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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话  (赛)

 

 

姐叫嫘,我叫瞳。加在一起注定相依为命。

 

我和姐居住在一座小城里,城的名字跟我一样,叫瞳、瞳、瞳……。没有人问过我们为什么从小这样叫这座遍布丁香的城市,久而久之连自己也淡忘了。反正瞳就是瞳好了,不需要太多理由。

在地图上,你是无法找到美丽的瞳的。有个女人说过瞳的容颜只会铭刻于赏悦它的人的心上,他们将满怀激情地赞美瞳的穹苍跟那个眼瞳充满湛蓝的女子一样,蓝得不带一点橙色。

就在这个秋天即将冬天之时,我不想叫它瞳了,姐却执迷不悟,依然瞳瞳瞳地叫,就像叫我那样亲切。

 

嫘在十八岁的秋末给她心爱的男孩吻了,在图林楼旁那堵褚石色的围墙附近,嫘嫩白地额头绽开了樱桃色的花,如晨光般温暖。她在那个午后对着光亮的衣橱镜摆弄那件不带流苏的紫色长裙,神情专注,惟恐有一丝褶痕。

瞳伏在嫘纯洁而祥和的白色丝质床套上,曾一度洞开的窗户透入愉悦的阳光。瞳由始至终都在端详嫘的每个动作:她的美貌与曲突的腰线融会了冷艳的气质,雍容华贵。瞳相信自己目睹了嫘与生俱来的高贵被人吞噬,一点一点消融,她开始为嫘忧心忡忡,她感到嫘也跟自己一样陷于憧憬与现实的困惑。

 

 所以,瞳对嫘说:

 姊,你真美,祖祖说你越长越像妈年轻的时候。

 姊,爸今早问我你去哪时,我可什么没说喽。

 姊,等我十八了,给我买条紫裙,要软质,没有绲边没有花饰,要紫得带点娴雅。

 嫘走近瞳,她蹲在瞳的面前:

 净你古灵精怪,喜欢这条裙就直说,干嘛学人绕圈子。

 姐晓得你怕老爷子知道不高兴,我小心就是了。

 晚上可要等我回来开饭喽,不然有你好受。

 

 瞳听后努努嘴,她看着嫘匆忙拿起背包走出房间,那轻盈的步姿日渐模糊。瞳蓦然感到寒意袭怀,天空开始残逝。当听见轻轻一声门响,瞳便开始在十二层楼高的帘栊旁俯视地面。她经常拿着望远镜注视嫘在路口转角消失。而这次不同的是,嫘与一个魁岸的男孩并肩而行渐行渐远。瞳窥到了他诡异的笑容,他的瞳孔有火。

 

那个男孩叫默顿,嫘叫他默。

 

我不知道嫘跟默之间有没有海阔天空般畅谈胸臆的机会,抑或者说他们早已推心置腹。每当嫘躺在我床上说着默的时候,我感觉到嫘的兴奋,有时感到她的焦虑。

默喜欢在我们家楼下成90度角仰望南边那排窗户:嫘跟他说过她习惯在那里远眺小小的瞳跟死去活来的图林楼。

我惊异于默的无畏,强光刺瞎了他也心甘情愿么?我问姐他那时候是不是戴墨镜,姐铿锵地说:没!

默就这样在楼下仰望高高在上的我们。如果某天他累了呢?

 

瞳的北城区日趋没落,低矮的陈旧灰暗的黑瓦平房成了瞳曾经枪林弹雨曾经风华正茂的缩影了。而现在这里是操着浓重乡音的流动人口聚居之地,随处有乱摆乱晒的衣物以及废弃的破砖断瓦,粗里粗气的聒噪声哩哩啰啰,空气中镶嵌着工业时代产生的异味,像废置的漆黑的厂房一样让人提心吊胆。

图林楼就座落在北城区一角,曾是游园胜地。而现在它开始焕然一新。带给它生气的是一群艺术家,在瞳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大部分在此出没,他们自命不凡,伟大到想把图林楼变成瞳的798:据说成功了,图林楼再度盛开瞳的古城文化。

嫘所在的画室就在图林楼第二层沿走廊走一直走到尽头最靠左那间,门口歪歪斜斜挂着一块纹质木板,上面的字迹很清晰。画室整洁无比,光线明亮,凉台有恬静的百合,各种各样地画具有序地摆放着。有只猫咪眨着绿荧荧的眼在踱来踱去。

