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三等奖:明灭不定
谢建烨(华南农业大学)
开学了。
H大的校道上全是拖着行李箱的一脸美好的学生,他们的背后是亦步亦趋的家长们。这一天的阳光特别的明媚,像是映衬着这些刚从独木桥脱险的勇者对大学的美好憧憬。
林晓拖着一个印满小熊维尼的行李箱,手紧紧拽着黑色的单肩包,在H大严肃庄严的大门前站定。阳光穿透校道两旁的大树,斑驳出一地的树影,没有风,大树没有摇动,连地上的影子也仿佛尘埃落定。几缕穿过墨树的光线,打在她浸满汗水的侧脸,明灭不定。
学校门口挤满了买床上用品的商家,在滚烫的烈日下放声吆喝。对此,林晓充耳不闻,她用纸巾擦了擦脸,额上的汗水顺流而下,滑进了她干涸的眼眶,再从她的眼睛流出,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泪雨。她望着石墙上雕刻的H大的校名,笑了笑,走进校内巨大的光圈,就像走进时间轮回的隧道。
不知道为什么,林晓对这条公路有着莫名的感情,偶有空闲,她会把手放在公路的桥柱上,托着下巴,呆呆的望着公路的去向。大人们说,这条公路是离开这个地方的唯一路径。
她的父亲是个农民,年轻的时候托人在鞋厂找了份工作,却适逢新婚,便一声不吭地跑回来,从此工作没了着落,后来便在家赋田,偶尔打点散工。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坐在田头,一言不发地抽着水烟,刚40出头便满头霜雪,指尖上是经年的垢黄。父亲的脾气随年龄逐渐增长,稍有不顺心便肆意辱骂。林晓一直觉得父亲一事无成的窝囊情绪夹杂着生活的压力一点点累加到他的脾气上。对父亲,她一直是惧怕的。
从初中开始,父母便有意无意地灌输她读书无用的想法,那座代表着未来的求学之墙,家里人不断用言语攻打着,她紧抱着信念坚守着,或许总有一天她会溃不成军。家里的光景,她从小学开始就知道。除了她,还有弟弟妹妹在读书,妈妈在忙农活之余也会去电子厂工作,但在高中大学昂贵的学费面前只是杯水车薪。有时候,她吃着饭看着屋子的四周,就会无端生出一阵悲哀。
房子是在她小学二年级建的,听奶奶说当时爸爸妈妈手里只有1000块钱,但大伯小叔要拆了旧屋建新房,父母只能东凑西凑,所以房子缺乏质量,下雨的时候,屋顶老渗水。有一年的夏天,狂风暴雨来了,水一直滴到大厅,林晓只能跟母亲拿东西盖住屋顶,刚盖好,又被风吹飞了,那时候,母亲捂住脸哭了。那是林晓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眼泪。
初中毕业,林晓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那一年,林晓父亲跟着村里的人去了外地工作。到了交学费的日子,林晓声泪俱下地打电话给父亲,哭求他让她上学。电话的那头,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林晓放下电话,心灰意冷。到了第二天,母亲冷着脸把学费放在桌子上就去干活了。
林晓一直觉得这是她长大以来的唯一的幸运。高中的生活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那就是马不停蹄。高中书本的难度加大了,林小学得很吃力,但仍然死背烂读着,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一路上磕磕碰碰,压力剧增,就算力不从心,林晓也死死坚持到了高考。
高考的两天对林晓来说就是一场梦,浑浑噩噩就过去了。她不知道脑中的空白隐藏着怎样悲凉抑或欢天喜地的消息,却隐约闻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高考完的第二天,是爷爷奶奶的81大寿。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缘分,两个年轻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同年同日生的人竟成了夫妻。据奶奶说,爷爷年轻时老打骂她,在过去的几十年婚姻生活中也曾有过一段外遇,可最终爷爷还是与她偕了老。
