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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晓晓的猜想1

                            

1  

开往北京西单的火车依旧行驶着,伴着火车齿轮与铁轨碰撞的咔咔声。我将头倚靠在火车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的小雨淅沥的下着,打在人们的身上,溅在了玻璃窗上。就这样,我告别了生活了21年的村子,告别了这村子里唯一破旧的站台,听着那渐渐远去的离别人们的哭声。人们仍旧在远处招着手,直至在我的视线中形成一个蠕动的黑点。  

   

这个村子便是拱桥村,听父辈们说,在过去曾经发生的战争中,这里曾死过不少人,这也便是我将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光怪陆离的事一直归结到“他们”身上的原因。父亲说,在这里有些地方小孩子是不能够去的。比如说,坟岗山——所有老一辈的祖坟都葬在那里。儿时的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为我们好,担心我们在那里会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因此,那时的我每当回家,不管是白天黑夜,但凡是我独自一人经过那里,听见墓地里传出的嚎叫声,我都会吓到尿裤子,咿咿呀呀的大叫着跑回家去。父亲笑我傻。直到最后我才知道,父亲之所以不让我们去坟岗山是因为村子里的习俗,怕小孩子乱跑,踩到坟邱(老祖先的头顶上),是对祖宗的极大不敬。至于在墓地里传出的我一直很害怕的怪叫声,也只是死者的子女们在哭丧而已。  

   

2  

  我怔怔地坐在火车上发呆,想着过去,想着我的家乡,想着我那离奇失踪的父亲。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间离去,包括母亲,我知道母亲是跟着别的村子里的一个稍有钱的男人跑了,临走时撂下一句话“我根本没法跟你们生活,瞧她那付德行,我受够了,你这当爹的还那么惯着她。”我记得当时母亲用手指着我说完这句话,行李也没提便走了,这一去也就再也没有回来。也对,母亲傍的是大款,还要什么行李,就那几件破衣服加起来还不够那女人现在一件大衣的价钱呢。只记得父亲当时没有说话,只是点燃一根烟,静静地听母亲说完这些话。他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吐出烟圈。母亲走远后,父亲开始不住地咳嗽。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抽烟都会被呛到的样子。那时我还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这个身体胖硕的男人被烟呛到咳嗽的样子,看着他直至最后咳出眼泪来。他一只手掩面,嘤嘤地哭出声来,伴随着从喉腔里用力咳出的声音,透明色的黏液从他的鼻腔流出,粘在了他的手上,被他用力一擦,拉出了一道很长的丝。  

   

看着父亲的丑态我咯咯的笑了出来,但紧接着我端了一杯水递给父亲。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大骂了一句“你这畜生”,然后我看见杯子被父亲一挥手打落在了地上,碎片散落了一地。我没有吭声,我知道父亲心情不好,我蹲在地上,静静收拾着残渣。“啊``````”我大叫了一声,想必这一声也把父亲给惊到了,父亲看向我,猛然间蹲下身来拿起我的手,“你等等,等等,我给你拿药去”父亲紧张地说着。我猛地抽回我的手,看着父亲朝里屋跑去。我用力地挤着我那被碎片划破的手指,看着鲜血一点点地溢出,直至滴在了我那雪白色的鞋子上。我笑了,放肆地笑着跑出门去,在一个河沿儿边上蹲下大口地喘着气,不知道是我笑得太过火了,还是我跑得太累了,当我伸手去擦汗时,却发现满脸都是泪水。  

   

3  

远处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我停止了思考,转过头来看向这个走向我的女人,我静静的打量着她,一头波浪似的大卷以及她那牛皮长筒靴在这个小城开出的火车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女人穿着那嫣紫色的大衣将她显的越发的高贵,我被这个女人的样子给吸引住了。可以说,有始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小城里见过如此时髦的女人,我愣愣的看着她。女人先发话了,“这,有人?”  

“哦,没,没人。”我说着。  

女人选择了我对面的位置坐下。从她那小巧的皮质手提包里拿出了镜子以及类似于口红之类的纯白色膏体,女人一只手立起了镜子,另一只手则是拿着那个膏状体在嘴上涂抹了一圈,她抿了抿嘴。  

   

   “哎,我说,你也是去北京的?”她说着。  

   

“恩。”  

   

“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去北京啊?”女人声音变小了,自顾自的嘀咕着。  

   

我没有回答,我明白那女人的言下之意。在这个落后的小镇上人人都做着去北京的梦,然而都只是对那种大城市的向往却又是望而却步。我冷笑着,要不是因为去找父亲,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踏上去往北京的火车。  

   

“我,我是去找我的父亲。父亲失踪了,据说是去了北京。”  

   

“切~~”女人不屑的朝我这瞄了一眼,接着从包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根烟点燃,小嘬了一口,呼出烟圈。“我说,你就别费事了,你父亲什么失踪了,是根本就是要离开你,肯定是你犯了什么事。”  

   

“不,我没有。”说这话时,我感到我的嗓子仿佛被唾沫给卡住了喉咙,即使我想极力狡辩也说不出话来,我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我变得懦弱起来,一种仿佛能被她望眼欲穿的感觉,即使我很擅长伪装。  

   

“其实,我父亲也走了,刚刚的事,不过不是失踪,是出走。我想那个男人是真的受够我了。”女人茫然的看着车窗外面,开始给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那天我回家, 就看见男人在收拾着行李,他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上前去挽留他,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了,自从那件事后。  

   

     “哪件事?”  

