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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晓晓的猜想2

1    

最近总是失眠,不知为何,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女人总是会随时闯入我的梦中。我想,我病了。因为受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响,我开始变得懒惰,不习惯早起,总是每天百无聊赖的对着电脑发呆,抽闷烟。    

     

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女人,梦见我那半傻的哥哥孟徐,梦见了我那改嫁的母亲以及失踪不久的父亲,梦见了他们有说有笑,任凭我在他们身边大声呼喊,仿佛这个我根本不存在一般。我绝望了,我哭泣,我难过地发现他们对着那个女人叫着我的名字,一脸心疼的样子。我恨透了那个女人,是她抢走了我的家人,也是她解散了我的家庭,我在梦里用力地哭着,哭到喘不上来气被憋醒,站在镜子前的我赫然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可是事实告诉我,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我找到了父亲,是那天的事。我从邻居们的口中打听到了父亲的地址便坐上了前去的火车,这是个简陋的屋子,楼道里的白色泥墙都已经布满了青苔,散发着霉臭的气味,单元楼门口摆放的垃圾已经许久都没有人去收了,上面布满了蚊蝇。我就在这里连着蹲坐了好几天,那个破旧的门始终都没有打开过。直到那天,我蹲坐在楼道里睡着了,隐隐约约地听到屋子里有争吵的声音,是的,那个从屋内发出的略带沙哑声音的男子正是我的父亲。我轻轻地起身,试图去敲门,却听见父亲在门的那头不知嘀咕些什么,然后就听见屋内的女人大声的叫喊着“你这还想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你了,你醒醒吧,再说那孩子又不是你的。”后面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只记得当时耳朵一阵嗡鸣声,接着便只是听见摔碎玻璃的声音。    

     

最近我的耳朵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总是在我试图仔细去听清楚某件事时,却突然的耳聪,曾经找医生看过,可终究查不出原因,最终医生给我下了个可笑的结论,说我是大脑让我自身选择暂时性耳聪。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了我六岁那年,当父亲拍着我的脑袋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哥哥时,我就突然间变得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记得当时我看见父亲从未有过的温柔拍着我的小脑袋对着我笑,我就高兴得又拍又跳,连连点头。然后我就记起父亲当时好象对我说着要好好照顾哥哥的话,只是当时真的没有听清楚,看见父亲一脸欣慰的样子,不想让他失望,年幼的我就已经会拍着胸脯说“放心把,我会照顾好他的。”当时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欺骗。    

     

我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一个同样的我,只记得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女人也给我说过她的耳朵总是不好,我突然间发现我们的境遇是如此的相似。只不过,那女人告诉我,她的耳朵会突然性失聪,并不是她真的听不到,而是她不愿意去听而已。    

     

“不愿意去听?”我记得当时的我是那么问的。    

     

女人告诉我她厌倦了那个家,不想去听有关与家里的一切消息,更不愿去听有关与她自己的任何信息。只记得那个看似冷酷的女人说着说着便开始抽泣了起来,她没有告诉我原因,涉及到别人家里的私事我也不太方便问,只记得那女人说完这些,眼睛呆呆的望着车窗外,仿佛在留恋些什么,女人又手背拭了拭眼角上还残留着的几滴泪珠,终了,她告诉我,她并不奢求太多,她只希望有一种归属感。    

2    

我起身,轻轻地敲了敲那个墨绿色但已掉漆的木门,开门的是个女人,她用那种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阵,接着我看见父亲问是谁,趿拉着拖鞋便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牙刷刷着牙。他看见我时先是一楞,接着他把嘴里的牙膏沫吐在了地上,问了句“你,你怎么来了?”还没等我开口,那女人笑了,打量了我后接着将头转向父亲“瞧,你那小野种找你来了。”只记得当时我的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后来插入我们家的人居然还趾高气昂的骂起我来,我向前扇了那个女人一巴掌,我不知道我的脾气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大,我也不清楚我是哪里来的勇气,总之,当我打完那个女人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很轻松。我原以为父亲会站在我这一边,我原以为父亲也会因为我打了这个整日站在他头顶上的女人会很高兴,却没想到就在我窃喜的时候,父亲冲上前来,扇了我一巴掌。可以说,从小到大父亲这是第一次打我,竟然是为了这个陌生的女人。    