带着从高考场上出来就一直没有散去过的低气压,林晓安静地坐在竹椅上听着爷爷已经说了几万遍的往事,从抗日战争到人民公社化,后来是关于现今的唏嘘。她心情低落,没人来安慰她的心事,却不敢走开,怕惊起了一个老人的孤独。她看着石灰墙上挂着的日历,是7月9日,想着这一天、这一月,老去了多少少年。
等到11点的时候,亲戚们陆续地来了,林晓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尽管不自在于这种世俗的氛围,出于礼貌,林晓还是给他们斟茶倒水。在绿茶的烟雾中,二姑姑撩了撩她刚卷过的土黄色的头发,问林晓考得怎么样。林晓笑笑,不出声。
二姑姑哂笑,“好不好都考完了,女孩子家念那么多书也没用,出来工作好帮补家用,你啊,也别总以为大学生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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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妈妈坐在门口处,用力地拍着裤腿上的灰尘,听到二姑姑的话,便停下手里的动作,附和,“是啰,你说读书读来读去还不是一样,叫她出去工作老不听,家里也没什么钱。”她摆弄着沾满糠粉的手,手指头上都是皲裂的纹路,黑黑的,顺着手指一直延伸,手心里是在沧桑困苦中老死的茧。
门外接近正午的阳光,拷打着水泥地,散发出一阵阵的热浪。林晓站在门口那样炙热的阳光里,恨不得随水分一起蒸发。
对于妈妈的想法,她一直都知道,无非是考砸了出去工作,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只是在自己美好的臆想里欲罢不能。生活的丑态在毫不留情的指责里骨节分明,她的眼眶干涸得像已然垂暮的老人,无论如何挤弄也流不出半滴伤心,有的只是无止境的麻木。
她不是不伤心,只是,不值得。
林晓苍白着脸,从毫无温情的大厅落荒而逃。
她低着头走回自己房间。她的房间以前是楼梯间,后来重新修葺成了她的房间,空间逼仄得只能放下一张简易的单人床,这个毫无阳光的地方是她的世界。林晓跳上床,宽松的木板发出吱吱声。她用被子盖过头,逃离那无所不在的唠唠叨叨、嘲弄还有那同情的目光。被窝里的空气稀薄的如高山,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更让她清楚的感觉到胸腔处强烈的疼痛还有越来越大的空洞。
她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现世的沧桑还未来得及等她成年就迫不及待地侵占了少年的心房,布满了时间的老沟壑,凌乱得像梵高失败的老油画。
朦胧中,她又回到了高考前夕,宿舍里的人忙着接收电话里一切来自于亲人的关心和慰问,只有她木然地拿着语文古诗词无意识地背着。当一个同学放下电话,目光便转到窗边的电话。林晓绝不承认自己的等待,等待那些许的关心和支持,她只是看累了,想与朋友说说话。
其实林晓的高中生活谈不上开心,但胜在自在。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从小时候起,家里总是吵得惊天动地,就算只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着吵着,话题又回到读书问题上,其实,也只不过是找借口发泄罢了。所以她不愿意回家,也对家里的情况只字不提。
