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蔡丹琦　　

可是，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回来了。　　

变得太厉害，人面不再，桃花亦非。听说我们的绿瓦亭随着那道小桥在时光中消逝，听说这里文物倒下那里又重新建起，听说沙面已成了供人赏玩的一景，听说了太多太多，听说我走之后你们也相继离开。　　

那些树下面一起度过的青葱色岁月。翔，杉。可会像我一样，常常地想起彼此，可曾想过要像我一样，再一次踩入这土地，尽管她已在岁月的长河中变得陌生？　　

我知道她回来了。　　

她没能像我一样，在人潮中一下子认出不复年轻的彼此。莫小艾。是呵，这名字。一口气吹走落定的尘埃，不曾想还会有一点揪心的阵痛。原来即使这么多年，也没有勇气去重新来一次偶遇的惊喜。小艾，你是对的。我骗了你，更骗了自己。对于真正的创伤，时间不可能是良药。　　

逝去的年华大概像指纹，一圈一圈卷走你我的沙面。 　　

可我有了杉，杉有了我。杉说只需要这样，她就足以拥抱最美的春天。说的时候眼睛笑成一条缝，拉弯了我的心。我是摄影师，没理由去拒绝这样的美丽。　　

所以小艾，对不起。　　

天蓝蓝高高地远，水清清柔柔地摇。　　

真好，翔。　　

这次翔没有回应我。只是用眼睛对着摄像头，无知觉地对着某个方向，不调焦不拍照，一动不动。于是我想我没有看错人。是小艾。八年，她还是从法国回来了。　　

天，小艾竟可以这样战胜岁月，那些沧桑的味道净添女性的成熟美。八年了，我终于不得不承认确实嫉妒你。不仅只那依旧的绰约，是的，不仅只。　　

恰逢小学下课，孩子们背着书包乱闯。还有这里那里采景拍摄的人群。变了，翔，我不曾想我们的沙面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繁华热闹。　　

我回来了，莫小艾回来了。她带着这八年的思念与愧疚回归，她没料到这一去就是八年之久，音讯全无。翔，你知道家庭给我施加的压力，你知道我远去法国的无奈，你知道我很多很多，却不知道我从不曾将那个强行安排的婚姻摆放进来。我说我会回来，你说会一直等。可终究错过，在这样漫长的故事里，扮演坏角色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八年了。杉，你可还愿意陪我坐在珠江畔，看着浪水一点一点细数对翔的牵挂？翔，可还是会笑着向我伸出手？天涯之大，你们在哪里？　　

很巧地，转角的时候，看到杉了，白衣黑眸，巧笑倩兮。这是杉，不会错，宣传栏的相片中杉依偎在江畔的绿瓦亭里。一弯笑不知何时入袭，想着借问具体情况的时候，一留神看到相片底部的题字：　　

《我最美的春天》　　

笑意尽逝。是，翔的笔迹。　　

杉，改天再拍吧。　　

杉依旧是杉，醉人地点点头，笑眼拉弯我的心。收拾道具的时候，我低下头，一不小心眼眶里竟漏出一滴水。　　

小艾，我知道你有很好的春天。五年前我在杉的家中不小心见过，阳光的法国人，襁褓中的混血儿。照片中的你笑得多好。莫小艾，才三年。是杉，她抢过照片不住地掉泪帮着你连连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可能忘记七岁时，爷爷的小学聚会牵进了我们仨，我，你，杉；不可能忘记那时的沙面和岁月。可，回吧，小艾。怎样怎样都好，时光不可能真的倒退八十年。　　

我喊住杉，她回头，清纯不减的双眸看着我。我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不管不顾杉的受宠若惊，稳步离开。　　

小艾，在此一刻，我们相遇，大概再不相见。　　

千万声对不起，承认嫉妒你，却从无意针对你。莫小艾永远是顾之杉最好的朋友，如果可以，我还想跟你一起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还愿意陪着你坐在珠江畔数着鳞波说着有关翔的一切细节。　　

遗憾的是，再不可以了。　　

我本想回信。可翔他看到照片了，我忍不住哭出来，翔抱住我，刹那间翔抱住我我失去了一切力气。小艾你为什么要一直地不知道，我的感觉？　　

我理解你那些无奈，可毕竟还是选择了法国，家庭呵护着你，却使你成为爱情的傀儡。每个人都需要生命的春天。顾之杉不是莫小艾，要求很低。我只能每个季节的午后，带着相机和翔一起在沙面遗留一点生命的痕迹。就像我对翔说的一样，能这样一直当翔的模特，就已是我最美的春天。　　

八年之后的今天，再次擦肩时，我才突地醒过来。八年了，有点长。情仇恨短的，通通仅是这沙面、这生命的过客。　　

我本只想要一片绿叶，结果却拥抱了整个春天。

而小艾，沙面，已不再是那些过去谁谁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