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断鸿零雁记》有感
读《断鸿零雁记》有感
华南师范大学 王慰丹
苏曼殊是近代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情僧”,他是中日混血儿,早年曾留学日本。苏曼殊才华横溢,能诗能文,擅长绘画,精通英、罚、日、梵等多种语言,他一生颠沛流离,长年乞食天涯,漂泊无定,可谓“行云流水一孤僧”。苏曼殊的小说写得精致、细腻,以独特的异域风光和和跌宕的心理描写著称,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在苏曼殊的悲情小说中,不得不提他的的《断鸿零雁记》。
故事梗概
《断鸿零雁记》是第一部被翻译成英文的近代小说,比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还早了两年。《断鸿零雁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日本青年三郎自小在中国长大,他的养父曾为他定了亲。养父死后,未婚妻雪梅的父母嫌弃他“家运式微”,逼迫雪梅另嫁富商。为了化解雪梅的一片痴心,三郎决心遁入空门,以此斩断情丝,让雪梅拥有幸福的家庭。三郎在雪梅的资助下,赴日寻母。三郎在日本家遇到表姐静子,静子楚楚动人、秀外慧中,三郎与静子陷入感情漩涡,但由于自己是三戒具足的僧人,最终和静子不告而别。回到中国,得知雪梅已为自己绝粒而死,巧遇乳母之子,得知乳母也离开人世,三郎长叹“余弥天幽恨,正未有艾也。”
情与佛的两难抉择
《断鸿零雁记》中的主人公的“余”,即三郎,始终处于情和佛的两难抉择之中。三郎本来是日本人,其母为了他能“托根上国”,将三郎寄养在三郎父执家中,三郎从小受尽养母的冷嘲热讽,又思念远方的生身母亲,这是身世之苦。三郎和雪梅两情相悦,却不能结成眷属;与静子情投意合,又碍于自己的比丘的身份,“永不容与女子共住也”;身陷感情漩涡而不能成连理,这是爱情之苦。身世之苦与爱情之苦构成了三郎的“难言之恫”与“弥天幽恨”,而三郎化解满心哀痛、愁苦的方法就是遁入空门,寻求佛理的慰藉。当雪梅的父母毁婚约,三郎 “只好出家皈命佛陀、达摩、僧伽,用息彼美见爱之心,使彼美享有家庭之乐。否则,绝世名姝,必郁郁为余而死,是何可者?”三郎是因情而入空门,想以青灯古佛消解自己的满腔情丝,获得心灵的平静,祈求以佛胜情。但三郎未能如愿,虽然他已经三戒具足,却无法抛弃世俗情感,仍怀念母亲,对雪梅也未能忘情。常常感叹:“吾母生我,胡弗使我一见?亦知儿身世飘零,至于斯极耶?”见到雪梅的书信,则是“惨然魂摇,心房碎矣”,可见,佛理并未能真正地消除情感上的烦恼,三郎身在空门,心怀旧情,情与佛交战不止。
情与佛的直接冲突,体现在三郎和静子上。静子是“袅娜无伦”、“清超脱拔”、“殖学滋深”的“乌合仙子”,对三郎一网情深,“粉身碎骨,以卫三郎,亦所不惜”,她和三郎是中表之亲,双方家长又有意玉成两人。三郎和静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壁人。但三郎没有接受静子的爱情,反而多方逃避,他是遁入空门的和尚,不忍“以飘飘微若之躯,扰吾姐此生哀乐”,遂“手持寒锡,作远头陀矣”。三郎对静子不是不动心;,不是不爱慕,佛理与爱情的强烈交战时刻煎熬着他,但是在三郎的心中, “吾前此归家,为吾慈母;奚事一逢彼姝,遽加余以尔许缠绵婉恋,累余虱身于情网之中,负己负人,无有是处耶?”“出家与合婚二事,直相背而驰。余既证法身,固弗娶者。”“佛言:‘佛子离佛数千里,当念佛戒。’吾今而后,当以持戒为基础,其庶几乎。”他和静子,最终只是美好的邂逅,只能叹息: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这时,佛理战胜了情感,三郎最终仍当他的和尚,维护了一个佛门清规戒律的尊严。但在三郎内心中,澎湃汹涌的情感无法平复,佛理没能给他找到精神乐园,三郎处在焦灼、迷惘、哀怨、伤痛中无法自拔,“弥天幽恨,正未有艾也”。
《断鸿零雁记》中的三郎处于情与佛的激烈冲突中,他尊崇佛,但佛不能拯救人超凡脱俗;他肯定情,但情不能给他带来轻松快乐,他就在身世之苦和爱情之苦的煎熬着,叹息哀愁。
悲剧的成因
整部《断鸿零雁记》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哀愁、伤感,看完全篇,我不禁要问,是什么造成三郎一生的悲剧?
