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我们已逝的童年(赛)
1
这是我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
我还是发现:颈动脉的搏动是那么的清晰,一下下捶击有力。我的双颊禁不住地发热,无数的红细胞奔涌向大脑,和着紧张的身心情绪一起在血液里燃烧。我的瞳孔在剧烈收缩——快要变成夜间捕狩生肉的雪狼那样!目标就在眼前,握紧双拳,身体的长轴在不自主地往前倾斜,我是那样兴奋地感觉到将要飞扑而上的力量。但是,鞋子似粘了强力胶那样,离不开地面。
我害怕,又憧憬着前面的这道门。尝试了几次,还是被不知名的力量硬生生地拽在原地。
“走,走!”颖在我耳边怂恿。他好像也很急切。
你知道滑翔是何等滋味吗——四肢水平,贴着地面前飞而去的感觉?
我的身体突然横着闯入了那禁忌的门槛,难道这就是“小宇宙”的爆发?我在入门的那面瓷砖墙上晕乎了一阵子。哦,我已经进来了?
“哈哈哈……”
我轻抚着因为撞击而隐隐作痛的额部,回过头来。颖在一边军姿站立,示意这不是他干的。他的旁边……薰在一旁环胸弯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嘶笑,笑得腰都成直角了,好像把头贴到地面才能宣泄她此时的快感。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个野生妞竟然把我揣进了女厕所!
2
那是美好的年代,那是哀伤的年代;那是开辟的时期,那是回忆的时期;那是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是烦恼频繁的时光;那些年水冻冰棍还是几毛钱一支,那些年万元月饼已经铺天盖地;那些年知识就是力量,那些年无知者无畏;我们上天堂,我们下地狱;我们是幼小的成人,我们是长大的孩子。
三个孩子站在童年的路口。
“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这个……还是我的。”
我把一根冰棍递给颖,然后独自占有另外两根。
“妈妈说,对犯错误的孩子要惩罚。”薰撇着嘴,但是这不能改变我对她的禁食。我有攻不破的理由拒绝她。真是可恶,我可算是在全校面前出了大丑,而且是在……唉,多年以后,香港陈老师丢失照片的时候都没有我这尴尬!
“呜~”薰摆出一副扭捏样,成分复杂。
天啊!薰的眼眶里竟然有水珠在打转。
不知为什么,薰看起来永远是那么的“白雪公主”。或许是饿坏的?还是忍不住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慢慢地将冰棍递将过去。为防有诈,我仍然将冰棍面向自己。
薰低着头,她的纤手与我相握,但是我丝毫没有感到那种电视小说中描写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温暖”,相反地,有些凉丝丝。
“果然!”我暗叫不好。
薰一个360度芭蕾旋,冰棍竟然从我手中滑走了!冰棍在阳光下画出了一道苍冰色的弧,它的一端被送入了小嘴。啊!这个女生真是只狐狸!
我看见了——薰眼里的“水珠”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嘲讽般的眼色。
“恨啊!”我往地上狠狠地跺上几脚,当然,有几脚踩在了颖的足背上。快速地吐完我的愤怒之后,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想法产生了——我都要夺回我的“财产”!
我向颖使了个眼色。到底是好哥们,颖不顾自己的脚伤,从薰的背后绕过,抓住她的双臂。我上前“啊呼”一口。等薰挣脱开了颖,手里的冰棍已经有了一个缺口,其轮廓可以参照现今iPhone上的水果。
忏悔一下。
当年,所谓“绅士文化”还没有渗透到那个小地方。本人年少无知,各位见谅。
任何烦恼都能在一秒钟内消除,这就是童年。
还是三人行。一边咬着冰棍,一边走路回家。
短短的几十秒路程,足够让你在心里走上数十年。
“唉。你们将来要做什么?”颖说。
“还有七八年呢。”薰一直是那么“近观”。“我还没有想法,到那时候再说。”事实就是如此,计划赶不上变化。多年后我高考时才知道,广东的高考从理综到分科到大理再到理综,十年改革,最后如同2011年高考作文题——《回到原点》。有诗为证:“路漫漫其修远兮”……
颖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眉头蹙成一坨。
“我随便哪个专业都好。”这是我的回答。老师们“从小树立伟大理想”的调子挺腻的,小孩子不会去思考这种问题是理所应当的。
颖最后一个说,他的意思很明确:“我想搞机械,自动化最好了!”
