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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

     时间不是衡量爱情的砝码。
    
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的。那天下雪,他们独自去看了一场电影。她们走在一起,离得很近,可那个男人始终不愿把她拥在怀中。他只昂着头,吸着烟。他吸烟的样子很好看,这是她一直喜欢的。从在校园里相识的那一刻,她就迷上了他吸烟的样子。那烟火像一个鬼魂灯一样摄走了她的灵魂。
   
无数个夜晚,她就坐在阳台上。雾水很凉,但她只穿一件蓝色睡衣,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她颓倒在一个仰椅上。学着记忆中她的吸烟的样子,然后一根一根地把烟从自己嘴里消耗掉。她会有一种麻木的快感。然后她便振动一下直垂到腰际的长发,诡异夺丽,有海藻般的柔软和松散。
     
有许多人都说她身上散发着一种麻木人的清香。让每一个男人迷倒,再倒在她的怀里,让她享受抚摩的快感。
    
她和许多男人同居过,但到最后都是不欢而散。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承诺。唯一的承诺都是在缠绵的时候说的。那样的诺言只会象风,淹没在黑暗里。
   
有时候,她会坐在阳台上看星星,端着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她就这么坐着,然后坐到天上只剩下很少的星星的时候。她才会爬到床上,拉灭灯,做着她白天的梦。寂寞和孤独纵容了她,她几次做梦,都会看到他闪现的笑容。温暖纯粹。像一百合的盛开。她就这么形容他的。那个在她脑中闪现了二十年的面容,却始终不会颓败。哪怕在那么潮湿的气候里,她依然笑的如灿烂花。
    
他们始终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地观望,这是她感觉到的,但就是这么一段小小的距离,她也无法到达。
    
一个个男人走近她的生活,一个个又像断了线的氢气球消失。她始终都非常安静。她不会和任何一个人来谈论婚姻。她厌倦这些,她觉得这很虚浮。可什么不虚浮呢?当一个个男人叫她亲爱的时候,难道这不虚浮吗?她不想让自己心里的漏洞展现出来。
   
她基本上没有工作,所以白天她不必很常常地早起来,然后匆匆忙忙地涮洗,化妆,再吃点点心,喝点牛奶,便跑掉了。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多累啊。是啊,多累啊。她脆弱的心是无法承受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深居简出,在一块很小很小的空间里挥洒她的激情和寂寞。然后,再等一些很烂的东西。那些东西总会让她触动到灵魂最深处的黑暗。这些黑暗是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所以,她才迷失。
    
她很少上网,除非查一些资料。她把她的电脑当成了CD机和电影院,她用它来听音乐和看电影。人们是无法了解她的生活的。普通的人常常会陷入在爱情里面。但她不会,也许会,但那个男人离她太远,而且已经有二十年的光阴了。许多心境都变了。许多心情像水像风像音乐。音乐流入了变换的时光里,不可能去触摸。
她常会自嘲地笑自己。她有时穿梭在超市和地铁里,和普通人混在一起。有几个情人就是在这里碰到的。她把他领回家,像带了一个宠物一样。她用她的肌肤来温暖对方,让别人陷落在她坚持的意志里。
    
她曾经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她叫它THOMES(托马斯)。那是她看了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后,给它起的。但这只小狗永远成不了THOMAS,那个陷落在生活和情感里的医生。但她希望它真的是THOMES,她喜欢THOMAS,也真的希望能和他****。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他们都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人。
   
但不久THOMAS就死了。那天,天也是下着雪。她跑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才找到一块空地,把它埋了。就这样一只小小的生命离开了。她满脸泪水地赶过来。雪落满了她的衣领。于是,她感冒了。在一个冬天,她病了,她真的希望那个二十年前的他能走过来,给他一点慰藉。那个在校园里就被她爱的一个人。
    
焦灼和脑胀使她忘掉了往事,她看见窗幔深垂。这个房子像一个孤独的黑影,只有她一个人在演绎。她的心脏很尖锐地疼起来。她吃了很多白药片,沉沉睡去。
   
她再走出房门的时候,那是许多天后,雪已经停了。她望见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皱纹爬满了脸,头上也隐约有了白发,皮肤松弛,胸部扁平。连她的笑容都变的皱皱的。她再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她,那时青春还在,那时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所以,命运要延续到今。
   
