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上的蓝姑娘
有这样一群姑娘,于美丽的花季穿上工厂特别制定的蓝色工衣,辛勤奔忙在急速的流水线上。她们便是“流水线上的蓝姑娘”。
来自中国大陆各地的她们聚集在深圳的一个国际化大工厂里,待遇是:包吃住,时薪8.65元,基本工作时间为8小时,若加班即一天工作十小时那么超出的两小时酬劳是原工资的1.5倍,周末加班工资是平时的两倍。为此,所谓知足常乐,她们心满意足。
在工厂里,衣服的颜色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干最苦的活、拿最低的工资、受最多的气的她们的衣服是素朴的蓝色,蓝色工衣赤裸裸地展示着她们是整个工厂里最卑微的人。唯一让她们感到安慰的是她们的“蓝色同胞”非常多,放眼望去,工厂蓝成了一片天。这片天地是她们的血汗撑起来的,是她们的劳动创造了价值。是她们的辛勤使那些悠闲地享受公司高待遇的人得以继续享受。那些悠闲的红色工衣、黄色工衣、肉色工衣的存在有赖于蓝工衣的衬托和铺就。尺寸宽大的工衣完全遮盖了她们的曼妙身形,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臃肿。在工衣面前,她们爱美的天性遭到抑制。她们不能佩戴任何饰品,因为怕一不小心把饰品弄掉在货物上招来客户的投诉。她们还要在头上戴上一顶与蓝工衣相称却与年龄发型完全不协调的蓝色布帽,于炎热的夏季在封闭的车间把整颗脑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据说是怕头发掉在货品里。但是她们没有抱怨,她们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抱怨,因为她们没有对命运的选择权。一切都是为了生活,生活磨平了她们所有的锐气和天赋的反抗能力。
吃在工厂里也是讲究阶层和身份地位的。整个工厂有两个饭堂。工人们管小饭堂叫“贵族饭堂”,因为“贵族饭堂”专供管理级比如拉长以上的人物、写字楼里的工作人员用餐。“贵族饭堂”里每餐提供两荤一素,美汤一份,用餐环境良好。而身着蓝工衣的工人们则要在大食堂里,于茫茫人群中排着长龙大队,无限提升耐心等待着端上饭碗。她们的菜只有一荤一素,菜似乎只是放在大锅里拌过,看起来油腻可口吃起来却如同嚼蜡,要么就是过咸过辣。她们不敢奢求去讲究什么厨艺,只简单地要求填饱肚子,沾到荤腥有力气干活就行。供给她们的汤说白了就是用来止渴的,清淡如白开水,里面连菜叶子都不见一片。
说到住。蓝姑娘们八个人住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宿舍,里面摆放着四张陈旧的双层床。宿舍里没有洗手间,要洗澡上厕所的话她们要到整层楼的唯一公共——走廊的尽头去。宿舍里没有水龙头,她们下班回来想弄点水洗脸都要跑到公共厕所去。宿舍里也没有任何插头,想给手机充电要到宿舍管理员那去排长龙登记时间再由管理员来负责充。但是她们庆幸,至少宿舍里还有两台风扇像驽马一样不知疲倦地缓慢转动。
她们的工作很有压力。因为在流水线上,最讲究的便是速度。她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们一人一个岗位,站岗一般哈着腰身小心翼翼地侯在滑行的流水线机器旁边,当滑行带将货品送过来的时候,要及时地取下货品进行加工,如果动作慢了不能及时拿下下一个货品任其滚到后边越积越多,则要惹来穿着黄工衣的拉长的呵斥和牢骚,甚至侮辱性的语言攻击,比如“你手脚这么慢啊,笨死了”“这么窝囊哪里敢要你做事啊”……于是她们顶着上头的“监视”马不停蹄地拼命赶速度,在一定时间内完成规定的数量。而“量关”仅是她们承受的第一个压力。她们的第二大关是“质关”。上面把她们当“神”,认为她们应该“量质”两不误。首先,她们每做成一个货,先由拉长特别“钦点”的同事检验一遍。而后,QC即质检员随机取货抽查。每个QC的做事风格都不一样,她们防不胜防,不知道要怎么避过QC的眼线让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稍有瑕疵的货得以顺利过关。