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断想(赛)
临近五月,岭南就热得让人做坐不住了。
近来睡意总在午前十时左右准时到来,这会的床板已经像被烘烤过了似的,草席都熨热了。躺在上面,难受极了。
也许在监狱中更觉自由的可贵吧,此时便对寒冬生出了无限的怀念。可仿佛才在昨天,十二月的凛冬,缩在被窝中的自己还对夏日声声翘企呢!
这是人自然生发的情感吧。
回家之前,事先告诉母亲,说甚是怀念家中的番薯糖水。这使我想起了晋代季鹰的“莼菜醋鱼”之思。可能是我的一时之兴吧,一回家,母亲从邻居家给我盛来一碗番薯糖水,我才吃几口就被甜腻了。昨天就放在墙角准备煮糖水的几条番薯,我对它们也是敬而远之了。
一时之兴多么令人伤怀呀!先前是如何的魂牵梦萦,可如今却冷淡至极。这难道没有丝毫的启示意义吗?这样的感情要是染及亲情,爱情,友情呢?单想想就令人羞愧不已。
今天上午实在难堪燠热,这时窗外传来邻居家孩子们玩弹珠的吵闹声。本来就不成样的睡意,如今更是四不像了。
可能还有对童年时光的追忆呢。
难道我是厌世者?每次追忆童年飘远的风筝,我总这样拷问自己,说是反省也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广,内心对现实所持的看法也不断变化着。这仿佛朝阳下的晨露,不断变换着光色。难道人的长大就意味着过去生活的增值,现在所处生活的贬值?
我是真不愿相信自己就是厌世者,哪怕说对接踵而来的新生活秉持淡然的态度也不愿。我热爱生活,热爱过去的生活,也热爱现在的生活。未来在我看来也是无比美好的,夏天是个充满诱惑的季节,未来对我而言也是这样的。
可是原谅我吧,因为我更喜欢追忆。
京剧中有种学问叫脸谱学,演员可以在瞬间变换不同的脸谱。厌世者是悲哀的,他要应付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巨细无捡的压力。他还要掩饰自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厌世者说是脸谱学的宗师也不为过。
回忆里的世界总是美好的,至少是合意的。有股夏日从湖面吹来微风的味道。 人总不愿意过多地追究往事的恩怨,反而对现在正经历的事情苛刻无比。这是人的一种共性吧。追忆往事最能体现时间的魅力了。往事中的伤怀之事淘洗掉了,或者变成很平常的了;开怀畅意的事情历经时间的沉酿,如陈年老酒一般,愈加醇厚了。这是老年人越往后,比年轻时越多的失眠时间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往逝事的要因吧。而对我这个刚过弱冠之年不久的人来说,如此老态龙钟地沉溺于往事的追忆之中,不能不说是未老先衰的征兆吧。
耽溺往事,渐渐地,我变成一个厌世者了。
听到窗外小孩玩弹珠的吵闹声,我便很快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当年我与他们这样大时,也是如此吵闹的吧。不知当时是否也有一个像我这般更适合活在过去世界的人,在窗里听到吵闹声后回忆起往事来呢?
我因为按捺不住突涌而起的兴头,也跑到窗外。像风情土息融入诗人作品中一样,我与他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不料母亲看见了,便打趣道:
“真不害臊,多大了还这样。”
我登时宛若堕入了晨雾般的朦胧,原来我已经过去玩弹珠的年龄很久了。
可是很久了?我还能与他们一起嬉笑,一起玩耍呢!值得高兴的是,我还保留着他们的一些想法呢。这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呀!可真的离开很久了——我的一去不回的光阴——我的童年?我连自己的思力都掌控不了了。
记忆力会消退的,往事也会跟着记忆力的消退,渐次退出记忆的范围吧。写作的人拿起了笔,把无论明晰的,还是模糊的记忆用文字来一次筛选和重组。我敢说,给写作者以无穷尽的写作素材的时光是童年与青年,而这两者中更偏于后者,发生在掌控自己思力前后的事最诱人,日久弥新。
这样的感觉,相信其他人也有的吧。有时我们会对某一场景,某一画面,无论是参与其中,还是路过旁观,心中油然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时的我们总忍不住冥思苦想,这场景画面是不是梦中的某个闪片,或是以前所经历事情的重现。它们比筛选与重组生活的作品要来得真切,也更锲入人心。
回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的原因吧。英子的形象深深打动了我,也深深刻入了我的记忆碑石。这个乖巧精灵的女孩就像荷叶上的露珠,纤尘不染,一滚动就是整个世界。
毋庸讳言,我向来对女性藏有隐深的怜好,这并不是说我对男性有排斥感。只是不想有违本性,平常自然而然疏于与男性接触而不了解罢了。不过,你要是就此便肯定我对女性了解颇深,那就曲解我的本意了。因为事实上,我对女性同样的不明。在我看来,人是自然界中最复杂的物象。就是用一生来琢磨体认,临终时连最清楚不过的自身也不能说就清楚透彻了。更可况本来就隔一层思想距离的别人呢。
英子的形象在我思想中久久挥之不去,也可说明童年依旧对青年的我发挥着强大的掌控力吧。
平常生活中,我总想模仿小孩子的思力去认识世界,用小孩子的眼光观察世界。然现实生活不允许我还能像小孩般喜怒无常,一棵草也可玩弄大半天,把一片甘蔗渣当成一个天地。
可我多么希望自己还能再次因为一见到早春的燕子就拍手欢呼,听见初夏的蝉鸣就赶制网兜去荔枝树下捕蝉,更别说不用戴一顶脱线的破草帽,就顶着炎炎烈日到池塘边钓鱼了。
如今才刚跨进五月的门槛,荔枝花就已经落光了,黄皮树的花也凋尽了,枝上结出了青色的绿豆大小的果子。四月中旬的的一天清晨,六时左右吧,我听到蝉鸣,也想起了荔枝树。荔枝树在我心里与蝉鸣联系在一起了。
岭南的夏蝉彷如北方的秋虫,只要有树荫的地方都有机会听到。炎炎夏日,能有这般音乐作伴,也不失为一大美事。真不敢想象,夏日若少了蝉鸣,该是多么沉闷的季节呀。这只能让我想起早春二月连绵不绝的雨雾天气了。如果非要给四季选一个代表的物象,秋天我选落叶,春天我选燕子,冬天我选雪花,夏日就选无休息的蝉鸣了。
回家几天,我还没听过聒噪的蝉鸣,只是晨昏的几星。难道夏蝉共唱的热闹场面也离我远去了?
玩完弹珠游戏,因为身上汨出细汗,我便草草洗了个澡,接下来就到我午后看书的最佳时光了。
【编者按】岭南的热浪让人烦闷,也总会让人想起过去的时光。作者不是厌世者,而是厌热者。
责任编辑:邓琪蓉
201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