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末日
“他们说/季节越来越无常/就连雨水也跟着受伤/整个世界/像 风中尘埃/谁也不敢大声对人说/你爱我吗……”MP3里单曲循环的是张靓颖的《直到世界末日》。我趴在桌上,窗外夜色旖旎。
我突然想起美国约翰·库萨克主演的《2012》。在这部电影里,2012年是宇宙一场苍凉悲壮的闭幕式,在这一年的12月21日,天空将会失去原有的颜色,火山爆发,山摇地动。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是去我一直向往的香格里拉么?还是去一直心仪的海南看一场壮观的日出?抑或,收拾行李,逃离有你的世界?
思绪突然被敲门声打断,你端着热腾腾的牛奶走进来,说道:“在发什么呆,功课做完了吗?”
“额。”我懒懒回应,头抬也不抬地。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既然做完功课,那喝完牛奶早点睡。”
“额。”
……
这是我们之间最常见的对话,简洁扼要,不带感情,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十二年前一本离婚证锤碎一颗幼小的心,虽然,你试图用炽热的父爱帮它拼凑,然后加温粘接,但你知不知道,它破碎得太激烈,溅得四面八方,即使重新拼接,也难免有残缺。
记忆依然清晰,妈妈含泪钻进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后再也没有出现。你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我哭着闹着要妈妈,你非但没有像以前一样哄我,反而吼道:“再闹就滚出去!”我“哇”地一声哭得更凄厉。
那一年,我九岁。那一刻,我在心里埋下一颗名为“恨”的种子。我告诉自己,我是恨你的。假如有世界末日,我第一个愿望就是离开你,自己过生活。
不久后,家里来了个陌生的女人,她成为我的继母。再后来,我有了一个小我十岁的弟弟。他的出现,使我被彻底地打入冷宫。昔日的冰激凌、棒棒糖,以及大人们的关注,都不再属于我。包括你的爱,我当时认为。犹记得,那次他摔坏同学送给我的玻璃杯还闹脾气,我生气地把他推倒在地。在他“哇”地一声嚎然大哭时,你甩了我一巴掌,我哭着冲进房间。
那一年,我十岁。早年埋下那颗名为“恨”的种子,就是在那样争吵与打骂的环境下生根发芽。我再次告诉自己,假如真有世界末日,我一定要过没有你的生活,即使穷愁潦倒。
上大学的前个晚上,你下班回来因我无意一句“好想吃腐乳饼”,便转头跑到七十公里外的食街买了我最喜欢的小吃,然后边帮我收拾行李边叮嘱我要照顾自己,我发现你从未有过的叨絮。你把我送到陌生的广州,离别时,你只说一句,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转身走向校门。
我转身走向宿舍,你深深的目光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忍不住回头,撞进瞳孔的是你伫立在风中凝望着我的身影。我呆住:“你还没走?”“啊?快了。”你慌了一下,又恢复一贯的冷淡。可我偏偏瞥见,你黑眸里一掠而过的关切与忧伤。
那一年,我十九岁。那一刻,我发现,原来那颗所谓“恨”的种子从未茁壮成长过,虽 已生根发芽,却被摧毁在暖流里。
“假如地球脱离了宇宙/永恒的大地开始融化/就让我们紧紧拥抱着/变成沙/如果世界末日真/有审判/所有人类剩我们两个/不管付出任何的代价/我愿为你钉上无悔的十字架……”
MP3里,张靓颖动情地唱道。我的眼眶湿润了。你知道吗?其实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如我所谓的愿望,得了癌症离开我。醒来之后,我竟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那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惆怅塞在胸口,那一刻我猛然发现,我是那么害怕失去你!
月光明亮地洒下来,桌角摆放的相框映入我的眼帘。照片里,一个风华正茂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一米四左右的女孩,女孩手里抓着一只气球,脸上的笑容清新爽朗,如盛开的茶花。
这一年,我二十一岁。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其实这十年来,我的笑容从未凋落。我告诉自己,你毁掉一个美满的家,将我推向深渊。可我却过着每天不愁吃穿,生病有人担忧,高考前有人陪读,上大学有人护送到宿舍,假期在家每晚享受牛奶的温热的生活。在别人眼里,我依然是一个开朗健康的女孩。你到底将我推向怎样的深渊,我无言以对。我说我是个受伤缺爱的孩子,可事实上你对我的呵护何曾停止过?
原来,我一直将自己想象成父母离异后的受伤小孩,沉浸在自己杜撰的故事中。我竖起浑身的刺,拼命地记住所有我受伤的细节来美化伤口,扩大你的冷漠,以博取你的内疚与别人的怜悯。因为我怕,我怕连你也离开我!
故意遗落的记忆被解开了锁:
……
“既然做完功课,那喝完牛奶早点睡。”
“额。”
“爸,假如有世界末日,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怔了怔,说:“宇宙从来都是无限的,怎么会有世界末日?你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在你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却分明听见你小声地说:“如果真有世界末日,那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那一刻的到来。”
夜色如水,倒映在我夜一样的黑眸里,我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假如2012是世界末日,我最想做的,既不是去香格里拉,也不是去看日出,更不是离开你。爸,我最想做的,是与你一起厮守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