   

      女人告诉我,她叫车晓晓,别人一般都叫她晓晓,听到这时让我窃喜了好一阵,不知道是世界小呢,还是该让我相信缘分这种东西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叫晓晓,除了我姓孟,她姓车之外,我们的名字是完全相同的。  

   

      晓晓告诉我她不清楚对她父母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恨,她只知道她很怕她的父母受到任何的伤害,她不准许任何人去辱骂她的父母,包括她一直爱着的那个男人也是如此。她在乎她的父母,她不愿意将他的父母与任何人分享。然而,她又是那样的讨厌他们,她讨厌他们看她的那种不泄的眼神,她宁愿搬出去住。哓哓还说,她曾经有个哥哥,是个半弱智的哥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从儿时起就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自己无论从任何方面都要比哥哥优秀,到头来却换不回他们对哥哥一半的爱。她讲着讲着突然停住了,仰起头看着车顶,抽出纸巾擦拭了下眼角,接着用略带颤音的声音继续说着,她说她一直很恨她的哥哥,直到他的死去,曾经的她一直很想害死她的哥哥,但一直没有勇气。她就盼着哥哥死去的那一天,她想自己会比哥哥的年龄小,哥哥肯定会比自己先死去,儿时的她就这样一直想着,却没想到哥哥的死去会比他预料的要早许多,哓哓说本以为自己会为此很高兴,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让我突然间想到了孟徐,那个整天鼻涕挂到嘴边还不知道去擦,每天只知道乐呵呵傻笑的男人。没错,那就是我的哥哥。其实我一直都不承认我有这样一个哥哥,所以对他也只是称呼“孟徐,孟徐。”他仿佛很乐意听我的召唤似的,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兵,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其实有时候我还是蛮喜欢他的,就比如说我和同龄的孩子打架,每当打不过时,我就会大喊一声“孟徐”,大个的他则会帮我把他们全吓走,甚是得意。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往往当父亲知道这些后,挨罚的总是我,而孟徐在这时候总会拿着那原本不该有的奖励在我面前炫耀一番。  

   

      至于他的身份来历,我至今也说不清楚,我甚至有时候会怀疑他是否真的是我的哥哥。只记得姥姥去世那年,父亲从老家上完坟后就带回来这样的一个男人,说是我一直没见过面的哥哥。当时的我大概只有五,六岁,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总是哭,母亲说大概是被“鬼压床”了,找来神婆给我“驱鬼”却仍不见效,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大概是被那个傻傻的男人孟徐给吓着了。  

   

      父亲告诉我孟徐在出生那年恰巧赶上他们知青下乡,按生产队的规定是不准许带子女的,孟徐则就托付给了乡下的姥姥照顾。父亲说,孟徐曾经并不是这样的,儿时的他长得白净机灵,人见人爱,可就是在他两岁那年突然高烧不止,乡下的姥姥便请来了村里最好的神婆来叫,就这样叫了两三天,病不紧没叫好,反而耽搁了治疗,从此便成了这副德行。父亲曾一度想把孟徐接过来,可姥姥硬是不肯,非说自己酿下的后果自己承担,说会以后照顾好孟徐的。姥姥的脾气父亲是知道的,知道拗不过姥姥,与其就放弃了,直到姥姥去世那天,在姥姥的屋子里看到一脸污垢,蓬头散发大哭着的孟徐,才把他带了回来。听到这时,我直到现在都很怀疑,不知道当时的他是因为突然明白了姥姥去世的消息,还是因为自己饿到不行了,总之听人们说那天他哭得很伤心。父亲把他带回来那天,只记得孟徐一个劲的问父亲认不认识他姥姥,父亲说认识,然后他就问父亲会不会给他做姥姥经常做给他吃的油面馒头,父亲笑着点了点头,他便停止了哭声,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跟着父亲走了。  

   

      可以说,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对孟徐很好。只记得当时父亲总是跟我讲孟徐的曾经,孟徐的病因,让我听的眼泪哗哗直流,还不忘肯定的点点头拍着胸脯告诉他们我会照顾好孟徐的,父亲终于满意地笑了。现在想来当时的我估计是上了父亲的当,他老人家就这样利用了我的童心,让我被亏待了15年。  

   