她从不让同学拉她的手,因为满手心的粗茧总是轻易地泄露出属于农村人粗做的痕迹。她总是把手藏在袖口里,像一个守墓者长年累月地守着一个毫无意义的尸骨。
18岁的林晓,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骄傲却卑微着。
这一年的林晓想坠入一团迷雾里,久久无法看清前路。
情绪逐渐平息,她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被子,她吸了吸鼻子,不予理会。那人大力扯开她的被子,站在床边粗声粗气地说,林晓,妈妈叫你去洗菜。他站在背光处,林晓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对于弟弟林奕,林晓向来没有什么看法。
你不会去啊,你又不是少爷,别老是端着虚的架子。
不去就算,反正不是叫我。
这就是她的弟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独善其身者。就算在关于林晓的争吵里,也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林晓一直怀疑,林奕只是用玩世不恭伪装着家境带来的落寞。
推开林奕,她下床梳了梳头发,穿着拖鞋便去了。
有时候,林晓觉得自己是个分裂者,一方面,她怨恨着父母,因为他们无法给她想要的生活,甚至要砍断她的出路;另一方面,她又对父母言听计从,希望能用自己的温顺换来一次求学的机会。自从隔壁家姐姐出去读大学浑身名牌地回来的那一天气,读书便成了她的梦和生活的全部。
吃饭的时候,关于她的话题卷土重来。酒起杯落间,她看见他们塞着饭菜说话的摸样被扭曲成不规则的几何,满满的都是这个家庭灰暗的前景。奚落和袖手旁观似乎是她唯一能从她们身上得到的感情,那种情绪就如现实彻彻底底绝望那样浓烈。
饭间,在县城一间小学里担任校长的大姑父说他有一辆半新的摩托车,问林晓父亲要不要。父亲从饭菜中抬头,抹了抹嘴角的饭粒,笑着说,“要的,要的,要不给你钱?”大姑父摆摆手,说不要,眉宇间似乎隐藏着一种情绪,似笑非笑。
在家里有一点钱一点地位的亲戚面前,林晓父亲是有点卑微的,他在饭桌上刻意的讨好,陪着笑,任讽刺的话语一锤一锤地敲打在他沟壑不平的额头。二舅舅总说,老林是个厉害的人物,种田也能让几个孩子上学。他不是傻子,对这些讽刺毫无感觉,他只是卑微到泥土里。这时候的林晓是心疼父亲的,可无从表达。她和父亲已经越走越远,就连她想为父亲夹他最爱吃的卤水鸭,她都怯于伸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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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林晓妈妈旧事重提。她一边扒着中午留下的饭菜一边犹豫着说,“林晓,要不,考得不好就别读了,把机会留给你弟弟吧。”
林晓面无表情地啃着白饭。
林晓父亲看了看林晓,用责备的眼神看了林晓妈妈一眼,说:“吃饭,怎么那么多话说?”
林奕和妹妹不断地往碗里夹菜,丝毫不受低气压影响。
“不吃了。”林晓放下饭碗,准备回房。她爸爸嘭的一声放下碗,大声叫嚷,“你这是什么态度,读书就读出你这个素质?你读死一辈书也没有出路,也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林晓妈妈白了她一眼,眼里尽是埋怨,“还读什么书啊,连爸爸妈妈都给脸色的。”林晓手紧抓衣服的下摆,努力用平静地说,你们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让我别读书嘛,浪费那么多口水干嘛。林晓父亲丢了碗,用手指着她,眼中是熊熊的怒火,“就你的性格,读书有什么用,看哪个单位肯要你?”林晓咬住嘴唇,抬起头往天花板看,不顾一切地说,你就是没用,才会让儿女连书都没得读。
啪!
