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农业大学    梁灿健

（一）

天空渐渐地黯淡，一群结伴而行的小鸟，在空中无声划过。这年的秋天来得特别地早，还没到秋分，医院门前那条林荫道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拥抱着苍天。

花开花谢是生命的常态，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历程。

病房的光线十分黯淡，天花板上那旧式的白炽灯发着微弱的光。爷爷躺在病床上，他鼻里插着透明的氧气筒，嘴巴一直一闭一合地呢喃着，左手静静地放在白色的床垫上，一条条针管插在手掌上，身体不断地颤抖着。我坐在他身边，轻轻地看着他，他那发白的头发早已脱落不清，瘦弱的手掌显露着那苍老的纹路。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冰冷，那种冷慢慢地渗透着我那热血的心房，内心的某一处渐渐地痛了。那一行行如深沟般的皱纹，那些满布的略带沧桑的斑点，在昏暗的灯光，显得特别的憔悴。

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老人，那个躺在病床上苦苦呻吟的老人就是我爷爷吗？就是那个那个在小时候经常陪我去茶楼喝茶，那个放学后陪我去公园里玩荡秋千，那个下雨的时候撑着伞在幼儿园的门口等候着我的那个老人，如今你在哪里?顿然，一股暖流在心胸里慢慢渗出，哽咽在喉咙里。

我无法认清这个躺在那白色的床垫上的老人，那个一直背着我前行的老人，在那黑色的轨迹里，早已渐行渐远。人总会有衰老的时候，就如落叶枯萎，残花凋零，你无法选择，因为那是生命里必经的历程。人生，就是一棵大树，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姿态，看到不同的风景。而衰老，却是一瓶隐藏着孤单的苦味酒。

爷爷已经住院了几天了，但爸爸和叔叔们在第一天看望了爷爷之后，就再没有来过了。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陪着爷爷。有时，他会神情凝滞地望着窗外，嘴里呢喃着那几个熟悉的名字，然后眼圈渐渐湿润了。当他痛楚减轻的时候，他会告诉我爸爸和叔叔们儿时的那些趣事。

走廊里，两三个老人扶着栏杆，沿着墙壁，独自地走着，他们那蹒跚的脚步流露着衰老的沧桑。有时候爷爷会走出走廊仰望着天空，呆呆地看着，心情好些的时候会和我说说爸爸儿时的趣事。我环顾着四周，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墙，白色的护士服，一切都上了白的淡彩。白色是纯洁的，但在医院里，我看见的，却是一种略带沧桑的白，给人层层的压抑。

此时，爷爷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声音嘶哑地说：“熙，帮我倒点水。”

我先将他身体扶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吸管伸进他的嘴了。日渐的衰老已经影响着他正常的生理活动，他喝得有点艰难，呼吸急促着。

“爸爸叔叔他们今天会来吗？”

“爷爷，我打个电话问一下。”每天早上的时候他都会问着这样的问题，但爸爸和叔叔始终没有来过。

我轻轻地先把他扶正后，拨通了爸爸的电话，话机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爸爸，你今天有空来探望爷爷吗？”

“熙儿，爸爸今天晚上还要加班，没有时间去医院了，你好好看着爷爷吧，我还要接另外一个电话，再见了。”话音刚下，爷爷脸上泛出了失望的表情。我再拨通了叔叔的电话。

“是叔叔吗？你今天会来医院看爷爷吗？”

“我们今天一家人出外面郊游了，很晚才回来，改天去吧，替我好好照顾爷爷。”

一个星期之后，爷爷的病情加重了。医生说病人剩下的日子都不多了，有什么心愿可以帮他完成的，尽量让我们实现他的愿望。爸爸叔叔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伤痛欲绝。一直以来，他们每天都在这个城市里忙碌着，却没有想到与爷爷相处的时间就只剩下这些日子了。

我们把爷爷接回了家。

回家以后，爸爸想起爷爷年轻时很渴望去北京，以为那是他的心愿，便忙碌着到旅行社办机票的事，打算和爷爷一起去北京旅行，而叔叔想着爷爷以前一直没有享受过舒适的生活，便买了台贵重的按摩器给爷爷。

回家的那几天，我都陪着爷爷，他似乎看得出爸爸叔叔想实现他的心愿，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但那种神情，似乎还缺少了什么。

一天傍晚，爸爸和叔叔们都来看望爷爷，爷爷特别的开心。

“你们今晚留下来吃饭吧，我叫熙儿买些好吃的。”爷爷对叔叔他们说。

叔叔本来不想留在爷爷家吃饭，可能他们已经习惯在自己家里吃饭了，但最后还是答应留下了。

我们都围着爷爷，坐在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陪着爷爷聊天。岁月早已腐蚀着那日渐年迈的身体，只见爷爷那颤抖的双手在艰难地把饭送到自己的口里。

“让我帮你吧，爷爷。”我把他的碗子扶正，想帮他喂饭。

“不用了，好孙儿，你自己吃吧，我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的，我自己能做到。”

听到此，叔叔们似乎感到很惭愧。

回想着这几年，爸爸和叔叔们都在忙碌着工作，能够像今天这样，全家人以前和爷爷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

“我今晚，很开心。”可能很久没有看到饭桌上坐满了人，爷爷的眼圈开始湿润了。

第二天早上，爷爷逝世了。

爷爷静静地沉睡在一只沉重而巨大的棺木里。那天正好下着小雨，整片天空暮色沉沉，浑浊着我们的泪水，湿了整片人间。雨丝吹拂着窗前的画帘，飘进火葬场里。当那棺木送进火葬使的时候，我们才发觉，那个曾经很爱很爱你的人，早已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次的凝望。

后来，我们才懂得，原来爷爷最大的心愿只是想和我们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有时候，所谓的心愿就是如此的简单，不是山珍海味，不是灯红酒绿，而是能够拥有着那段与亲人和朋友一起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