过新年的时候,凌晨四五点就开始烧鞭炮,等到早上一出门口,就能看见满地的爆竹红纸,或许这是寓意新年新气象的一种方式。外婆在门前的花槽旁放了一个大盆子,上面种满了葱。我站在葱盆的后面,两只胖手抓着盆边。依稀记得我的妈妈笑着对我喊道:“阿宝!阿宝!”不记得是谁拿起了相机,她接着说:“哎呀!不要这样,这个龇牙的小孩子会变丑八怪啦!”我听了更加得意,丝毫不理会。就这样,这个站葱盆旁得意地露出两排小牙齿的我,便有了第一张在外婆家门前的单人照。

这似乎也是我童年记忆的开始。

外婆家的园子长着许多我不认识的药草。小时候,要是看见不认识的,总会问她。“这种药草啊它很有用的,它可以……”外婆总会先将这种东西称赞一次,再说它有哪些用处。由于当时我只是贪玩随便问问,如今能记住的就只有白花蛇舌草和香茅了。外婆不仅会识别这些草药,还会在不同时候熬制不同的凉茶。以前到外婆家玩耍,直接到厨房里一碗喝。有时候她会拿一个保温壶,送到我们家里。她也懂得一些外敷的药草。有时候我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了过敏原,等恢复正常后,不知她从哪里摘下一大把药草,送来我家叮嘱我的母亲煮沸后给我外敷。这个习惯,她至今保留着。

在以前的自己看来,有的植物是药,还有一些是“不能吃”的、而且又是“十分漂亮”的类型。那便是凤尾葵、茶花、红玫瑰花、鸡蛋花、中国樱花,等等。而自家种的桂花,在外婆家不曾见过。有些花是在新年前后才摆放的——蝴蝶兰、剑兰和百合,还有水仙花等等。但是,水仙花在印象中总会先放在外婆的床底下。红玫瑰花一般是不能摘的,要是外婆允许我摘红玫瑰花,那是很幸福的事情。但是,外婆家是没有含羞草的。我有次听闻含羞草的“传说”并为此着迷,有人说只要碰一下它就会动。那是相当神奇的事,毕竟红玫瑰花是不会动的。我首先找的地方便是外婆家的园子里,可惜地上的、盆子上的花草都不会动,既失望又心急。外婆建议我沿着村子走,在靠江边的地方看看,最后我还是找到了。

除了这些花花草草外,有两棵被自己认作“可以吃”的树,一棵是已经砍剩树墩的大龙眼树,一棵则是留存下来的木瓜树。据母亲说,大龙眼树在她小时候已经生长在这里了。这个园子并不大,一开始还有灶可以煲煮食物,还有一个比较小的钵,但这也是我记忆中不能捣乱的东西。等到外婆忙完,还会烩番薯和鸡蛋给我吃。有时候她也会烩姜。等到元宵过后,母亲和阿姨她们会来外婆家一起做艾角,就用来捣研剁碎了的艾叶。

外婆很擅长做一些传统的小吃,我很喜欢她亲自做的糕点,像松糕、眉豆糕、绿豆糕,还有芋头糕、白糖糕、黄糖糕、钵仔糕等等,有的是她从街市里买回来的,有的会是她家的亲戚送过来。那时候经过小巷,还有人用小车拉一大缸麦芽糖叫卖。还有一种糕点是只有过新年才能吃到,方言里叫做“鱼龙”。等到过新年,既可以直接吃,也能用油煎了再吃。大年初二的气氛,比如今的要活跃得多。

这个园子虽不大,外公外婆都在用心打理。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一起修理过花草,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吧,我总是被许多蚊虫追着,而且又只爱摘花踏草,总是搞破坏。有次我目睹了外公用一个叉子戳中一只大老鼠,又惊又好奇。原来老鼠还能长这么胖!

外公看书的时候,总戴着一副金色方框眼镜。他十分瘦,我以前认为他既帅气又严肃的。他有时候要考考我唐诗背得怎样,又喜欢讲历史、看“大戏”(粤剧)。他似乎特别喜欢看报,总说一定要多看看报纸。遇到他认为有用的文章,还会剪下来送我。小时候贪玩,总是跑来跑去,坐不住,他很少责怪,只是嚷着“要是你跌倒了,又会哭了”。那时村里人养的看门狗基本不牵绳,有次我骑着自行车,快到外婆家时,突然冲出来一只凶狗。我急得大喊,外公抄起一根搭棚的长竹也冲了出来。那精明的狗固然溜了,我也没想到他就这样冲出来。现在想来,那个平时又古板、又严肃、爱“吹牛”,还瘦弱得很的外公,抓着一支长竹往我这边跑的时候,又十分可靠。这一幕总是不会忘记。

“吃”这方面,他们总是有许多方法。以前他们总说多吃点,不然“长不高”。如今再一起吃饭,依旧会说多吃点,只是后半句,变成了“你读书辛苦”。比如说要让我们吃茄子(方言称为“矮瓜”),外婆便会说:“不吃矮瓜,就会变矮冬瓜!长不高啦!”等到吃甘蔗的时候,外婆又会说:“快点吃这个蔗!吃了就会像蔗一样高!”总之,小时候的自己还真被变矮这个说法吓倒。

外婆家是记忆中十分温馨的地方。

上小学后,到外婆家的次数也少了。我们家也有个园子,那儿有两棵龙眼树和一些花草。基本靠父亲在打理。每到傍晚放学后,母亲会陪我一起做功课。我写作业,她看书。我那时不喜欢看课文,我迷上了动物小说和历史小说,她也不反对。等我做完功课了,大家一起看电视,有时候我们会说一些有趣的事。我还曾经因为看电视太入迷而从一张大红木凳上摔了下来,这简直成了我的“黑历史”。我那时候很喜欢和父亲一起下象棋,玩扑克牌,一起骑自行车、打羽毛球,一起滑滑板,还有许多记忆中是“好玩”的东西。要是父母亲都要加班,那简直是令人沮丧的事。

童年在不断的分离和懂事中,渐渐远去。但是,记忆中那个园子,那些一起生活的经历,总是无声地支持着现在的自己。哪怕在成长中已不再幼稚,曾经的温暖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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