多优雅的画室啊。

嫘至今还记得第一天来上课时,那位长发飘香、笑靥承颧的年轻老师告诉她艺术并非局限于视觉上的震撼,意喻与第一印象要并驾齐驱。嫘悟懂,但做不到。

她一个礼拜下来至少要在这上一天半的课,出于爱好。素描、调色、速写,偶尔学些理论。

周而复始。她不腻。

默是嫘的学长。这个画室惟一一个应届生。平时上课七八个人热热闹闹地,气氛很活跃。

默从来不与嫘坐在一块,他习惯凝视她的倩影。之所以这样,因为默知道彼此终将天各一方,如果强求昙花般的幸福,无论对谁都是负罪,所以他宁愿大家心照不宣。

注定一对的无论历经多少风雨也会相互偎依。

 默与嫘不约而同地向往没有暗涌的生活,他们日复日地胡侃。

这个画室的主人格外喜爱他们俩,这点私心众所周知。她甚至允许过他们进入她的创作室,须知那是一处禁地。

她的创作室在拉开窗帘那刻充满阳光,中央摆置着一幅快完成的油画:五株昂着高贵头颅的葵花在大抹大抹绯色的渲染下黯然绽放,阳光无法照耀这片荒芜的土地。

他们被震撼了,那绯色的天空蕴含憧憬与困惑;他们同时向她报以一种无邪的微笑,表示懂得了那是什么意思。

——酝酿代表心力交瘁。

 

我常常见到小区里上了年纪的妇女们围在一块议论纷纷:她们要么拿着菜篮子手舞足蹈,要么嗑着瓜子唾沫横飞,要么索性束手旁听。每次从这群大妈身旁穿过,我都会加快步伐,像流星似的一闪而过,那些异样的眼光在哩哩啰啰的声音里透着恐怖。姐也跟我一样从不搭理那些家伙,但她却能以异常平静的表情来表达她的不屑一顾。之所以这样,因为我。小时候我亲耳听见她们说母亲的死跟我有关。那个午后本该是风和日丽的,我跟隔壁楼的三位女孩高高兴兴跳橡筋时无意间听到了。我当场就号啕大哭,哭声持续到傍晚,从响亮到嘶哑,从委屈到悲痛。放学回来的姐远远看见我躲在榆树下,她当时没发现那低沉地哭泣声是我发出的,当她走过来拍我肩膀后,双目骤然黯淡无光,她开始为她惟一的瞳哭成了泪人的样子心痛不已,她第一次气愤填膺地责问四周的人群,可是无人理睬这对相依为命的姊妹。我们一起哭泣,忧伤的泪珠吧嗒吧嗒地坠落,滑过我们的腮。惶恐的女孩在响彻天际的嚎啕声里相互偎依,我们声嘶力竭。不久后,爱我们一辈子的爸下班回来了,他的疲惫是如此的显而易见,他怀着沉重之心抱起了我——站立良久后牵着姐的手,心力交瘁地缓步上楼。就在那刻,我回过头愤怒地高喊:“我没害死我妈!这声音理直气壮,磨灭不掉。回到家,爸坐在客厅沉默良久,我怯生生地躲在姐的身后。这个家很温暖,但残缺。爸笑着叫了我跟姐,他示意我们坐在他两侧,他搂紧我们长吁短叹:那些净是瞎话。姐抽噎地说:“嫘跟瞳要生生世世唤着跟念着。

此后我不止一次地见过爸独自在书房里偷偷对着一本册子沉思,我从门缝里窥见他的背微微弯了,背影蜷缩在地板上而模糊不清。我能想象他的眼神跟他的心扉一样痛苦不堪。还有姐那个上锁的抽屉,难道里面藏着她跟爸爸妈妈美滋滋地咧着嘴的相片?

瞳、瞳、瞳……

秋分前一日,我们都会去墓园。每年的这个时候,风都是干冷干冷的。

当着母亲的面,爸跟姐庄穆地宣布:瞳,你又长一岁了!

