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以前，在南方有一个村子。村里有个家财万贯的老财主，其他村民靠租财主的土地耕作得以过活。大财主十分吝啬，外人休想占他一点儿便宜。不过得益于好光景，村民们虽然生活清苦，也能勉强维持温饱。财主家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正值及笄。财主每天想的，除了用什么理由提高地租之外，就是如何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好让自己平步青云，名扬四海。

村里还有个懒汉，每天无所事事。日上三竿才揉揉眼睛爬下床，叉着腰在村里晃悠，转一圈就是一上午。饿了就随便跑到哪个熟人家里，美其名曰拜访，其实不过为了蹭饭。一天下来，懒汉如果还有空闲，也会对财主的女儿想入非非，意淫她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场景。先前，村里人有时看他可怜，会用家里多余的饭菜接济一下，谁知他还挑三拣四，丑态百出。久而久之，村里人都很讨厌他，在街上看到都躲着走。懒汉对自己的行为不以为然，似乎愿意把一切都归结为“命不好”：

“哼，爷要是能投个好胎，定让你们全都高攀不起！”

二

生活一天天继续，直到有一年——那年蝗灾盛行，地里颗粒无收。米店里粮价飙升，大米早已变成稀罕物。村民们吃不起大米，于是开始吃玉米芯、吃蒲草，再然后就挖草根、扒树皮充饥。地主仗着有钱有势，一开始还能维持自家大米饭的供应。可慢慢地，大米饭就变成了大米粥，大米粥越来越稀……没过多久，地主发现，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大米了，于是只好同村民一样，逮住什么吃什么。眼看粮食一点点吃完，村民们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饿死。万般无奈之下，大家开始打点行装，准备远走逃荒。

懒汉也回家收拾东西，打算跟大家一起走。懒汉真是懒汉，一个人一双腿，把几件衣服包起来，拿根棍子一挑就能上路。走到门口，懒汉最后回头仔细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几十年、家徒四壁的小破屋。这一看不得了，他发现自己乌漆麻黑、藏污纳垢的灶台底下有个小小的麻布口袋，袋口用一根绳子系着。懒汉平时从外面回来就睡，才不会注意到这个袋子呢。松开绳子，竟是一袋红薯干！饿了几天的懒汉哪想得到家里还有这等美味，抓起就往嘴里塞。灾荒时期的红薯干给了懒汉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幸福。懒汉又吃了两块，满足地舔了舔手指，系紧袋口，拿上大半袋红薯干跟上了逃荒的队伍。

三

村民们哪里想得到，平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懒汉在逃荒的路上竟有红薯干当干粮，纷纷羡慕至极。为了得到一块红薯干，村民们对懒汉好话说尽，甚至不惜恶语相向以至于大打出手。可谁知道懒汉比财主还铁公鸡，任凭被人骂得狗血临头，揍得鼻青脸肿，就是一块都不给。看懒汉如此执着，村民们只好作罢。逃荒的路上，懒汉吃红薯干的场面也被财主看到了。一开始财主还自恃清高，不愿与懒汉这类人打交道。可财主纵然家财万贯，但无粮可买，只剩实实在在的饥饿感。过了几天，财主也对懒汉的红薯干蠢蠢欲动了：
   “我要是愿意出钱买你这袋红薯干，你愿不愿意？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懒汉之前想都不敢想。不过懒汉也知道，当今形式不一样了，五十两银子现在啥都不是。

“大人，现在可是饥荒，您这五十两银子，谁稀罕哪？”

“那一百两怎样？”

“走开走开！”

“五百两？”

懒汉咽了咽口水。

“一千两？”

“……”

那天傍晚，大财主带着他的女儿，提着一大箱金银珠宝找到懒汉：“大兄弟，这是我所有的家产了，你如果想要，这些都给你。”财主打开了箱盖，好家伙，乞丐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霎时两眼放光，在箱子里翻弄金灿灿的项链和造型各异的宝石。

望着天边下沉的夕阳，老财主叹了口气：“如果这还不能换到你那红薯干的话，我就只有再把女儿也嫁给你了。肚子实在太饿了，再饿下去我会死的……怎样？这箱珠宝再加上我的女儿，换你的红薯干？”

