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面前的信仰沦丧
《第七封印》:死神面前的信仰沦丧
由瑞典的世界骨灰级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在1956年导演的《第七封印》可以说是电影工业史上最伟大的电影之一。“第七封印”一词出于《启示录》,寓意着绝望的覆灭和审判的开始,在影片中,审判的大权掌握在死神的手里。十字军东征结束后欧洲大陆蔓延着肆虐的瘟疫,死神追逐人们施行死亡的审判,善良或邪恶的人都难以避免,隐喻人的原罪。人们迷茫地生活着,空虚,自私,猜忌,挑衅,冷漠,嘲讽,沉默,奸邪,污蔑,迷信,恐惧,彷徨等等人性弱点彻底占据了人们的心灵。人们开始怀疑上帝,调侃上帝,就连神学学校的学生也背叛上帝做出盗窃死人物品与挑拨公众娱乐弱者的行为。在那个绝望的年代,人的信仰正在沦丧,面临彻底的崩溃。伯格曼在影片中向我们展示了他有关死亡的反思,生存意义的拷问,人性的探索和信仰存在性的辨证,营造了一个超现实的空间,死神无处不在,瘟疫弥漫大地,充满荒诞的现象,但这一切都来源于每个人内心隐晦的梦,看着让人有如亲临其境,每个人在里面都能找到自己潜藏在心灵深处的灵魂。
贯穿影片的线索是一个刚经历了十年宗教战争的骑士和他的仆人。这样的一对组合让人想起《堂吉珂德》那对疯狂主仆。但影片里的骑士和仆人与《堂吉珂德》里那对主仆是完全不同的。影片里的骑士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十年前他听了一个虚伪的神学院学生的劝导,出于对宗教信仰的虔诚毅然参加十字军东征。经历了十年战争的奔劳,骑士带着他的仆人空虚地归来。他感到自己十年来为信仰的奔劳其实只不过是一场空,他开始怀疑上帝是否存在,他经常在夜里呼唤上帝,但周围依然寂静无声,他渴望上帝现身在眼前,伸出救赎的手,但上帝始终不曾出现。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无比空洞,曾经包含理想主义的信仰面临崩溃的危机。骑士的仆人是一个犬儒主义者,对主人绝对忠诚,没有理想,跟着骑士一路奔波。他看到太多现实的残酷,太多的死亡,面对江边死去多时的尸体一脸的沉默。他甚至能随意地调侃宗教战争的理想主义,调侃低俗的生活,仿佛看破了尘世。他是影片里会写歌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不同的是,他写的歌充满了嘲讽,调侃,低俗和残酷的现实。他有拔刀相助的精神,但常常因为多年的司空见惯造成的麻木而举步不前。骑士和仆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骑士对信仰抱有过分地理想,过分地崇拜,到头来被残酷的现实棒打当头,陷入迷茫的混沌中。影片中的骑士一脸的唏嘘与忧郁。仆人对信仰持一种随意的态度,他深深懂得现实的无奈,因此现实的无奈没有在他内心产生与理想的碰撞,也因此他比骑士更快乐地生活着。他有时沉默,有时愤怒,有时愉快,有时还会做做鬼脸,受到生活的情绪化影响。
影片的开始是一个灰暗的云天,之后出现一只飞翔的大黑鸟。预示了这个故事悲荒基调和灾难性凄惨。骑士合掌默默祈祷,可以看出他对信仰的虔诚,而他一脸痛苦,又看出他内心不可名状的空虚。仆人握紧匕首睡倒,可以看出他对于死亡的警惕,这是建立在他曾经看过无数的死亡之上的。这时死神出现了,他要带走骑士的灵魂。骑士似乎早有预感,他从宗教油画中得知死神喜欢下棋,于是他随身带着一副国际象棋。他挑逗死神和他下棋,希望通过下棋来拖延自己死亡的时间,让自己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从这个卑微的愿望可以看出,他对于自己十年来做的一切都感到一无所是,这是多么的悲哀啊。他甚至天真地希望,自己一旦赢了死神,可以免去被死神带走的命运。经过几次断续的博弈,期间死神假扮神父引骑士说出了下棋的战略,骑士终于还是输了。在输之前,他故意弄翻棋阵,让死神分心摆棋,使一个善良纯真的家庭得以乘机逃出魔掌,从而也实现了自己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的愿望。这个善良纯真的家庭由三口人组成,父亲是一个怯弱,纯真,乐观的剧团演员,对生活充满希望,对信仰保持直觉的虔诚,就连写歌也是歌颂美好的一切,他拥有别人没有的能力,他能看到一些超现实的东西,如圣母带着小耶稣散步,死神和骑士下棋,死神拉着骑士和他的伙伴们在跳死亡之舞。母亲也是一个剧团演员,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包容甚至可以说是欣赏丈夫的怯弱,乐观和孩子气。还有一个寓意着新希望的婴孩。这个家庭的生活充满了不幸,在演出的时候遇到了教士妖言惑众的表演性游行,感到惶恐,后来剧团团长跟铁匠妻子私奔,离弃了他们,再后来那个邪恶的神学院学生由于做父亲的不舍得出钱买他偷来的死人的手镯而怀恨在心,挑拨铁匠和群众玩弄做父亲的,最后这个家庭险些被死神捉去跳死亡之舞。