     

我绝望了,很想哭,但我忍住了,看着那个女人一脸高傲窃喜的样子,任凭血液从我的鼻腔里一涌而出,我也没有哭出声来。父亲看着我的鼻子出了血,仿佛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堵在我的鼻子上,接着他用手昂起我的头,嘴里不停的嘀咕着“对不起,对不起。”可以说,当时的我确实被父亲这种举动给感动了,一种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温暖,让我很依恋,不舍离开。但我最终还是用力甩开了父亲的手,扭身跑出了楼道。    

     

我不清楚父亲为什么现在会活得那么没有尊严,任由那个老女人对他指责,他仍旧是不离不弃。我也不清楚一向是以种田维持生计的父亲来到城市是如何生活下去的。我更是不清楚他为何看待那个女人比我还重要,要为了那个女人而打我。    

     

我又再次遇见了那个在火车上认识的女人车晓晓,不,应该是孟晓晓。她看见我先是很惊讶,接着便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可以说我与这个女人真的很有缘,她总是在我最难过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怎么了?那么狼狈。”她从她那紫色皮包里掏出一小包东西,从里面抽出一张类似于卫生纸类的东西,轻轻地在我的鼻颊上擦拭掉遗留下的血渍。我终于放声大哭,不知道是被她问及刚才所发生的事感到很委屈才哭,还是因为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才开始哭泣。女人将我揽到怀里,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了,她并没有像刚开始我见到她时显得那么高傲,相反她的内心同样是那么的脆弱,她曾经告诉我她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出她的内心,她总是伪装,伪装成很酷的样子,这也就成为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我很难想象这个女人曾经经受过多少痛苦。    

     

我把刚刚发生的事讲给了女人听,女人听完后冷笑了一声,接着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我傻得可以。她说,我打那个老女人父亲肯定会反过来打我,要是她是我父亲的话她也会那么做。我吃惊地望着她。她说父亲怎么会允许我砸了他的饭碗,更是砸了我的生活费来源。我不懂,我很难想象原本我一直崇拜的父亲,一直肯凭自己双手努力的父亲,为何会变成只吃软饭的男人。女人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她告诉我她一直以来都很恨他的父亲,恨他不吭一声便跑到城里独自享受,抛下她一个人。她因此发誓从此不再去见她的父亲。直到有一天她从邻居那得知,前些天一直有人上门要帐,而欠款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她的父亲答应了还款,并且一直将这件事瞒着她。    

     

我告诉晓晓,那时我父亲失踪后我真的很着急,连着找了三天都没有任何下落。    

     

晓晓说“是的”。当她亲眼看着父亲离开时,她当时的感觉就只有恨了,她没有上前去挽留什么,只是将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她的父亲,直至父亲在远处的身影逐渐变的模糊,她才意识到她离不开她的父亲,她需要去找到他。那天他从邻居们闲聊的谈话中听说了这些事,她便要了父亲的新地址,才决定去北京找寻她的父亲。    

     

“找到了吗?”我问。    

     

“现在想想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悲,自己整日在外嗑药,胡作非为,到头来欠的账居然要父亲来还。我当时真的恨不得去杀了那些要账的人,居然查到了我的家庭住址。”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烟盒,从里面熟练的抽出一根烟放在嘴上,拿出打火机点燃,小啜了一口,对着我吐出了眼圈。我看着她,紧接着被突来的烟圈呛到咳嗽。女人笑了,说了句“你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清澈,看见你仿佛就象看见过去的我一样。”    

     

“过去的你?”    

