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厚重的院落内，各种景观错落有致，绕过环形的石门，沿着精致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迂回而上，是一间简洁而充满书卷气的厢房。

房后是一排随风而舞的翠竹，清雅宜人。窗前的花圃里种着几株红芍，浓郁逼人。也许院落里的人已渐渐遗忘，之前那里种着的是更加冰清玉洁的水仙。

（一）

他是这间厢房的主人，他的父亲是当地的官员，所以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喜欢舞文弄墨，也喜欢丝竹管弦，算得上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子。据说，他从小就对箫爱不释手，听到箫声时也总会露出自足的笑意，而父亲又希望他能有凌云之志，所以给他取名凌箫。

白天他跟着学识渊博的师傅学四书五经，学八股文，因为父亲希望他能踏入仕途，然后平步青云。而他，似乎对官场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愿去做了。

掌灯时分，他便可以自由地吟诗作赋，青灯伴读，红袖添香。残漏声声如断，细数着时光的纹路，风声丝丝入耳，伴奏着翰墨的韵致。

累了，他便到房外走走。他总是习惯于在花圃前驻足，用无限怜爱的目光慰问那丛水仙花。素白的花瓣，晕黄的花蕊，在溶溶月光下，更是玉色轻明，娉娉袅袅．淡淡的花香，怡人却不逼人，更是让他留连忘返。

（二）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丛他无限怜爱的水仙花，是父亲在很久以前托人从山林里移植过来的。这丛水仙花，在深山野林里沐浴日月精华，已通灵性。

她当然不是人，却也不是妖，亦尚未成仙，应该说，她仅仅是一缕魂。植株的外表下，埋藏着一缕无人问津的香魂。

也是在很久以前，花之神就为她取名，青沫。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花之神只是淡淡地说，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那注定是一场劫数。

青沫常常会感到孤独，却不屑于蜂碟的招引。直到她遇到他，她发现他那怜爱的目光对她来说仿佛某种温暖，让她不再感到孤独．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凌箫在厢房内笔走神游时，青沫便在窗外凝望着．在月光的素描下，他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眉宇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目光却是不变的柔和与微漾。一袭青灰色的长衫更是衬托了他的沉稳和睿智。

偶尔凌箫也会独奏笙箫，乐声沉稳而绵长，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这样的时刻，青沫总是无限陶醉地享受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音符。

（三）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有一天，青沫发现凌箫不再坐在案前吟诗作赋了。她觉得有点不习惯，也有点担心。几天后，从进进出出的人的口中隐隐约约得知，凌箫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夜里，青沫常常会听到很沉重的咳嗽声，听到他的父亲的叹息声，听到他的母亲的啜泣声。

对于这一切，青沫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帮他，于是，她便去找花之神。

她问花之神：“神啊，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啊？”

花之神说：“是一种怪病，恐怕没多久了。”

青沫急切地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吗？”

“办法到有一个，”花之神说，“不知，你做不做得到？”

青沫说：“只要能救他，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取。”

“好，那我告诉你，只有你的眼泪能救他。”

“可是，我不是人，我没有眼泪啊。”

“那你就错了，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对他动了凡心？”

青沫吱吱捂捂，说不出话。

花之神说：“爱到断肠处，自会有泪．如果你没有泪，只能说明你还没到达那种境界。”

“只要用泪，真的就可以救活他吗？”

“我还没说完，”花之神说，“当你的眼泪流完，你那几百年的修行也就毁了。你会在三大之内迅速枯萎，枯萎后，你的魂也便灰飞烟灭，从此，在三界，再无青沫。而他喝了你的眼泪后，会休眠三天，三天后，自会恢复健康。也就是，从此，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愿意吗？”

“好，我愿意。”青沫没有丝毫犹豫。

花之神说：“今晚，我会托梦给他的母亲，让她明天拂晓时分去收集水仙花的露水，而这露水，正是你的眼泪。”

青沫说：“我还有一个请求，在我毁灭之前，可不可以让我进入他的梦中，让我最后见他一面，也让他见一见我。”

花之神三思后，终究还是答应了。

（四）

半夜，凌箫的母亲果然做了一个怪梦，她把梦里得知的偏方告诉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半信半疑，但又觉得露水没有毒性，那就试试吧。

所以，五更时分，凌箫的母亲来到花圃前，果然看到那丛水仙的花瓣沾满了露水。颗颗晶莹透亮，硕大如珍珠，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收集在碗里。

她叫醒凌箫，让他把露水喝了．而凌箫也没多想什么就喝了。只是，他觉得含在嘴里的时候，有一种蒸发的感觉，吞下去后，似乎有一股气沁入心脾，直抵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然后，他真的就沉沉地睡了三天．

而窗外的水仙花，却日渐枯萎，花黄叶落茎垂头．在三天后，终于只剩下一把枯稿的容颜。

而三天后，凌箫真的奇迹般地醒过来了。而且他真的梦见了青沫．他看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披着一袭素白的长裙，从对面缓缓走来，眼底却有一股掩不住的哀伤和不舍，清秀的脸庞略显苍白。

凌箫并不知道她是谁，于是，便与她擦肩而过，只是在错身的那一瞬，他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也不自觉地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楚，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五）

青沫真的救活了他，而她，早已灰飞烟灭，却又无怨无悔。

凌箫像往常一样在花圃前驻足，却发现那丛他最爱的水仙花已枯萎了。他喃喃自语：“好好的，笮么就成这样了呢？唉，红颜易逝啊。”

这时，他突然记起前几天做的那个梦，觉得有一种交错的感觉，只是，他又说不清为什么。

他终究还是不知道，她是为他而枯萎，为爱而枯萎。当然，青沫亦不愿意让他知道。

只是，他的惋惜，他的叹息，她再也听不见。

（六）

后来，凌箫的母亲觉得枯萎的水仙花没什么价值了，就叫人挖掉了，又重新种上了红芍．她觉得红芍光彩照人，是一种好兆头。

所以，现在，花圃里的水仙花就被红芍代替了。也许，人们真的已渐渐遗忘，曾经的水仙，曾经的娇羞，曾经的隐逸，曾经的冰清玉洁。

（七）

青沫，轻没，原来真的就这样被轻易淹没了，而且永无轮回。而凌箫注定是青沫逃不过的劫，这一切，青沫大抵是明白了吧，谁又说不清得清呢？

也许，她和他的故事，不叫爱情，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逝去与存在，就只是在梦里见过她，却还不知道她是谁。

但，爱到断肠处，哪怕灰飞烟灭，多义无反顾，这样的爱，已是天地间泣血的绝唱。

（八）

暗香魂，须臾散，伊人断肠泪成殇……

暗，无人问津的爱；

香，超脱隐逸的美；

魂，无岸无渡的情……

后记：我一直觉得，破碎的爱，却更加真切，也更加感人。写这篇小说时，我始终是感动着的，但写着写着，却觉得很难过．因为，“执子之手，与子谐老”的爱才是期待中的爱，而这个故事，似乎太凄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