     后来,可想而之,我的命运终于在孟徐出现的那一年发生了质的变化,原以为一直会属于我的东西却在一瞬间都转入到了孟徐的手中。那时的我便开始懂了,属于我的东西就一定要是我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去争取。我开始恨孟徐了,就在孟徐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劲脸,他们都大骂我有个傻哥我也是个傻子的时候,就在我的东西不在是我一个人的时候,包括我的父母,我就决定早晚有一天一定要害死孟徐。可是这一天一等就等了15年,孟徐终于死了,可是并不是我害死的。只记得当时的我刚放假回家,就只见孟徐躺在床柜旁,双手抱着肚子一脸挣扎的样子,当时的我真的是吓坏了,双膝瘫软的跪在地上,大喊着父母的名字,直到最后邻居听见有人叫喊,拦了辆货车才得以将孟徐送往医院。  

   

     医生说,孟徐刚到那就已经断气了,原因是误食了老鼠药,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仿佛快要疯掉,双手抱着头不住的捶打着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放在灶台上的药出门时居然忘了收。”母亲就这样在那一天一直重复着这同一句话。  

   

我一直认为孟徐的死对我来说应该会很高兴,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开始在愧疚与自我厌恶中生活,我一直觉得孟徐的死很蹊跷,这也许与我有一定的关联,我不应该每天想着如何让孟徐消失,如何让他死,更不应该在寺庙里虔诚的乞求神灵让他早点离去。我开始变得自闭,低落,不再与任何人交流,直至遇到了他。  

   

4  

 车厢内列车员推着盛满盒饭的货车用那略带沙哑的叫卖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女人看了看我,笑了。  

   

“怎么?我的故事让你想起许多事情吧。”  

   

我弩起嘴角微微笑着低下了头。女人端起了桌子上面的水杯,小嘬了一口,口红印印在了雪白色杯口上,显的格外的刺眼。  

   

就这样我们尴尬的停留了两分钟,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我抬起头,决定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那是什么事让你父亲最终出走了呢?”这个问题一直是我最想问的,不紧是好奇这个女人背后的故事,同时更想了解一下同为父亲的想法,我想知道父亲为何突然间失踪了呢,难不成真的象这个女人说的那样子。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一手拖着下巴微微低头沉思了会儿,脸上浮现出一种陌名的伤感,接着她抬起头,伪装出一副一脸不屑的样子说着。  

   

“我嗑药。”女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窗外,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象之前那样正视着我的眼睛微笑着,仿佛在逃避着什么,又仿佛是怕别人能够看穿她隐藏至内心的脆弱。  

   

我一时呆住了,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同情这个眼前的女人,我磕磕巴巴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女人停留了一会儿继续说着。  

   

“那年我终于从家里搬了出来。”“我想我受够了那个家,我受够了自从我哥走了之后他们假装献殷勤的样子,我失去了十几年的爱好像突然间就回来了,让我感到呕吐,我受够了他们把一切希望强加在罪恶的我身上。”“就在那一年,也就是在我情绪最低落的那一年,我认识了伟杰,打那开始我便开始真正接触了毒品。伟杰说,毒品可以让人们忘记一切烦恼,于是,我试了。”  

   

不知道是否是命运让我和这个女人在此相遇,总之我和这个叫车哓哓的女人的境遇却是如此的相似。只是,唯一的不同是我从不敢去想象自己在某一天会接触毒品那一类的东西。在记忆中也曾是有那么一个男人,在我情绪最低落时出现在我的身边,他自信,他开朗,浑身散发出阳光的味道,我是如此的信任他,只是不清楚,在我从家里搬去他那的那几天里,却在一天晚上看见他出入在歌厅门口,手揽着酒吧小姐,和一群社会青年有说有笑比划着什么,我终于明白原来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我们的故事就是这样简单的开始又在简单中结束,我没有过多的挽留什么,只是在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我嗑药”之后,我终于决定要离开他。  

   

女人继续说着,“我原本以为我会离开那个男人,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可以说我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他,我离开的只有我自己。”女人一转傲慢的态度,低下了头。  

   

火车顶那略泛黄色的喇叭里传出列车员用那标准的普通话说话的声音“请天津西站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女人抬起头看了看手表,“哦,我该下车了。我得先去找伟杰。”“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姓孟,不过对外都说我叫车晓晓,其实那是伟杰的姓。”女人说完这些后,笑着站起身,走出门去,留下的只有一个背影还有我对面那空荡荡的位置。  

   

5  

我从我那皮质手提包里拿出镜子,欲整理一下我的头发,我想这时的车伟杰应该会在北京车站等着接我吧,想着想着我就笑了,只见镜子里面那个穿着略显高贵的嫣紫色大衣,一头波浪卷发的女人也笑了。  

   

   

                                   (结束)  

    完成于2008125号星期五1712  

                                                            吴文君

  

【编者按】

我们都是叛逆的孩子,总想着叛逆的事情,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多想法固然好,只要把握住“度”。

                                                     编辑:如果·爱

                                                 2009527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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