     

“算了,不提这些了。”女人用她那夹着烟的手摆了摆,接着就继续跟我讲下去。她说她找到了他的父亲,是从远处远远的望见的,她看见她父亲拎着一袋垃圾扔在门口,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蹲坐在楼梯口抽着闷烟,直至屋里的女人喊他进去。她一连好几天都在远远的看着父亲住的房子,看着那个男人进进出出,看着她那日渐衰老的父亲。    

     

“我觉得我就是个畜生,真的。”女人末了说了那么一句话,她看向我,我却不敢去正视她的眼睛,她那双飘渺,却又像写着无限可能性的眼睛,仿佛能够让我看到自己的未来,于是我选择低下了头。我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晓晓把她的联系电话留给了我,我们就这样告了别。可以说,被晓晓那么一说,我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    

3    

说实在的,自从认识了伟杰之后,我一直保持在7点之前进家。即使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在一起。我一直很想念,很难忘却,我时常在这个时候想起,想着伟杰在哪里吃饭,是否依然在外面借着外债嗑药。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与他联系,不去想他。我呆若木鸡的看着电视,脑子却根本没有记住电视里的内容。门铃响了,我起身去开门,这个点有谁会敲门,我想象不到。开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是伟杰,车伟杰,他眼圈通红的直视着我,嗤鼻的酒味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我试图去关门,关掉这个本该不属于我的记忆,却被他用力的推开了门,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说过,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死死地抱住。我和他发生了关系,就在那天晚上。任凭我大声哭喊于不顾,当我感到他已进入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便再也喊不出来,剩下的只有哭泣。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肮脏,不敢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身体,我首先联想到的是任人践踏的妓女,同时我更害怕,我害怕伟杰不再爱我的那一天。伟杰停住了,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床单,不停发抖的身体,我蜷缩在墙角哭出声来。伟杰将被子轻轻盖在我的身上,上前用力抱住我,连连道歉,大声骂着自己是畜生。    

     

“不要这样了,我离不开你,我试了,戒不掉,那种感觉还不如让我死掉。”说着说着他就流泪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伟杰流泪的样子,那样脆弱无助,让我心疼。以前总是我在伟杰的面前流泪,他安慰我,突然间他变成这样让我一时手足无措。我的心突然软了下来,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看见睡在我床边的伟杰,我突然间感到很幸福。对着梳妆镜前的自己,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会觉得很难过,我对着镜子自语“孟晓晓,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要离开你了。”我告诉自己从此以后我叫车晓晓,我换上了伟杰曾经送我却一直不敢尝试的高跟鞋,拿上了些以前积攒的积蓄便出了门。当我提着大包小兜再次进门的时候,伟杰显然是急疯了,还没开门就听他在门那边大喊着去哪了。伟杰看着眼前这个烫着波浪卷身穿嫣紫色大衣的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像孩子一般高兴地将我揽在怀里,亲吻着我的脸颊。我很幸福,说真的,但我不敢确定这种幸福终究会持续多久。    

4    

     我再次看见父亲是在我住的旅馆楼下,父亲看见我先是叫住我,然后递到我手里一沓钱,将他手中的一提筐鸡蛋递到我的手上,他说,“到我那去坐坐吧,你阿姨不在家。”我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跟着父亲去看看,去看看他现在所生活的环境,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打开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我不禁捏住鼻子屏住呼吸。父亲看了看我赶忙打开了窗户和门。    

     

     “没事的,透透气就好了。”    

     

     屋内传来了咳嗽声,只见父亲跑进里屋将一个说不出话的老太扶起,轻轻地帮忙拍着背。待她出来看见我在看他的时候不禁有些尴尬,忙摆摆手说“哎,你阿姨的母亲身体不好,我帮忙照顾也是应该的。”我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从小到大我一直崇拜的那个威严的父亲,现在的他跟人家当的根本就不像是丈夫,而更加像是保姆,我想象不到,父亲如何忍受的下这种委屈。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儿时我生病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端着汤药一口一口将药用汤匙喂到我的嘴里,只是这种温情在孟徐死后再也消失的无踪了,这也是直到现在我对孟徐依旧耿耿于怀的原因,父亲没有再给我多一点的照顾与爱,相反的是变得更加的严厉,我不清楚父亲是在逃避什么,是怕付出更多的爱换来的只是更多的伤感还是怎样,总之我开始变得厌恶起这个家庭。    

     