有些QC二话不说就把她们刚刚清点完毕包装好的货拉走拆箱,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哼着曲儿一件一件地细细翻看蓝姑娘们的血汗凝成的货品,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般取出略有瑕疵的货品到她们的拉长那去投诉。这时她们诉苦无门,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劳动成果遭遇否定,战战兢兢地再次付出双倍劳动(因为她们超过时薪要求便是计件工资,返工则大大影响了她们的生产数量,故而削减了工资)。而“质关”是要过五关斩六将的,哪怕货品过了QC那关,送到客户那里被发现问题,客户投诉或退货时对这些蓝姑娘们来说又是个小灾难。她们得延时无偿返工。
一般地,她们每天都要加班,即一天要上十个小时的班,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用来吃饭和眯眯眼睛。她们在上班时间除了喝水和上厕所,别的事一例绕开。赶上要急着出货时连去喝口水都像在犯罪。高强度的工作使她们丧失了娱乐时间,回到家便瘫倒在床,洗洗澡上会儿网便要上床睡觉准备第二天的上班。日子的车轮就这么飞快地转动,大多数的她们就这样在厂里干了一天又一天,直到逐渐老去,手脚不再麻利,身体毛病百出,发生工伤的概率提升便是她们可以休息的时候了。她们被迫下岗。这意味着她们要离开为之劳碌了一辈子奉献了大好年华的工厂,离开那个承载了她们埋葬了她们美艳的青春的工厂。她们终于可以歇息,可是她们的生活变得窘迫。她们忙碌一生,始终没能买下这个繁华城市的一寸土来安顿自己的家。她们说从来不敢指望,本来就是操劳奔波的命。
流水线上的她们在恐惧和匆忙中工作,在悲哀与凄凉中休憩。
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她们最快乐的时间有两个,一个是星期天,一个是发工资的那一天。作为一周一个休息日的星期天使她们紧绷的弦得以松弛,她们可以在这一天穿上漂亮的花衣,佩戴耀眼的饰品招摇过市,展示自己的婀娜多姿,释放自己的青春,不受拘束地炫耀这个年华该有的美丽。她们可以三五成群去逛街买心爱的小礼物,她们可以和远在他地的情人来个“久别胜新婚”的小约会,她们可以一起去游泳、练瑜伽、爬山,她们可以三五好友相簇相拥到临近的旅游景点惬意玩耍。是的,自由的时间对她们来说重如稀宝。而领到工资,她们便可以将钱寄回家使一家老小衣食无忧,解决弟妹的学费难题。她们可以满足自己小小的心愿——买下一套心慕已久的连衣裙或一套化妆品。她们可以不再考虑钱包恣意地啃下一顿豪华大餐。总而言之,她们可以痛快淋漓地享受自己的辛勤劳动得到的回报——快乐消费。
她们背井离乡,只身走进有着迷眼霓虹灯的大城市的原因很多。有些是为了增长见识,拓宽视野,远离家乡那片狭窄的小天地;有些是因为身上有着责任——养家糊口,为减轻家里的负担不得不忍受乡愁出来闯荡做苦力。
她们不怕辛苦,因为她们没有高学历,她们把头低进了尘埃里,一生再也开不出花来。
她们曾经有梦想,却被人讥笑成好高骛远。没有人知道其实很多卑微的心装着最纯净的灵魂,有着最原始最纯粹的追求。没有人愿意相信流水线上一个普通的身着蓝工衣的姑娘会有炽热的梦想并有将之变为现实的能力。她们被别人的目光潜意识了,她们愈加自卑,更加相信天命,认定自己无从改变。
她们放弃改变甘于平庸。她们在外面受的苦,也不再说与人听。她们说,是命如此。
她们的青春在流水线上肆意游走,她们的余生在平淡的回味中度过。
我爱这些姑娘。我爱她们任劳任怨,坚强淳朴;我怜这些姑娘,身心俱乏,惰于奋进。我恨这个社会,始终这么贫富分明两极分化;我唾弃那些整天为人道主义摇旗呐喊却不曾为弱势群体办实事的卫道者。
她们的命运要她们自己改变,也需要这个现代文明的社会创造条件。
编者按:当青春在流水线上游走时,这些蓝姑娘始终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她们平凡,却不平庸,坚强淳朴,懂得知足常乐,孝顺父母,也活得坦然自在。感谢文友为我们打开另一个窗户,也许这些蓝姑娘赢不了所有人的爱,但起码理应得到尊重。问好文友,期待更好!
——且小七 2012.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