是封建社会的压迫吗?苏曼殊少年时是狂热的革命分子,积极参加各种革命活动,他的朋友也有许多革命人士,如章炳麟、柳亚子。身为革命前驱的苏曼殊,写一部反映封建社会黑暗的小说在情在理,在小说中,确实也有不少感伤家国的细节。比如小说开头提到宋亡之际,陆秀夫抱着幼帝在崖山殉国,七首《捐官竹枝词》和澹归和尚送给吴梅村的诗,都可以理解为对黑暗社会的揭露和祖国现状的担忧。但是,封建压迫并非是三郎悲剧的成因。雪梅的父母势利贪财,强逼雪梅和三郎接除婚约,这可以算是封建家长的压迫,但是,和静子无疾而终,则是三郎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了。
是释家的清规戒律吗?三郎因为自己是比丘而不得不与静子分别,自然是碍于清规戒律。但是,真爱静子,三郎大可还俗,而日本的净土真宗,和尚还可以娶妻。所以,清规戒律只是三郎为自己设的一个包袱而已。
是传统与现代两种文化的冲突吗?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古德幽光”的雪梅代表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而“翩若惊鸿”“慧秀孤标”的静子则是中西合璧产生的完美女性,代表了现代文化。三郎在传统与现代两种文化的冲突中迷茫焦灼,最终选择了归向传统。 我以为,静子的形象是否代表了现代文化,值得商榷。静子是一个“殖学滋深”、“慧秀孤标”的女子,她更像古代传奇中的主角,容貌艳丽、饱读诗书、精通书画。静子读的书,全是中国的古书,“椟中所藏多宋人理学之书”,还有一些书“俱唐本也”,静子的个性温婉顺从,这是日本女性的贯有风格,也可以视之为中国传统女性的特征。静子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这一点往往被当作静子反抗传统的证据。女子争取幸福,这在古代小说比比皆是,如崔莺莺、红拂女等。大家也别忘了,作为静子对照的雪梅,反抗父母安排的婚姻,为了三郎绝食而死,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种反抗传统、争取幸福的精神比静子更突出,凭什么说静子比雪梅更现代呢?静子和雪梅一样,都应该视为传统女性的代表。既然如此,那三郎就没有经受传统与现代文化的冲突,也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了。
我个人认为,一厢情愿的善心,是三郎人生悲剧的主要原因。整部小说是三郎以第一人称叙述自己遭遇的,三郎是事件的经历者、叙述者,小说中雪梅、静子的形象,以及两人的心理活动,都是三郎叙述给读者的,她们的情况不得而知。小说中,三郎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行事。三郎第一次出家,是为了断绝雪梅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使雪梅享受家庭之乐。婚姻是合两姓之好的大事,三郎出家,完全没和任何人商量,是一个人贸然决定的。与静子不告而被别,也是不理会静子、母亲的感受一个人决定的。虽然三郎的本意是善的,他为了不打扰雪梅、静子的生活而独自离开,为了两个名姝而受尽情感的煎熬。但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三郎一厢情愿地以为为对方好,对方就会真的好吗?事实证明,三郎的善心并未有善果,雪梅为了他绝食身亡,从文中可推知,静子的结局不会是快乐的。三郎的悲剧,在于他好心为两个女子打算,却善心结恶果,最终三人都孤苦。三郎心地醇厚、为人善良多情,雪梅和静子又都是人间难得的奇女子,三人最终没有好结果,本来就是悲剧;而造成三人悲剧的原因竟是三郎的善心,这就增添了小说的悲剧性,把美好的事物活生生地毁灭,使得这篇小说有有极强的感染力,感动了无数读者。
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描写了一个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的情感故事,苏曼殊的笔调细腻、婉转、精致,以详细哀婉的心理描写、优美的异域风光展示了三郎、雪梅和静子之间伤感的爱情、情与佛理的挣扎和冲突以及美的毁灭,不愧为近代第一篇成功的小说,无怪乎它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
【编者按】:苏曼殊 以僧名风闻那个时代。以他的才情,他的胆识,时人少有能出其左右。但他却袈裟披肩风雨一生。他十六岁出家,多半是以一种无言的行为抗争其多桀的命运。他以斗僧半俗的形象参加了革命党,而被世人称之为奇人,或许,奇就奇在他冷寂的面孔下蕴藏了多彩的人生。全书在一片悲痛的气氛中结束,笼罩着一种末世的凄凉、窒息,以及对人的心灵的压抑。笔者通过阅读本书,结合自身的思考以及对当时社会环境的剖析,对苏曼殊笔下《断鸿零雁记》的各个主人翁进行了深度的刻画与感悟,体现了笔者博览群书,精通人物心理变化的把握以及由此推彼的技巧。
------夕雪 201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