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的是生活内部
无法踏平理想的栅栏
打饭的学生大汗淋漓,食堂工作人员更是汗流浃背。这时也许很少人注意到一个分菜的女工作人员。陈国强注意到她时,她刚失手掉了一盒饭在地。而之前,她的工友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这个女工作人员其实是个勤工俭学的学生,她叫苏丹红。家住农村,父亲种地勉强养家糊口,农闲时帮人铴鹅或者开摩托载客来赚钱供苏丹红读大学。由于家里穷,苏丹红便在食堂里勤工俭学,钱少得像分给学生的菜一样,幸好她跟食堂里的人熟了,时不时有免费伙食,多少减轻了生活负担。
“苏丹红的父亲死了,你帮我告诉她,她父亲开摩托撞电线杆了。”苏丹红那个纯朴的叔叔在电话里这样告诉她的工友。
陈国强并不知道苏丹红的父亲去世的消息,他之所以注意起苏丹红,是因为他从她失手把盒饭掉落地上的画面寻味出了某种诗意的气息,这是他一直在追寻而不可得的感觉。
陈国强拿着学校印发的诗集出现在学校办公室里。诗集印着总编辑的名字是办公室里的刘主任,陈国强由于仰慕,特来拜访。
陈国强走进办公室门时,见到了苏丹红垂头站着。苏丹红回头望了他一下。
刘主任对陈国强说:“她先来,让她先说。”然后问苏丹红:“你有什么事?”
苏丹红抿抿嘴:“还是他先吧。”
陈国强与刘主任的对话结束在这样一个画面:陈国强指着一脸尴态的刘主任的鼻子说,你不懂艺术!
原来刘主任在诗集上总编辑的名号只是挂名,这是办诗集筹集经费的需要,因为刘主任拥有用款大权。学校很多科研成果都是这样挂名的。其实刘主任并不懂诗,短短的对话便让目光锐利的陈国强看得清楚明白。他那句你不懂艺术,刀锋直逼刘主任双目,同时也割了自己的心一刀。他在悔恨为什么之前自己还兴致勃勃地跑来办公室。
苏丹红听到那句你不懂艺术,仿佛受到巨大冲击,身子颤动了一下。
陈国强甩门而走,听到刘主任问这个食堂女工作人员,“你有什么事?”
“哦,没有,没有。”
然后陈国强就看到了冲出来的苏丹红面色青白地跑过自己身旁。
苏丹红准备回家参加父亲的丧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回家一定要亲自得到校领导的批准,她从小都没跟领导说过话,她尝试鼓起勇气去办公室找刘主任,而她鼓起更大的勇气是她作出了不请假直接走人的决定。
苏丹红乘坐在开往火车站的四十一路公交车上,人们正在谈论美国世贸大厦被飞机撞击。这使苏丹红感到奇怪。前座的中年男子问旁边那个老伯,你猜哪个国家搞的?苏丹红脱口而出,阿富汗的本·拉登。全车人投来惊诧的目光,苏丹红低垂着头,脑后辫子翘得高高的。
也许苏丹红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一个叫陈国强的大学生的随笔本里有这样一段话:
主持袭击美国世贸大厦的人不一定是拉登,正如美军至今没找到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是战争借口的需要。
苏丹红乘坐在开往家乡的火车上,人们在谈论
也许苏丹红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一个叫陈国强的大学生的随笔本里有这样一段话:
新世纪的到来我们并不需要太过兴奋或者彷徨,世纪交接只是一天的工夫,甚至是一秒的工夫。对于历史,它具有纪念性和象征性;对于生活中的我们,它只意味着太阳又如常升起来了,秒针又如常行进一格了。
如果把这个随笔本向前翻,还有这么一段有意思的话:
香港回归了,很多人说这是百年国耻一朝雪,说这话的人严重体现了我国宽仁大度的风范。我想我去打他一顿,然后勒索他一百块,十年后再还给他,大概他也该感激涕零了。
苏丹红是
在一个诗社诗歌交流会上,陈国强宣布离开诗社。
他说,我当初加入诗社是以为这里是一个纯粹搞诗的地方,但是我做了这里的委员,发现我做的工作没一件与诗有关,它不是一个诗歌的殿堂,不是一个学术独立的伊甸园,是一个官僚的炼狱。我决定退出诗社,是因为我在这里嗅不到诗的气息。我在生活中已经嗅到了诗的气息,我要去追寻她,或者等待。在这里,我想建议投稿诗集里的诗不要作任何改动,哪怕一个字也不行。对于诗人来说,你改他一个字就是割他一刀。这里有一首我写的诗,跟大家分享一下吧, 你们懂不懂我都不会解释。
《果园》
眺望的铁蹄
无法踏平理想的栅栏
水果失去了自由
却愉快地生活
荔枝小红灯笼高高挂
香蕉悬起几串月亮
菠萝飘香穿山越海
而木瓜笨笨沉默不语
美好的边缘
园外一个脏乎乎的男孩
凹陷的肚皮嗷嗷叫着
之后的日子流水飞快。陈国强吃饭在食堂,自习在食堂,写随笔在食堂,读诗在食堂,乘凉在食堂,睡觉在寝室。
苏丹红打开家门的那一刹那,她见到了父亲坐在小板凳上替人铴鹅。
“放学回来啦!怎么这么迟?村口黄家的小花她们早回来了。
苏丹红很是奇怪。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满面是灰,去洗洗吧。”
在一盘水的映照下,苏丹红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两条麻花辫乌黑亮泽。
叔叔的声音在屋门口回荡:“快,快去田里看看彩霞,快去田里看看彩霞。”
苏丹红记起彩霞是她母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