这几乎成了我成长的仪式。十二年来如一。

是的我十二岁了。十二岁的女孩能感觉到他的脸色异样,含着悲戚与凄然;十二岁的女孩以泣不成声来祝贺健康成长,她的姐抱她在怀里忧心忡忡似有一层深深的月光把记忆高高照亮十二年前的今天她怀着沉痛与刺骨的泪水在黑夜里簌簌发抖,我却怡然安睡在温暖的产房里,一群素昧平生的白衣护士对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婴关怀备至。

瞳、瞳、瞳……

嫘念着瞳爸爱着瞳。瞳以同样的深情念着他们爱着他们十二年来如一,将来也如一。

 

那个午后里的阳光将长久地被憧憬与现实所困惑,因为就在嫘跟默各自骑着车并肩而行渐行渐远的时候,瞳在高高的天上深情注视着他们。那一刻的嫘无法感觉到瞳的困惑,危机感骤然降临在瞳懦弱的心灵上瞳开始想象敦厚的父亲发现此事后的种种表情,甚至窥见嫘装着一肚子的委屈破门而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狂奔乱跑,纤细的长发在晚风里跳着死亡的舞蹈,一路过去的哭泣声沿着满山遍野的丁香绽放,没有绚烂没有愉悦。嫘最后蜷伏在妈妈的墓碑旁,静悄悄地等待黎明。

她害怕事情发展成这样,因而那几天里,每当老爸问起嫘去哪时,她都会慭慭地编着普普通通地借口搪塞过去,奇怪地是他每次都信以为真。

嫘的生活习惯与往常一样,每天把家打扫得干干净净,该做功课的时候就一声不回到房间,丝毫无异常。

 

瞳知道确实有些事情在改变着。

她在嫘的衣橱里发现一瓶Givenchy香水以及一支桃色的口红。或许等瞳十八岁了会对此习以为常,但对于现在年仅十二岁的她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困惑的事。她不希望嫘变得花枝招展,哪怕至今无法理解美貌对女子而言是何等贵重。

瞳只希望找回以前那个蕙而娴的嫘、全心全意爱着瞳的嫘。

 

 这个周末云淡风清。嫘伫在五株葵花前,一个阳光盛开的最浪漫的角落。她开始渴望玫瑰般的温暖,虽然不能肯定他能否领衔这种模糊不清的悸动。

 嫘的左侧有一口尺寸像大陶盘的鱼缸,里面有几尾热带鱼,它们是情意绵绵的恋人或相濡以沫的夫妻。嫘所赋予的。嫘最最希望他们成双成对成群结队地在海底宫殿自由穿梭,在海中央奏响悠然的琴,婉转袅袅,就像从他心底发出的一样,不绝如缕。

 他们约定好了为它画像,那只眨着绿荧荧的眼的猫咪此刻正蛰居在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懒洋洋沉醉于东方鱼肚白的曙光,静默得像冰凌。

嫘很早就来到了,她进屋后的第一件事是推开窗户,因为整夜密不透风的房间浑浊不堪,她讨厌那种味道的空气。干冷干冷的风顷刻间在周遭欢歌漫舞,吹拂她直坠的发梢,红晕的脸开始苍白,紫色的绣花裙摆飘飘不止。那只猫被突如其来的冷风所惊诧,它愤然地长吟一声走开。

默的出现让嫘生气了。他整整迟到了两刻钟。计划里,他应该向她莞尔说道:你来了。可是没有。嫘让一切顺其自然。

默说:嫘,不冷吗?

嫘摇了摇头。

就在那刻她发现了他没有带来那个从小伴着他成长的墨绿色的画夹,有些许难过。默说过那是他姐送他学画前买给他的,他答应过她一辈子用着它。

默顿了顿,他利索地摆开了纯洁而祥和的画布:“我们开始吧!

嫘走过去抱起猫咪,然后将它放在一张褚色的桌子上,四周零七八碎摆着石膏像。

他用大抹大抹的冷色来渲染有着蓝紫色华妆的它:怀着激昂踌躇,胸脯微微颤悠,舞动魅人的斑纹尾巴,正诡异地回眸。

嫘则翼翼地为它勾画轮廓,全神贯注。惟恐一小小的败笔导致黯然地凋零。

他们站着、望着、想着。

酝酿代表心力交瘁,虽然配合得默契、行云流水。

有时候他将手插在裤管里,脸一下子沉下来,思绪缭乱。说穿了就是心花怒放,毕竟近距离与爱慕之人接触是件幸福而又痛苦之事。他不禁微微一瞥:唇似绽桃,眉如卧蚕。她身上散发的茶香让默豁然惆怅,不知为何。但凡感情上的事常常这样不明不白。

