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
(一)
“小夕,晚上有个聚会,和姐姐一起去吧?”
“不了,你们去吧!”
“一起去吧?很好玩的!”
“可是,姐姐,我还有事要忙。”我微笑地摇摇头,电脑屏幕的蓝光照映我的脸。
“哦哦,那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姐姐闪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
“知道了。”
……
门被关上,房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手指与键盘的敲击声沉闷地扣动我的耳膜,像雨打玻璃窗,一声声地敲击我紧闭的心房。
电脑屏幕出现一段聊天记录:
小夕:我觉得这个世界真大,大得望不到同伴,所以我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子墨:谁说你总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
小夕:谢谢,谢谢这个世界还有你!
……
子墨是电台一个“星语星愿”节目的主持人,在某个星光灿烂的晚上,他那天籁般的声音意外地闯进我的世界,宛若一支蘸满会上瘾的毒药的针,在第一时间注进我的血液,从此,快乐与痛苦在我身体里挣扎,我陷进永无止尽的深渊。每一夜,我都听着他的故事入眠。我一直以为,我们拥有相同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懂我的人,在成为他的网友之后,我更确信这一点。
电脑桌上的手机响了,熟悉的号码,持续不断的铃声。我不知道它为何如此执拗?亦如,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执拗地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液,执拗地进入我的生活,然后投入地扮演着一个好姐姐的角色,接着无辜地抢走我的一切,包括亲情,荣誉,然后是尊严,甚至爱情。
闭上眼,疲惫地想屏蔽一切画面。手机屏幕,终于在暗了下去,像某双眼睛。
我嫉妒你,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成为被冷落的丑小鸭,你过于闪亮的光辉照得我睁不开眼,睁不开眼来正视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鲜花。那些刺痛的记忆,成为我生命中抹不去的阴影:
“你怎么那么笨?你看你姐姐多聪明,什么书法什么钢琴一学即会!”
那一年,我九岁,你十岁;
“什么?她是你姐姐?你们俩长得真是天壤之别!”
那一年,我十二岁,你十三岁;
“你行么?还是让你姐姐来吧!”
那一年,我十五岁,你十六岁;
……
而我又无法对你从嫉妒升级为嫉恨,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每次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的人,是你;每次伤心的时候,安慰我的人,也是你;每次我灰心的时候,鼓励我的人,还是你……
所以,我每天都在爱与恨的边缘上挣扎。时间从沙漏中一点一点流走,而我,也在矛盾中一天一天消沉。
思绪戛然而止。仰头的瞬间,我望见那一片漫无边际的蓝天,那种蓝,让人产生一种无穷无尽而又无法言喻的忧伤。这种忧伤得颜色,一旦染上,便很难抹去……
(二)
“小夕,听说你参加后天的校运会?”宁静的午后,姐姐突然满脸欣喜地望着我。
“是的。”
“太棒了!姐姐后天一定去看你。”
“哦。”我淡淡地说,继续玩我的电脑。电脑里,子墨的头像在闪动:
“星期天,我们电台会在中心广场搞一个文艺晚会,我们顺便见见面吧?”
“啊?”
“呵呵,我想见见我这位忠实粉丝,不,是朋友!”
“哦,好啊!”
……
姐姐在背后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进房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同时,她也看不见我的表情。
校运会那天,姐姐意料中地出现在我们地操场,我也意料中地听见某些评论:
“那个就是小夕的姐姐!”
“真的吗?好漂亮啊!可是,她们长得……差距好大!”
“会不会,一个是取之精华,另一个是取之糟粕?”
“哈哈哈……”
那些评论,伴随着刺耳的笑声,漫入耳廊,就像千万根细细的针,恶狠狠地扎进内心最柔软的角落,疼痛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深入骨髓。我撇撇嘴,把她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说:“姐姐,你还是站在这吧,那边太阳晒!”
她愣了愣,强挤出来的笑容像五月里惨淡的丁香花:“好,那你要加油哦!”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阵营,没有回头,我不知道身后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抑或忧伤,如浅蓝的天空;抑或失落,如苍茫的落日……
那一天,我如愿以偿地拿到长跑冠军。回家的时候,姐姐兴奋地抓起我的手道贺,不知是由于她的手太冷,还是其他原因,我条件反射地把手缩回去。那一刻,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然后像花朵般凋零,晶莹的泪水在她眸子里摇摇欲坠,宛若早晨花瓣上饱满的露珠,一触即落。我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姐姐!”
“你真有那么讨厌我吗?”
“不是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拒绝每一个有我的聚会,为什么要找借口拒绝陪我逛街,为什么……”
“我错了!姐姐!原谅我好吗?”我猛地扑进她的怀里。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身上同世界上的其她姊妹一样流着相同的血液,心却离得这么远?为什么,我要让嫉妒埋没我们的爱?惭愧霎时间塞满我的心房。
“姐姐,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好,好,我们回家吧!”