尽管他们遭遇了这种种的不幸,但他们依然保持着乐观的精神,依然向往美好的生活,依然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信仰,他们是影片中仅有的没有丧失信仰的人,也因此,他们得到了上天的眷顾,逃离了死神的审判,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值得被审判的原罪。导演在这里给我们隐喻了一条救赎自己的道路,就是坚持自己的信仰,向往美好的生活。影片里的其他人都不能避免死神的造访,因为他们都丧失了自己的信仰。那个邪恶的神学院学生在影片中可以说是丑陋人性的突出代表。他在十年前欺骗骑士放弃优越的生活,扔下心爱的妻子,带着仆人参加十字军东征。十年之后,瘟疫弥漫大地,他就到处偷死人的物品变卖赚钱。在一次行动中,被一个孤苦零丁的女子撞见,他萌动恶念,想施展暴行。这时早在一旁隐藏着的骑士的仆人出来教训了他一遍。仆人也由于这次的英雄救美行为,得到了该女子的芳心。神学院的学生恶性不改,在酒馆里挑逗群众玩弄善良的演员。又被骑士的仆人撞见,被用匕首在脸上留下了印记。最终可能由于脸上的伤口容易感染瘟疫,在病魔的折磨下痛苦死去。作为神学院的学生,做着背弃信仰的恶行,应该说他是死神最应该审判的犯人,但整部影片他都没有和死神直接见面,或许这样安排的寓意是当一个人背弃信仰做出滔滔恶行的时候,死神已不屑对其作出审判,命运本身就会对他作出惩罚,一切恶果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影片中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也很引人注目,影片多次出现她惊讶面孔的镜头特写,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物。整部影片她都保持沉默,只在最后死神来临的时候说了一句耶稣被钉十字架前说的话:一切都已结束。这一句话的分量可以说盖过了整部影片的其他对白总和,预示着审判正式开始,过去的一切即将覆灭,或许新的希望也即将到来。铁匠和他的妻子在影片中是普通小人物的代表。铁匠妻子勾引剧团团长私奔,体现了瘟疫肆虐时期人们情欲的放纵。铁匠到处询问他们的下落,扬言要杀掉他们,是一种失去理智的表现。最终命运让他们狭路相逢,铁匠妻子面对瘟疫的疯狂,始终希望拥有一个安定的生活,她放弃了私奔的激情,回到了铁匠的身边。她的态度从偏帮剧团团长转到偏帮回铁匠来得迅速,让人看到她是一个内心丑恶的女人。但铁匠并没有怪她,依然像从前一样待她,或许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爱情,但他们都习惯了彼此相依的安定生活,在那充满恐慌躁动的年代,他们害怕逃离安定的生活。这是普通人面对灾难的态度。剧团团长是个悲剧人物,他在演出前给自己定角色是死神,恐吓着意想出来的人们。最终他爬上树,被死神锯断树干摔死,死在死神的手里。他意志不坚定,给铁匠妻子勾引,与她私奔,扔下了剧团给那个善良的家庭。最终在铁匠叫嚣杀掉他的时候用魔术匕首上演了一场假自杀,瞒过了铁匠,让原本没真打算杀他的铁匠内疚离开,但他的把戏瞒不过世故的骑士仆人和作为同行的善良家庭的父亲。他是应该受到死神的审判的,他最终成为影片中唯一死神亲自动手杀死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信仰,责任,友谊,真诚都不重要,他只贪图一时的享乐。在绝望的年代,绝大多数的人们都会像他,对前途不敢期望,没有思考如何走出困境,只一味享受眼前能触手可及的低级情趣。导演对这样的价值观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批判。影片中值得注意的还有瘟疫肆虐期间教士的行为。他们到处宣扬死神的降临,请画家绘制死神降临人间的宗教宣传画,请人扮演末日审判的游行,希望通过时刻提醒人们灾难的来临引起人们的恐惧来得到人们对宗教的彻底忠诚。他们只是一味的提醒,使世道的惶恐日益泛滥,他们没有真正从帮助人们摆脱心理恐惧,团结人们抵抗病魔入手。他们的行为是不道德的。他们认为提醒人们灾难的威胁能坚定人们对宗教的信仰,但他们错了,灾难威胁引起的集体恐慌将使人们的信仰进一步沦丧。要想挽救人们的信仰,只能通过团结人们战胜灾难,重新获取人们的信任。一个家庭其他成员都死于瘟疫的少女被教士们污蔑成瘟疫的源头,邪恶的化身。他们想尽办法折磨少女,把人们关于瘟疫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宗教神学之上。而这位少女也在他们的精神灌输和折磨下相信了自己无中生有的罪恶,声称看到了妖魔。教士们戴着伪善的面具,做着不道德的行为,为的是自身的利益。他们更应该受到死神的审判,但影片中没有这方面的叙述,导演伯格曼在这里给我们留了个讽喻,气愤地告诉我们现实生活中的那些带着伪善面具和操纵利用人们信仰的统治者总能一帆风顺的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