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和燕赵淳朴的乡亲们
中山大学 李冠楠
(一)
仲夏,夜晚的广州,一家饰品店前,我悄然驻足。店里光影流转,淡黄的荧光下,一排精致的布娃娃似真似幻,恍惚中将我的心绪拉到了童年——那一段随着时光渐渐剥落却更显神秘和温暖的岁月。
惊蛰,夜晚的河北小镇,一扇爬满干枯藤蔓的木窗。窗外是凝结的黑暗,窗内是微黄的灯光。溶在灯光里的,是我的母亲,和依偎着她的我。明天就要去赶山会了,母亲正抓紧最后的时间缝补她的布娃娃。我把吃到一半的蒸鸡蛋糕推到一边,开始认真研究这四五寸长的白布娃娃:扁扁的脑袋,一样长的四肢,黄豆一般大的眼睛,淡的好像忘记长出来的眉毛,外加一件鲜艳的红色肚兜。灯下使劲扭动它,他的影子便跳出滑稽的舞步,很像老家里的皮影戏。母亲一把抢回了布娃娃。唉呀呀呀,这孩子,可别乱动这个。她用手轻轻拍拍布人鼓囔囔的肚子,好像被我弄脏了一般。这可是你啊。母亲把我揽入怀中。怀上你之前,妈妈就每月去山上向山神许愿。生你的那晚,山神便腾云驾雾的来到妈梦里,说:自古英雄先有胆。所以啊,楠楠,长大要做个勇敢的人。母亲看我听的快睡着了,就用柔软的棉被裹住我,放在她身边,继续她的故事。既然山神把你给了妈,妈就要知恩图报,把你还回去。看看,这个娃多像你……
母亲的声音渐行渐弱,像初夏院子里率意飞舞的槐花香,弥漫了我的梦想,熏香了我的童年。
(二)
推开饰品店的旋转门,风铃的脆响和空调的冷风,让我精神一振。走到橱窗前,默默欣赏那些布娃娃,华丽的有些生硬。山神把我赠与了母亲,谁又把母亲赠与了我呢?
即使穿着父亲那件破旧的大衣,北方的大清早还是有些凉。去山会的汽车上,我缩在母亲怀里,发呆。天渐渐亮堂了起来,阳光的味道点燃了大家的热情,上山之前的萌动开始蔓延。年纪大一点的母亲们主导着话语权,高亢的嗓门让我想起夏季傍晚麦田里的吆喝和对唱。年轻一点的母亲,多半是矜持的笑着,偶尔也会随声附和几句,不过心思就完全在那山上了。
看,山。母亲把握摇醒。我睁开眼,看见黛色的轮廓在地平线上从容的流淌,很像父亲的草书。看了会儿,便又沉沉得进入了梦想。
(三)
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一个服务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这里有纯手工制作的的工艺品吗?不多。先生,人做的又贵而且不漂亮啊……呃,好吧,我带您去看。
其实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人很多,路又大多是没有铺设过的,走起来尘土飞扬。但不知为何,尘土扑到脸上,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自然,舒服。到了平坦一点的路上,人便嘈杂起来。卖瓜果蔬菜的,兜售各种逗小孩的玩具的,还有耍猴的,玩杂技的,唱河北梆子的……嗡嗡的声音,脑海中只有嗡嗡的声音,走着走着都感觉被声音浮了起来。
不知从哪里,远远飘来一曲山歌,周围突然默契的安静起来。然后就像突然消失一样,我的脑海中又开始嗡嗡嗡的响了。
大家登山都很随意,只要摸过了这石,走过了这路,就算到了山顶。但有一个地方例外,是个必去之处,老人们都叫她“还愿池”。看了一阵我才明白,这所谓的仙池原是一火坑,用白色亚麻织成的那个我被丢了进去,去找老山神了。那个娃娃在躁动的火苗的影子里笑着,傻傻的笑着。我不解的想问母亲。扭头看见母亲十指并拢,双目紧闭,念念有词,年幼的我也看出了一种虔诚和敬畏。于是问问题的想法便作罢,只顾着细心嗅着火坑散发出来的干柴的味道。
火坑后面有座庙,庙里端坐着一位肥头大耳的道士。母亲说这就是山神。我再次不解,山神不都应该像爷爷那样瘦骨嶙峋的嘛?母亲笑了,神啊,你想他什么样子,他就什么样子啦。我照着母亲的指示,抚摸这位大神的五官,据说这样能让小孩耳聪目明。从幽暗的庙里走出来,世界仿佛真的亮了一些。
(四)
这个小小的饰品店还真有些不错的手工品。我拿起一个木雕玩味起来。宽大的额头,阿福式的头发,微陷的双眼正调皮的盯着肩头的一只毛毛虫。一个典型的南方娃毫末毕现,呼之欲出。这是哪位艺术家的作品啊?小姐嘴角一挑,艺术家?哼,山村里搜来的啦。
初中开始,我外出求学。节假日回家,偶然发现衣橱里精心珍藏着几个布娃娃。问母亲,母亲也很无奈。市里说山会是迷信,惯了起来。妈妈好歹是个教授,也就不方便再去了。管了起来?说是要搞旅游开发,建了些娱乐设施,人去的却越来越少了。我低头无语,有点伤心,有点祭奠的感觉,祭奠一种心情,一种回忆。
母亲拍拍我的肩,好好学习吧,别想那么多。考上好大学,世界都是你的舞台。我依旧把头深埋,故事的结局,母亲早已看透。而我,还在期待什么?
(五)
走出小饰品店,外面人少了好多,时间过得真快。我靠在墙上,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还是母亲接的,还是谈着相似的话题,用着相似的语调。母亲最后告诉我,市里又搞文化工程,山会重开了。
我心中微微一动,抬头仰望星空,心中流过一丝慰藉。世事变迁,传统文化的阵痛不可避免,外来文化的碰撞、侵蚀也是一种必经的过程。也许,只有从整体上摆脱了一种生存状态和人生态度,才有机会跳出千年的徘徊,在新的高度讨论文化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