现在,她终于又遇到了他。无意中他们互相认对方,她去忽然哭了。他掏出手帕给她,她说不好意思,沙砾落入了眼睛。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句敷衍的话。他并不计较什么。他请她去酒吧,喝了一杯咖啡。他有一双会刺伤人的眼睛,凝视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不安。他们丢失了任何的语言,在他们之间。她也一直在找,该说点什么呢?是告诉他她爱他爱了二十年?还是告诉他二十年前他吸烟的姿势很好看?可她什么也没说。她抬起明亮的眼睛观察他,发现他也老了,脸上也有皱纹,头上也有白发。她凝望了他很久。她想起了他们在校园的操场里,那时他们相拥在一起,他亲吻了他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甜蜜。二十年了,石刻的诺言和吻痕都破碎在风里。更何况是一只纸叠的心,又怎能抵抗住自然的沧桑。
    
他说下午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她说,好啊。因为她没有理由拒绝。可下午便下雪了。雪像花瓣一样落下来,要淹没这座城市。和风纠缠着。他穿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打了一条淡绿色的领带,短发。一样都那么干净,富有旋律,他的发梢不断滑落雪花融化的水滴。
   
那刻她想拥着他,可最终她保持了尊严,没使意志崩溃。这些是她内心抵抗的作用。四十岁了,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如果是当年初的十六岁,她会把她的最好的东西献给他。
   
电影院里空荡荡的。放的是一个奥地利的片子,是根据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改编的,那本书她看过,讲的是一个女子爱了一个作家一生的故事。那个女子最后随着她和作家唯一的儿子而去,但那个作家最后也未认识那个女子。
    
电影里面的旋律很忧伤,像许多花在败落一样。灵魂深处遗失了幻想。她只感到自己的心在碎。这是一个多么和她的生活异曲相同的故事呀。
   
散场后,男人发现她的眼红红的,像刚哭过。男人轻轻问,你喜欢这个片子。
   
她说,是的。
    
男人轻轻笑,电影只不过是虚构的,不可全信。是的,不可全信。但男人根本不清楚她哭的原因,也许他在嘲笑她的天真。
   
到路口的时候,他们突然都没了方向,他说,想到哪里去。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方向。她用深情的眼睛凝视他,那眼睛里有一种欲望,在燃烧着她。她在等待什么。现在,她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就在身边,她却不知道怎么做。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可她真的迷茫了。
    
天渐渐黑了,地上有了很厚的积雪。夜空中有大朵大朵的雪花。像上帝的花园败落的。在纪念什么吗?
   
他终于借着阴影俯下脸亲吻她,然后嘴唇又滑向她的脸颊。她身上有很重的香烟味。她拥着他,头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她希望这一切继续开展下去,哪怕到地老天荒,即使没有结局。但他再吻她的时候,她咬破了他的嘴唇,她贪婪地吮吸着,像一个婴儿吮吸奶一样,男人一下子惊呆了。他开始佩服和恐怖女人的勇气。在缠绵中,他开始厌倦。所有的感动稍纵即逝。大街上偶尔有人走动。
    
他轻轻地说,雪下大了,你该回去了。
    
是啊,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发现周围白茫茫的,她陷入了冰冷的世界里。她想和他离开,可她胸前的项链却一下子钩住了男人的衣服。只听到“砰”的一声,珠子四散而开。她没有想到结局是这样的。她一下慌了,忙弯下腰,找那些失散的珠子。可哪里有呢?哪里有呢?雪这么大。她终于相信了这就是命运,是一个女子应该承受的,她根本无法逃避。那同样是她破碎的心。
     
她和他再见,她飞快地走了,刚走没多远。她感到脖子上还有什么东西,她轻轻地一惊,原来是一条光滑的线,垂在她的手里。空荡荡的。她的心彻底被一种东西摧毁了。她走在落雪的路上,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二十年,成了她一生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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