懒汉看到财主塞得满满的箱子，已经蠕蠕而动了，再一听财主自己要把倾慕已久的宝贝女儿嫁给自己，立马下了决心，掏出珍藏的红薯干交给财主。

“那就这样说定了，老财主你可别反悔！”

“决不反悔。”

财主的女儿对自己父亲为了一袋红薯就决定把自己出卖的行为已经心灰意冷，在懒汉翻弄珠宝的时候，背过身去悄悄对懒汉说：“不如只卖一半给他吧，剩下的我们还能自己吃，不至于饿死。”可懒汉面对数额如此庞大的财富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蹲在地上，拍着箱子的边缘：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我们不可能饿死！老天有眼，我终于不是穷鬼了！”

然而饥荒却一天比一天凶猛，卖掉仅剩的一袋红薯干后，纵使拥有自己一辈子花不完的财富和如花似玉的妻子，也无法解决吃饭问题。懒汉开始后悔了，顶着饿了半个月的肚子找到财主：

“哎哎哎，不如换回来吧，这些金银珠宝我不要了，女儿我也还给你，我要那袋红薯干！”

“噢？当时是谁说不反悔来着？”

“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嘛。”

“不换不换，快滚！”

无论怎么央求，财主就是不换。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懒汉粒米未进，只好守着自己的一箱珠宝，望着一旁同样忍饥挨饿的妻子，忿忿然含恨而终。临死前，他看见了越走越近的财主……

四

懒汉死后，变成了游魂，往阎罗殿里走。见了阎王，懒汉涕泗横流，向阎王爷哭诉他上辈子的凄惨身世：

“我可真命苦啊，没大富大贵就算了，我还受穷一辈子。人到中年闹饥荒，好不容易有了一大笔钱，却无福消受，活活饿死啦！阎王爷你可要帮帮我这个可怜人，让我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阎王瞄了他一眼，翻了翻桌子上的生死簿：

“噢，好像确有这么回事。你也太可怜了，我想想办法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懒汉一听，跪在地上连磕头。

“多谢阎王爷！”

阎王站起来，捋了捋胡子，望着跪在地上的懒汉，正声道：

“你听着，下辈子你是想守一座金山呢，还是想守一块土地呢？”

守一块土地？那不还是做农民吗？我上辈子还没穷够？这辈子再做农民，哼，休想！守金山多好，有花不完的钱，我可以吃了睡睡了吃，想干嘛就干嘛，快活一辈子！哪像农民，还要起早贪黑地插秧浇地，想想就泄气，哪有花现成的快活？懒汉心想。

“我守一座金山！”

“好，那你去吧。”

阎王大手一挥，懒汉就开心地去投胎了。他变成了一只老鼠，一辈子活在农场的谷仓里。

五

结束了做老鼠的一生，懒汉又变成游魂，气急败坏地找到阎王。他指着阎王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骗人！我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让我守一座金山吗？怎么把我变成老鼠了？金山的影子都没有！”

“我明明满足了你的要求，你为什么还对我如此愤怒？那满仓的麦子对于一只小老鼠来说难道还不是金山吗？当然，我给过你机会。上次你来，若你告诉我，下辈子打算守一块土地，我会让你生在官宦世家，变成一位太守，保一方水土。谁知道你竟如此愚蠢，我也没有办法……”

懒汉一听，觉得有点道理，又想到自己已经倒了两辈子霉了，从没过过好日子，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道：

“阎王爷那您再给我一次投胎的机会吧，我这次一定好好珍惜。”

“那好吧。”阎王爷拿起笔沾了墨，悬在半空。“下辈子你是想让天下人养你一个呢，还是你一个人养天下人呢？”

听罢，懒汉心想：开玩笑，一个人养天下人？那不得累死？不行，还是让天下人养我吧，我至少是个财主，养尊处优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人都为我一个人服务，哈哈！

“怎样，想好了？”

“想好了，我要让天下人养我！”

“真的吗，不改了？”

“真的。”

“那你去吧……”

懒汉变成了拿着破碗，沿街乞讨一辈子的乞丐。

望着懒汉的游魂远去，阎王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正能被天下人养的人，除了乞丐还会是谁呢？如果这家伙有“一个人养天下人”的志气，下一个天子就是他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