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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物从来非丧志

玩物从来非丧志

文/杨美滨


最近在家,已过天命之年的老爸反复翻看潮语电视剧《夏雨来》。这一系列剧在潮汕土地上诞生已有二十来年了,成为我们最美好的怀念。夏雨来是生活在潮州龙湖古寨里的一个秀才,在剧里被刻画成一个侠义肝肠、助善惩恶的讼师,著名的是他是一个“心事桶”,主要一拔眉毛,一吹,好点子就来了,常常能巧妙化解一个个困境,是正义的化身。
然而,新编的《夏雨来》剧目,比前几年提升了不少。故事结构更加丰富了,除了“劝善”主题之外,题材上也有了创新。尤其是一出《午时三刻》,老爸反复看了又看,不下五遍十遍。大致是讲秀才养了一只波斯帝国来的哈巴狗,被一个商人夫人看中,夫人以一把神奇的茶壶与之对换,此茶壶没放茶叶,往茶壶里加水却能冲出好茶;另一秀才用家藏宝贝明朝青花瓷瓶想换茶壶把玩一番,无奈夏雨来却提出想与之打赌,说午时三刻青花瓷瓶一定摔碎,故事深入发展,最后在午时三刻,两人两件宝物同时都一命呜呼……这出戏跟以往不同的地方便是没有沉重的道德探讨,更多体现的是清玩的幽趣。老爸一遍一遍玩味,乐此不疲,津津有味,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家门前有一块照壁,从前紧挨着照壁,老爸用三角形红砖围了一个花圃,种了满满一排雪梅,被修建得整整齐齐。雪梅开着白色小花,绿丛中星星点点的白,一种无名而清幽的姿态。照壁后面,有一个小园子,老爸移植来了一棵莲雾。莲雾一年开两次果,果子粉红色,挂在树上如一个仙人果。最喜欢的是那一树夜来香,晚风一吹送,清香阵阵。
家有天井,天井凹陷下去,活像一个小池子。我们做小孩的时候,夏天了,天气炎热,老爸喜欢把天井里流生活污水的小洞用泥巴塞住,用水泵抽出地下水,把天井池子填满,然后我们就可以拿着脸盆、泳圈、水瓢、小凳子等等,在这个“游泳池”里玩水了,常常不亦乐乎。有时老爸为了降温,还在溪水里弄来了几颗水浮莲,紫色的花浮在水上有一种莫名的优雅,我们一起睡在客厅的地板上消暑,抬头便可领略那似“独怜幽草涧边生”的野趣了。
到了盛夏极热的时候,老爸也忍受不住室内的酷暑了。有时夜里,他喜欢跑到别人家捕鱼小船的船头上去睡,“野渡无人舟自横”,吹着晚风,好不惬意。夏天暴雨过后,他则喜欢去网鱼,用一个大大的黑色泳圈,架两个铺窗木板,人坐其上,一张细网,一条木桨,一边划桨一边撒网,便有“放浪江湖”的快意。
除了下水,还喜上山。有一次他上山意外捡来了许多水晶石。于是见他兴趣盎然地找来人家造船用于黏合的泥巴,找来一个直径30厘米的圆铁盘子,就在上面开始造景。砌一座山,山峰上竖着水晶石,山脚处,用泥巴捏了一条龙,龙有腾飞之势,用毛笔蘸墨为龙点睛,顿时有了生机。在盘子放上水,充满山谷。好一个“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元宵节,孩子们游灯笼。那时电动灯笼刚开始,以各种花哨多姿的图案和造型遍布整个元宵前的街头,但往往贵而不耐用。游了一年之后,老爸决定自己为我们制作灯笼。他做的不是农家常做的菜头灯,而是把家里的塑料椅子倒转过来,在四只脚上拉上绳子,用一根棍子系好便于提携,在椅子四周围上彩印薄膜,立一根蜡烛在里头燃烧,一个“出格”的灯笼就做成了。于是在小伙伴欢呼与好奇的簇拥下,我提着“椅子灯笼”走街过巷,这异端灯笼瞬时成了主角。游完“椅子灯笼”回来,老爸把一盏筷子灯笼做好了等我,那是用筷子搭的框架,围上薄膜,又成另一盏更有韵味的灯笼界的“奇葩”。
教子,老爸是比较严格的。家里做了一根家法——用木头做成类似桃木剑的形状,放在门后。记得小学有一段时间特别崇拜老师,于是常玩的游戏是“教书”。教书少不了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字。于是那时只要是门,都有粉笔涂写的痕迹,常常蒙上一层白粉,有碍观瞻。有一次老爸终于忍不住了,索性用抹布把木门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用粉笔在其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欢迎在此写字,每次重打四十。”一想到门后那根“家法”,便不敢造次了。
我们住在小岛上,在小岛后方的水岸边,老爸养了一群鸭子,鸭子没杀之前,晚上他常去守鸭子,在鸭寮里睡觉,旁边是各个人家的菜园。天一亮他则会背着被子穿过小巷往家里走。清晨,他在窗外熟悉的脚步声穿过窗里隐约的睡梦,再来一两声熟以为常的经典咳嗽声,那成为彼时我们心照不宣的暗号,那个有趣又令人有点敬畏的人来了……
沈从文有联句曰:玩物从来非丧志”,这在他身上有了很好的体现。下联曰“著书老去为抒情”,于老爸而言,活在当下,偶尔找点乐子,便是抒情。

(文章摘自《曲水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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