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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淸官”老爸

                          广州市旅游商贸职业学校酒管部  李薇

                                          

“你老爸是一个担屎都不会偷吃的人!”

小时候,常常有人对我这样说我老爸。说的时候,通常老爸是不在家的。可等老爸一回家,久候的他们便围着他,就像是一群麻雀在祈求面包屑。

这些“门客”一样的人,都是老爸的朋友、下属,总之都是有求于他的人。每天以我们家为家,像我们家里的一分子。但为什么要说什么“担屎”啊“偷吃”的?我不明白,终于候着老爸不在家,我请教他们:“担屎都不会偷吃,是什么意思?”

他们就笑呵呵:“什么意思?是说你老爸是个淸官!”

淸官?古书告诉我这可是个褒义词。但从他们的表情看,正好相反,似乎是个反义词。

一天晚上,我决计跟老爸谈谈“淸官”的问题。那时,他刚从外面饮完酒回家,我问他:“淸官与浊官,怎么区分?”

“淸与浊怎么区分?你是问酒啊?”老爸答非所问。

老爸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一撮乱发覆盖着前额,望向我的眼睛亮亮的。老爸擅饮,酒量惊人,眼下,我觉得他只是微醺的样子,显然他是难得糊涂,不想搞清楚这个“难题”。

不久,我终于真切地明白“担屎都不会偷吃”的份量了。

我们家楼下,搬来了一户人家,我踅过去一看,竟然是老爸的下

属。他一家6口人原来住在20平方的小屋,忽然就搬进我们这个广州

著名的老小区,住上了80多平方的“豪宅”!这在当时靠“单位分房”的环境下,以他的级别,是不可思议的。

一个“门客”跟我说,这位邻居,只不过是房管站的一位普通房管员。他利用工作方便,谋得三间小房子,然后通过关系,与恰好要分家的我们楼下这家人换房,就成了我的邻居!

能住进号称“高资宿舍”的人都是非比寻常的,难怪“门客”说起那位我的新邻居,口气酸溜溜的:“他只不过是个房管员,而你老爸是房管局的一把手,房老虎啊!真是担屎都不会偷吃……”

我恍然大悟,按理,老爸也可以通过这种手段,为我们家换大房子!有多大?可以是想多大就多大。

我把这事跟老爸聊,谁知他脸色—端,说:“我们如果也搬大屋,可能还没住进去,我就得去坐监了!”说这话时,老爸长身玉立,颇有些旧戏中的淸官凛然正气。见我不解,继续道:“屎,本来就臭,为什么还要偷来吃!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不会像他那样!”这次,老爸算是回答了我“担屎都不会偷吃”的问题。

这事,我再也没敢跟他提起过。我结婚时,他竟然让出了他住的那间大房给我,自己则住进了一间朝向不太好的北房。其实,他是可以为我“搞”一套房分开住的。但他没有,也许是他想和我住,不过,他口头的解释是:“他住那都行,有瓦遮头就可以了。”

老爸的官也做得太“淸”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电话还算奢侈品,单位早就要帮老爸装,他推却了,理由竟然是:“整天在外边忙,烦死了,装了电话,回家还不得安生!”

我家的电话迟迟没装。公费的,不装,真是浪费了!

广州夏天多台风。一天深夜,狂风暴雨横扫广州,突然,有人猛敲我家的门。老爸应门后即飞快走了。第二天早上,他也没有回来。

后来,看报纸才知道,原来,解放中路有一排旧房子被台风摧毁了,他赶过去现场指挥抢救……

我对他说:“你看你,没电话多不方便啊。刮台风还得别人跑来通知你!你是三防指挥部的负责人,死人塌楼就影响大了……”

这回,老爸没吱声了。电话很快就有人来装了。不过,反正是公家包的,用得最多的,竟是我们这些子女。老爸看了,嗒然若失。

直到老爸退休前,那些不速而来的门客,以及他们带来的各式各样的礼物,源源不绝。渐次长大的我常常疑问:老爸是淸官还是浊官?

老爸退休后,我才敢跟他聊这个话题。喜欢看点旧小说的他,用一句老话“河水淸,天下平”回答了我。

  绝对的“淸”是没有的,有的是比较“淸”而已。我们都没有点破到底有没有“淸官”这个问题。老爸得意忘形,他举起了酒杯,长叹一声:“终于退休了,从此饮得杯落啦!”

十多年后。今年清明,我们陪老爸去拜山。归途时,路过花都,就在一家酒店吃午饭。酒酣饭足,老爸示意我去“埋单”。这时,一位服务员微笑着对我们说:“你们的‘单’,有一位先生帮你们结了。”

“谁?”我环顾四周,觉得在这远离广州市中心的地方,没什么熟人啊!再说,请吃饭也不至于要偷偷摸摸的。嗟来之食我们可不要。老爸要我将钱交服务员转回请我们吃饭的人。

这时,蹲在门边背对着我们的一个人缓缓站了起来,他对老爸招招手打着招呼,一脸诚恳地说:“是我请的!”

我一看,竟然是老爸以前的一个门客,姓邓,我们都叫他阿邓的!

阿邓以前在广州做建筑包工头,从老爸那里得到过不少工程。发了大财。他的工程质量还好,所以深得老爸信任。他常常要报答老爸,但好像常常遭到老爸的拒绝……

阿邓趋前,对老爸说:“你帮了我那么多,我都没怎么报答,今天,我请淸官吃个饭都不行么?”

也许是对“淸官”两字很受落,瘦癯精悍的老爸忽地哈哈一乐:“好!我接受你的请客!”

回家的路上,老爸像小孩似的很多话,一种鲜红的微笑,使他露出老人一样的牙床。这时,我才知道,老爸退休后,阿邓依然在广州揾食,但他没有再遇到像老爸那样的“淸官”,因生意难做,回家享福了事。

  退休十多年后,依然有人记得他曾是一个比较淸廉的官,这是多么意外的事啊!对老爸而言,快乐莫此为甚。而对我来说,有如此淸官老爸,快乐也莫此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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