我在心里不由敬佩起他来,不是因为宏图壮志,而是因为“自动化”听起来很专业。虽不明,但觉厉。
后半程路,走得很匆忙。我们把冰棍吃得很急,囫囵吞枣,像平时写“积累好词好句”一样。匆匆道别,匆匆各回各家。
颖说,快要考试了,他要开始紧急备考。
不知不觉,颖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思考越来越像大人。或可曰,我们有了代沟。
从那以后,放学时很少见到颖。据说他读书不已,进厕所不带手纸但是不能离书。他还开始拆闹钟拆收录机。竟然轻易地就肢解了当年看来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再也装不回来。
3
春天乐郊游,夏日好睡眠。一年四季,其实没有一个节气适合读书。大学里的家伙们都在羡慕小学生不及格都行,谁知孩子们在羡慕着大学生们及格就行。
摊开考卷,拿起笔来,然后……好好练习一下新学到的转笔技巧。
好奇怪,童年的我面对着洁白的试卷没有任何压力,如此放开的心态足以让现今的我汗颜。
不要声讨我们,我们是好玩的小蜜蜂。罗大佑的《童年》早就唱过:“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摸摸裤兜,掏出准备已久的小纸条——观众们,不要急着下定论哦!那可不是小抄,因为我懒得花时间弄小抄。
纸张是精心挑选过的,质量恰到好处。不偏不倚,落在了颖的抽屉。
颖回过头来,奇怪地……盯着我?
我很自然耸耸肩,指点几下纸条。颖摇摇头,把纸条递过去给了薰!
闹肚子的老师竟然恰好解决了生理需求,神速地从厕所凯旋。他入门的时候,手还在条件反射地甩着水,眼睛却盯着颖,仿佛颖就是万恶的巴豆。
这现行抓获,证据确凿。颖试图向薰所要答案。老师是这么看到,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孩子被叫去办公室。一个哭哭啼啼,一个面无表情。
主任语重心长地对颖说,你再这样下去就把自己毁了。出乎我意料的是,颖不作任何分辨,一副做好请家长打算的样子。
我步入办公室的时候,薰的长发掩盖着哭红的眼睑。不过,那底下刺来一束奸笑。预感告诉我——不妙!
可恶的薰,这个腹黑女又出卖了我,她十分直白地说出了真相,不带任何修辞。
树叶也为我伤悲,无力地从树上脱下,飘落在我脚边。此情此景,用在电视剧老套剧情的开端再适合不过了。然而我把它扫走,倒在了垃圾桶里。
我和颖义务扫地一周,清理落叶和垃圾。我始终觉得不该,没拿到答案,哪来“小抄”一说。不过我没有上诉权。颖却是自愿陪我扫地。
“书上的关键都在这里了,好好看看。”颖把他那本划满波浪线的课本借给了我。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知作何表情,于是傻傻地笑看着颖。估计颖会很想揍我一顿。
“好好读书,不要浪费时间。”
这种腔调着实不令人欢喜,我也不记得当时是不是直接把“反感”二字挂在了脸上。
为了提高成绩,什么法子都使了:从“立体记忆法”到“满分作文精选”,从“全能光碟”到“自动护眼台灯”。那些年,坑钱的东西无处不在,可是大家心甘情愿往里跳。
老爸用晾衣杆抽了我一顿。不是因为作弊,而是因为作弊了还不及格。
披着伤痕,我终于认真读书了。遗憾的是,小学毕业考试,结局依然沐浴在泪水中。
要是当年有徐良和庄雨洁合唱的那首《考试什么的都去死吧》,我一定会好好哼出来——“考试什么的都去死吧,我要回家,做我的梦想。就算风会很大,浪会很大,但我有力量。学校不让留头发,土的掉渣,还告诉爸妈……”
4
话说大坝湖边,书接上一回。
童年的最后一天。
颖拿着简陋的硬纸板,铺上四开纸,然后往上面涂抹着杂牌子的颜料。我和薰站在颖的身后几米远,生怕打扰了他。当一个天才在创作之时,任何惊扰行为都是要遭天谴的!
学校后面的这个地方是着实的风水宝位。绿山环抱,水库中立。微日上明,下照涟漪。
我不大懂这些讲究,总而言之,这类问题就是那个什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如来神掌……”
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么疯狂满天飞的实验中学和入学联考,有的只是一锤定音的毕业考。
老妈说过,我幼儿园的时候还是班长呢,可是怎么到了小学就光环不再?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相反,眼前那个看起来很苦痛的男生。他的成绩真是对不起他的那些誓言。
颖家里没文化人,都期待着家里有一个科学家供小一辈瞻仰。出生于那个终日与谷粒麦穗打交道的家族,颖竟然被推举为向理工进军的标兵。
“听说,颖要离开这里?”薰问我。
“是吧……”我压根不知道这个消息,“这里只有一个很渣的中学,拼高中的话,外面的更好。”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微风吹过,薰和颖的发丝一齐飘动。我在这里生活许多年,从未捕捉过这种镜头。我自觉可能看到了那种大人常说的淡哀之美,近在咫尺,不可捉摸。
孩子的成长不是细水长流,而是一夜破土。当你开始注意一缕光一片叶一抹颜彩的时候,你就已经把童年落在了一个遗忘的角落。你开始睁眼看世界,也往终点线迈进了好大一步。
“你准备去哪?”薰接着问我。
“因为是按户口划分区电脑摇号随机选初中,所以家里决定搬走。”我说的是实话。尽管有些许不愿,但是为了上好初中,搬也就搬了。
“我们再见面都成了问题。”薰说。
正说着,颖摊开他的大手笔。
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点艺术细胞。颖的画说不上一流,但那种天赋是旁人远远不及的。考理工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本身就没有说服力,他属于毕加索莫奈的世界。可是那个家庭没有让他敲开“蒙娜丽莎”大门的金砖。
路上,颖把画往天上一抛,挂在了树梢。
那棵树因为我们而不同。我们学着那些烂掉了的故事,在树上刻下——准确的说是“涂上”(因为我们力气稚嫩且没有刀具),涂上自己的名字。
分别的时刻,颖独自走向他自己的方向。我和薰目送。
我没有问过薰她将何去何从,因为我将离开很久很久。她,身为女孩子,学业能走多远也很难有保障。我们再见的可能性,比薛定谔的猫还纠结。
薰悄悄挽住我。
这一次我有感觉了——她那凉凉的手臂,对比我那燥热丑陋的手更显得清爽沁人。我开始后悔平时没有保养。胸口窝着一群兔子,心脏马力倍增,面皮肤抹上了辣椒色。天啊,这是不是书里常讲的那种什么什么的感觉吗?