……
(三)
璀璨的灯光。雀跃的人群。婉转的音乐。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会记得那天的情景:晚会开始之前,子墨给我打了电话,然后在一棵高大的木棉树下,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向我走来,二十来岁,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辰。他问:“你就是小夕。”我含羞地点点头。他脸上的笑容,山茶花般,灿烂地绽放在我十八岁含羞的心湖里。
晚会开始时,他站在舞台中央,面带笑容,温文尔雅地说:“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徐子墨……",场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坐在台下,心跳莫名地加速……
晚会结束的时候,我的手机里出现一条短信:“小夕,外面下雨了,你在哪里,姐姐帮你送伞去?”我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气,手指欢快地按起键,然后站在门口默默地发呆。豆大的雨点裂天而至,落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像被无意摔碎的玻璃,然后与其它雨滴混合在一起,不见原形。我突然想,是否某些东西,譬如心事,譬如某些情感,也像这些雨滴,经过命运的撞击,然后斑驳在岁月里,找不到清晰地轮廓?
夜渐深,人烟开始稀少。这时,子墨走过来,面带微笑:“小夕,没带伞么?”
我红着脸,没有说话。他又问:“家里这远吗?我送你回去吧?”我的指甲快要渗入掌心,十八岁胸腔里的心跳声掩盖了周遭一切声音。这时,姐姐甜美的声音闯入耳廊:“小夕,回家了!”被特写的画面开始被打破,接着,是这样一段对话:
“你好,我叫徐子墨。”
“哦,那不是电台里的主持人?遇见你真是荣幸!咦,你认识我妹妹小夕?”
“是的,我们在网上认识。你是小夕的姐姐?”
“是的。”
“长得真漂亮!”
“谢谢!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帅气呢!”
“是吗?哈哈!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好的。这是我的号码,你也记着吧!”
“好的。拜拜!”
“拜拜!小夕,怎么愣着,回家了!”
……
(四)
夏夜,我躺在床上,怀里揣着收音机,一如既往地等待着子墨的声音,就在节目开始一半的时候,我一个转身,不小心把收音机摔在地上。重新捡起时,只有刺耳的忙音。我沮丧地取出电池,这时却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广播声,我有点惊讶:姐姐什么时候也爱上广播?我好奇地把耳朵贴近墙壁,当某个熟悉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进耳里时,我愣了愣,半响之后面无表情地上了床。
漫长得令人怀疑等不到黎明的夜,我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出现子墨的声音,不断出现那段对话:“长得真漂亮!”
“谢谢!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帅气呢!”
“是吗?哈哈!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好的。这是我的号码,你也记着吧!”
“好的。拜拜!”
“拜拜!小夕,怎么愣着,回家了!”……
不断出现她手持手机满脸幸福的样子;也不断出现,电脑屏幕里子墨的灰色头像……我把头蒙在被子里,世界一片漆黑,不见十指。可是,有些东西,虽然看不见,但却确确实实存在着。
黄昏美得像一块琥珀,把整个城市都笼罩其中。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看到马路对面有姐姐的身影,她正熟练地把糖果塞进她旁边的男子手里,对方则手持手巾帮她擦拭手臂,我毫不犹豫地穿过马路,等到来到她们刚才站着的地方时,能看见的只有自己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我不知所措地站着,片刻之后,眼睛一亮,大步走到旁边的便利店前,愣愣地盯着那两个身影,心情就像天边苍茫的落日般下沉。我垂下头,面无表情地穿过一排排茂盛的香樟……
(五)
“小叶的成绩最近怎么呈直线下降?周末也不知怎么老不见踪影,哎!小夕,你有没有发现你姐姐最近有点不对劲?”母亲在旁边眉头紧锁地唠叨着,我抬起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定定地盯着我,我沉思片刻,蠕动唇:“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但是纸里包不住火,我不能再让姐姐这样下去。”
“什么?小叶怎么了?是不是早恋?你快说啊!”
“额。”
“和谁?你明天带我去学校把那个臭小子揪出来!”
“不是我们学校的。”
“那是谁?难道是不良少年?”母亲眼里浮现惊恐。
“跟电台里一个主持人,现在学校里满是他们的流言。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袖手旁观,姐姐就不会陷进去!”母亲瞪大眼睛,缓缓地坐下,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走进房里,我漠然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突然笑出来,然后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人竟是这样无药可救,那么害怕被遗弃,却又不断地遗弃周围的一切。
(六)
夜晚,天边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我呆呆地坐在窗前,脑海里一直浮现那个晚上那一把伞和那一条短信:“小夕,外面下雨了,你在哪里,姐姐帮你送伞去?”我仰起头,漆黑的夜印入我同样漆黑的眼眸里。仍旧是会突然下起暴雨的节气,依旧是会怀揣收音机入眠的夜,只是,我不会再听子墨的节目;只是,姐姐不会再主动跟我聊天,偶尔搭话也是诸如“我有事出去一下。”、“我把东西放在桌上。”、“晚上会晚一点回家,跟妈妈说。”之类的对话。门口,迟迟没有姐姐的脚步声,没有她甜美的声音:“小夕,早点睡,别玩太晚了!”……
黎明,拂晓的光芒如刀刃般刺进我睁开的睡眼,记忆已加锁,过去宣告不再回来。我沉默地盯着天花板,任不可抑制的懊悔如潮水般溢出胸腔,令人窒息……
【编者按】:世上的幸福往往相似,命运却不尽相同。小说选材较好,较强的叙述性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故事中的姐妹,读来令人唏嘘感慨,却又倍觉现实而无奈。人物刻画相对完整,性格鲜明。另外请注意标点符号省略号的正确使用。问好作者,祝您创作愉快!
——责任编辑:江浪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