我就是把钱丢进海里也不让你读。
林晓跑回房间,身后是父母绵绵不绝的谩骂,伴随着黑暗,一起涌向她的心脏,疼得让她千疮百孔。
是谁说的,我们活在阴沟里,依然有仰望天空的权利。
这一夜,泪水浸湿枕头,月光跟谁一起无眠。
第二天,在微亮的晨光中,林晓跟着隔壁的一个同学去了广州做暑期工,在一家酒楼里当服务员。在那里,她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更年期提前的经理,总是喜欢说黄色笑话色迷迷的胖大厨,还有八卦她家世的服务员阿姨们,当然还有辍学出来工作的男孩子。
林晓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但迫于生计硬逼着自己做下去,她与家里仍处于冷战的状态。偶尔帮客人斟茶的时候,会受到客人言语上的冒犯,应该是所谓的意淫吧,她想。还会看到一身肥油的大老板摸样的客人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用脚趾头想,林晓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酒楼里上班,林晓从踏足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个社会并没有想象中的明亮、美好。她看到了社会最猥亵的一面,还有人性的黑暗。她打烂了一只碗、一个杯子,有些看她不顺眼的阿姨就逮着机会添油加醋地报告给经理,自然后果是赔钱又挨骂。宿舍里的女孩子也对她爱理不理的。林晓觉得自己被困在毫无生机的悬崖,虽没四面楚歌,却已绝了后路。
如果有一天,我·····
她总是在暴风雨来临时紧抱这样的念头,却又在下一刻颠覆,这个世界最没有意义的,就是如果。她以为她已见过社会最丑陋的一面,再残酷的事实也无法撼动她久久才抚平的眉头。
有一天,跟她一起同来的那个同学说,酒楼里的陈翠跟来这里吃饭的一个客人睡了,那个人要她跟了他。那个人油光满面,却看得出已是中年,是个有妇之夫。然而在金钱的诱惑面前,却形成了一条扭曲的媾和线。
在林晓的怀疑中,陈翠辞职了。这代表什么,代表社会的一个侧面罢了。
在这个酒楼里,有一个叫杜霞的女孩子跟林晓混的挺熟的,偶尔她们也会相约去逛逛街。但杜霞却跟她借钱,她问有什么事。杜霞说,她怀孕了,要去打胎。林晓瞪大眼睛问她,孩子的父亲也不要他。杜霞拨了拨头发,一副你有病的样子说,“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要。而且我才不想拖家带户的。”那一刻,林晓才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愚笨,连经常相处的人怎么样都看不出来。她无言以对,也没钱借给她。后来才知道,她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从那天起,林晓就懂得了虚与委蛇,有些人是不能交心的,也坚定了自己读书的念头。她诚诚恳恳地工作,不再理那些小八卦,在异乡里无人问津的孤独里把院子里的树叶拔了又拔,看被光害污染了的月亮圆了又圆。
6月25日,高考放榜的日子。
林晓握着杯子的手由于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她无意识地看着墙上的时钟,连经理喊她都没听见。酒楼里满是吃饭的人,喧哗声把开着冷气的大厅都沸腾起来了,可她的心却是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挨到了晚上。一下班,她就连饭都不吃地奔去了网吧,坐在电脑前,颤抖着手,她安慰着自己,会是自己想象中的结局。
430分。
直到这时候,林晓才知道晴天霹雳的真正感受。她捂住脸,把脸埋在键盘里,无声饮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网吧回到宿舍的,那一晚,她澡也不洗,脱了鞋便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的像冰冷的死尸,但心里越来越大的绝望让她无暇顾及。
林晓没有跟家里人说,似乎觉得如果不说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她站在六月的街头,却冷得如遭受加利福尼亚寒流,像冰雕冷结在时代的沟渠。
堂哥打来电话,问考得怎么样。她在电话这头泣不成声,闭口不说分数,只一味哭,直到握着电话的手僵硬的像肌肉萎缩症。堂哥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陪着她沉默、伤心。
无人在心事滂沱的夜晚紧握她的手,她只能在纸张上一笔笔刻画出她隐忍的情绪。白色的笔记本早被她的泪水浸起了褶皱,页码边缘溃烂的弧线,像是年久失修的老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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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天到来之前的盛夏,幸福却提前枯萎。
妈妈让堂哥跟她说,考不好,就出去工作吧,这回也该死心了。
林晓知道,她在垂死挣扎。“甜蜜居”的蛋糕嚼在口中像五月的苦艾,迎面而来的风充斥了她的口鼻,直捣五脏六腑,连小时候在水田里翻滚的镜头都刮进了她红红的眼。
街角的音像店在放着周杰伦的《我的地盘》,隐隐约约,冗长、高低起伏。
——生活不该有公式/我可以随性地跳起芭蕾舞。
我也能吗?