     我走进了父亲的卧室,他那枕边放着的铁盒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认得这个盒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这是唯一一个属于我们自己家的东西,我走向前打开了它。里面满载的照片顺着我打开的盒盖溢了出来,我很欣慰的是这里装满的全部都是母亲,孟徐以及我的照片。我相信父亲还是没有忘了我们,他对我们依然是存在着感情。这些照片我还清楚的记得是当时从县城里来的一个书记帮我们拍的,据说是父亲曾经的老战友,我只见过那一面,打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我就这样一张张的翻阅着,翻阅着我们过去的回忆,里面有一张是我和孟徐一起照的,我在吃着油面馒头,孟徐则在一旁咧着嘴笑着看着吃馒头的我,只记得当时的场景是孟徐将他最喜欢吃的油面馒头递给我,边说着“你吃吧,你吃吧,好吃。”然后他就看着我吃着他最爱吃的馒头,咧开嘴笑了。    

     

我拿起铁盒里的照片一张张慢慢看着,直到翻到最底下,是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请好心人收留这个婴儿,请不要怪我这个无能为力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做晓晓,谢谢了。”我呆住了,试图想逃离却仿佛像两腿注了铅一般无法挪动,盒子被我掉落在地上,照片散落了一地。    

     

     父亲闻声跑了过来,跌忙问着我怎么了,我推开父亲,哭着跑出门去,任凭父亲在门口大喊着我的名字。我走在人行道上,任由路过的人们惊愕的看着这么大的人在路上大哭的样子。说实话,我这种时候最希望遇到的就是晓晓了,那个在火车上相遇的女人,我想听到她的安慰,我又是那么的迫不及待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变化,可是我发现自从我变了之后,我就再也遇不到她了,打她手机也一时成了空号。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与无助,我找不到我的归属感,我不清楚我终究属于哪里,属于谁。    

5    

     我回到了家乡,看着站台上接站的人们,唯有我是独自一人,窗外依然下着小雨,就像我走时一样,我望向窗外,远处那些蠕动的黑点越来越近了,那些人们在朝着车厢内他们的亲人招手。    

     

     听乡亲们说,母亲疯了,围着她所在的村子满村的跑,大喊着我和孟徐的名字,有时会跑到我们的村子,跑到我们家的门口一呆就是一下午,被邻居们发现了,怕天黑迷了路,便又将她送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我听到这些突然感到很心痛,已经全然忘记她离开我们头也不回的样子了。我去了那个男人家里,男人的家里已经全然不是过去的样子,屋子里凌乱不堪,没有人去收拾。我看见那个男人正坐在厅堂抽着闷烟,我走上前去,告诉他我要接回我的母亲,我将手中的两条三五烟递给他,他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找到母亲是在他们家的麦子垛里,母亲正坐在麦垛上,嘴里咬着麦子杆哼着我小时她经常唱给我听的催眠曲。看见我们走上前去,她就朝着我们笑,男人叹了口气转身朝里屋走去,我说“走吧,妈。”母亲就抬头望着我,问我会不会给她做姥姥经常做给她吃的油面馒头,我点了点头,然后母亲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跟我回了家。    

     

      父亲也回来了,就在他听说我把母亲接回家的消息之后,他还完了我所有欠下的账,毅然地离开了那个女人,回到了现在的这个家。同时我也把电话号码换了,决定忘记车伟杰,不再与他联系。从来不敢想象,那个过去我做的梦居然成了现实,我们一家几口围坐在桌子旁吃着饭,只不过在现实里缺了孟徐,不同的是有一个始终没有烦恼每天都在傻笑的母亲。我看见父亲轻轻地拍着晓晓的脑袋,一脸和蔼地看着那个她,她们一家有说有笑,看得让我嫉妒,嫉妒得我内心生疼。    

     

     

                                         【完】    

        

                                         200919号星期五凌晨313分    

                                                         吴 文 君    

         

【编者按】  

晓晓的猜想是压抑的,因而我相信现实的晓晓是一个开朗的孩子。  

让一切,都过去吧。经历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编辑:如果·爱  

                                                2009527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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