 

嫘抱起了猫咪,希望它能满意。它睖着眼为眼前的自己惊恐不已——陌生得连自己也不认识。默跟嫘却欣喜万分,两人共同的画作是如此地饱含意喻。可它却不理会这些,挣脱了她的怀抱,一跃而逝,奔跑的姿势如无拘无束的鱼儿,带着不羁的味道。

时已午后。和暖的阳光带上了忧伤,黯黯照耀着五株昂着高贵头颅的葵花。

嫘跟默步出了图林楼。他们将骑着车穿过小城瞳的北大桥,在大街小巷静静前行。

 

晚上吃饭的时候,姐才乐悠悠回来,墙上的大钟在19时徘徊。

爸说:还热着呢!

姐美滋滋应了爸,她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像往常一样夹菜给我们后自己才开始吃。我偷偷横了她一眼,她却不理不睬——没想到被爸瞅到,他陡然煞有介事地问:嫘,去哪了,都这么晚了。

一听这话,我惴惴不安,急忙谎说:不用审,准是跟那帮丫头瞎逛了呗。说着正想去掐她。爸见状,迅猛地用筷子敲我的手背喝了声没大没小的,就把这事抹掉了。

吃完饭,我帮姐收拾碗筷时像个妖精一样诡异地戏弄她:你脸好脏。

她二话不说就捏我的脸蛋:脏你个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多碴。

我摸着脸嘿嘿地笑,我知道嫘此刻甜蜜蜜:她快乐忧伤愁闷的样子瞒不过我。

这天晚上,爸很早就睡了,连平常看惯的那套连续剧也没看。

嫘做完功课偷偷钻到我床上,她说要给我讲一个特漫长特漫长的故事。我侧身面向着她,风从我们中间的空隙钻进被窝,像嫘那样眉飞色舞。她说了些近来发生的事,说了那只猫咪在冬初懒得像头猪,说了默,说了……。我们就像小时候说悄悄话,样子很幸福,而且说话声越来越大,没完没了。像个特纯真的孩子。我知道她很顾着我的感受:打乒乓球她会让着我,在一大群素不认识的人群里,她不会让我一个人孤单坐着。

从小到大她都这样。

爸也许被吵着睡不着吧,就大声咳了几下。突如其来的响声可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几乎同时告戒对方小声点,不要吵着老爷子。然后我们轻声耳语,继续海阔天空,到底这一宿什么时候才睡着,谁也记不清,只记得睡前说的这话:姐,动春心了呗!她听了又没气没力地掐我,我看见她咧着嘴偷笑。每次都这样。

 

周末,又是那个相似的午后。瞳伫在凉台郁闷地托着腮,目不转睛望着图林楼的方向,若有所思。她站了很久,阳光一次次从云层背后穿过。

瞳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右侧,他默然不语地陪着自己的女儿站了几分钟。他知道有些时候彼此为对方沉默并非一种伤害。

她发现了他,惊讶说:爸,干嘛像个鬼。

他看着她,他知道她变了另一个人:连瞳都心事重重,什么事都瞒着老爷子了。

随便你怎么想,爸,我烦着呢。

听了她的话,他心里难过。其实他晓得瞳是为了嫘而担忧不已:

嫘长大了,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她诧异地望着他:好呀,老爸揣着明白装糊涂。

从小到大,我的心肝们就喜欢在睡觉时贫嘴,你说我会听不见吗。

瞳莞尔做了个鬼脸,她的笑容里透着和暖的气息:早说就没事了呗,害我瞎担心。

他笑了。像二十五年前那样笑得欣喜若狂。

他沉醉于幸福的回忆里,他和他的妻情意绵绵——那时候的他们就像现在的默跟嫘,在花前月下诉说衷肠。

瞳也笑了,特纯真。

瞳疑惑望着他:爸,我和姐哪个像妈?

他思忖了一会,什么也不说就向书房走去,背影微微弯了,如同瞳每况愈下的视力。

 

瞳、瞳、瞳……

 

 

 

 

征文(大学组)

 

 

编者点评:

童话里的故事抒写下少女时代的纯真与烂漫的成长历程,在多彩的童话世界留下一片最自然的粉红。

                        编辑——雨荧      

                          2007-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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