接下来,薰却只是平平常常地和我道别。或许她也不好意思了吧。嘿嘿,我在暗笑!
“别忘了,上了初中以后多加点营养!手脚总是那么冰凉,碰了都让人吓一跳!”我临走不忘调侃一句。薰乐呵呵地会心点头。
5
“嗯,你也多保重。”颖轰了几下油门,开着他那残废的摩托“突突”地远去。
这背影不禁让我想起今天早上洗漱的时候,他突然打来的那个电话。他变了,变得啰嗦异常。几十分钟的对话,总结起来,大致内容就是听闻我回来了,想见我一面。如是而已。
当时我对着镜子,感叹一去好多年,感叹自己的脸庞不再青春。是那该死的考试呢,还是岁月把我的脸给磨砂了?
小镇的泥泞变成了石路。颖的店面在那里。
听他讲,他后来还是学了他热衷的美术。现在他在这里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茶店。当然,我早就看出来了,从见面第二句话开始,颖每三句话都不忘推销一次他的产品。
这个老男孩的佝偻身影和那些不怎么让人舒坦的对话,让我怀疑他是否还属于艺术的血族。“禁摩”的口号越喊越响,他连生存都悬在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底下。
颖去送货的时候,我还是买了一小包最便宜的茶叶。说不定回家以后能喝出特别的滋味。
最后的最后,我决定看一眼当年的那棵树。
没有田地,没有水牛。路边都是掺着碎玻璃渣的围墙,里面一幢幢的白色楼房,其数量之多堪称“白色污染”。这里有钢材厂、麦片厂、胶水厂、电路厂、工艺厂,除了后面那片荒山,其他记忆里的的东西都不见了。那片野地,此时此刻正被高科技踩在脚下,留下的只有刺鼻的化工气味。
在许多工人奇怪的目光中,我研究了很久。最后我得出了结论:纪念我们童年的那棵树,在这个钢材厂的地基底下。
为了不让保安赶走我,我决定不挖开那座厂的地基了。
又是儿童节的时候了,再过几天又是高考“斩首行动”。突发奇想,拾起一片落叶,真乃“朝花夕 拾” 。步入象牙塔的只我一人。颖选择了下海走社会,薰的身体也没有撑到高考的那年。
怀揣着莫名其妙的答案,童年已经一丝不剩。它终究属于过去,与我再无瓜葛。好像某个晚上,所有的童年幻想都飘散而走,追随薰去了天国。广东好热,相比起来另一个世界的气候更适合薰常年冰冷的身体。
夏蝉幽鸣,我听到了“勇闯女厕所”的尖笑,“冰棍三人战”的懊恼,“千里传书信”的惊险,婆娑绕耳。这么多年,我仍未走出这条小路。
这是美好的年代,这是哀伤的年代;这是开辟的时期,这是回忆的时期;这是无忧无虑的时光,这是烦恼频繁的时光;这些年水冻冰棍不再几毛钱一支,这些年万元月饼依然铺天盖地;这些年知识不仅仅是力量,这些年无知者不单单是无畏;我们又上天堂,我们又下地狱;我们不是幼小的成人,我们还是长大的孩子。
掇一把蝉鸣,装在兜里,把这片青春失乐园一起带走。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可以将它取出来,安心地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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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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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子智
初稿于 广东·广州·广州医学院
字数(无空格):4956;字数(含空格):4997
『编者按』此小说注重与读者之间的交流,颇有“说书”的感觉,可以说这是此小说的一大特色。但也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例如:句与句之间的衔接不强,思维跳跃性过大;作者的本意或许是希望把故事写得幽默些,但却取得了相反的效果,让读者读得“很辛苦”,这是用词方面的问题。祝福作者,期待你的更多佳作。
——黄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