在屏幕光亮起的时候,梦境便已开始浅源。
H附中打来电话说在林晓读书的那个县城开一个高考补习班,并说希望她能回去复读。林晓眼眸中的光几乎燃亮了无月光的黑夜,可在听到学费的那一瞬,光亮稍稍暗了下去。无论怎么样,她是一点也不想放弃。她要逃离这种拮据的生活,她要变强大。
她在电话里坚决地跟父亲说要回去复读,不给父亲任何说话的机会便挂了电话。她的身影在残破的街灯下,瞬间变成义无反顾的飞蛾,哪怕火光闪烁,也要勇敢一次。
家里像在海浪里翻船,风雨过后,毫无音讯。林晓坐在堂姐家中看着电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堂姐坐在沙发前剪着指甲,偶尔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点毛骨悚然。旁边一直默不吭声的大伯娘掸去衣服上的毛屑,看着她说:“林晓,别读书了,你看能让人中暑的太阳,你爸还在干活,你忍心吗?”林晓固执地不说话。
堂姐咬了一口苹果,“不就是咯,读不读也是一样的,反正你也考不到,出来工作也可以帮补一下家里,明年阿弟也要读咯。”林晓猛地转过头来,厌恶地说:“我读不读关你们什么事!”堂姐丢掉手中的苹果,皱着脸,“你就是自私,想着以后不用做,就现在做死你的父母。”林晓丢下遥控器,一意孤行。
我就是要读,我不想再延续上一代女的悲哀。
这句平常的言语却是农村孩子藏在骨子里头的话。可现实,总是不会让人们轻易得逞。
林晓和家里所有的人持续着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没有人是谁的谁,就算绝望来临也一个人面对。她在异乡的一块荒芜里孤军奋战,而身边的人却吝惜给予她一个温热的馒头。她想起弟弟林奕曾经跟她说的一番话。
林晓,我知道你不甘心。
但是,你落榜了。
你把机会让给我吧。
当时的林晓说不出话,她完全没想到从来不动声息的弟弟竟然暗中酝酿了这样一番致她于死地的话,那番话像一把刀子,毫无留情地刺进她的胸口,直到如今,血流不止。原来这就是亲情。
原来有一句话是真的:
当我们的心受到现实的压迫,遭遇到物质的挑衅时,谁还能坚持自己曾经羸弱的诺言?所以后来,我们都散了。
在这个问题上,以前分歧巨大的他们竟然惊人地站成了统一战线,林晓孤苦无依地,死死坚持着。她的心已经是发霉的面包,再坏也就是这样了,她也不在乎再担当多一点骂名。她打电话给妹妹,想探点口风,父母是否有松口的迹象。妹妹说,妈妈坚决不让她念书,爸爸不表态,因为他怕她恨他,从此成了游荡的孤客,再也不走上回家的路。在电话的最后,妹妹哭着说,姐,你不要读书了,家里经常吵得鸡飞狗走的,你读了我就不能读了。
那一刻,林晓心如死灰。
三姑姑与她并肩坐在电视机前,可两人都没有把目光投在电视机上。三姑姑拍着她的肩膀,问她“考虑得怎么样?”林晓一如既往的不做声。三姑姑叹了口气,说,你想读的话,我可以给钱你回去读,你自己想清楚。林晓惊愕地抬起头,在姑姑的目光里看到自己憔悴却发亮的半边脸,另一边隐在阴影处。
······
林晓拖着行李箱走向宿舍楼,白色的衬衫被汗水湿透,内衣的肩带隐隐若现。她扯了扯贴着背部的衣服,看着宿舍楼的方向。那里有一间文具店,处于教学楼和宿舍区之间,这时候很多学生挤在里面买文具,人头涌动像是喧闹的夜市。她倚在灯柱上,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她苦笑一下,把单肩包抱在胸前,在人群的间隙挤了进去。
——老板娘,我今天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