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端

病房

手术的前几天,我住进病房,做身体检查。  

到病房的时候,是一个晚上,刚入秋。天气微凉,医院过道上的梧桐树开始在风中掉黄叶。  

我带了些日常用品,还有几本书。一个人。我不想惊动父母,让他们担心,只想一个人悄悄做完手术,然后不动声色地回到原来的生活。  

病房里已经住进了一个老人,开着电视,声音很大。我的床号是17。这是一个温暖而恐惧的数字。  

床头的金属柜泛着冰冷的光泽,我把书放进去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听到老人大声的呵斥。我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医院的气氛给人沉重的压抑,争辩的欲望都被吞食。我蒙着白色的被子,沉沉地睡了一个晚上。  

给我做检查的是一个实习的护士。与我同龄。湖北人。她的手法不纯熟,人也很青涩,但是很认真。偶尔说到平时生活,她脸上总有干净的笑。她扎针的时候,总不能一次成功,我看见她的眼神里有歉意。她是能够给我温暖的人。  

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四肢被固定。手术进行到一半之后,医生和护士开始聊着年终奖金和八卦新闻。也许是看惯了生离死别,血肉模糊。才能够如此云淡风轻。我听得很模糊,但我的疼痛很清晰。  

医生用力地把多余的骨头从我身上撕扯出去。我听到骨头破碎的声音,血液在喷射。手术进行了很久,我开始感到晕眩。喉咙像有饭团堵住。呼吸的时候,开始带着噪音。  

他睡着了。还打呼噜。我听到医生的话语,护士的笑声。  

可我感到痛苦。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开始挣扎。周围开始死寂,有人松开我的四肢,我坐起来,咳出大口深色的血。我的晕眩在加重,我开始一无所知。  

似乎茫茫然了很久之后,我感觉到脸上有温暖的肌肤摩擦,像是蝴蝶轻轻飞过。我睁开眼,看到黄色的光线,在弥漫。我看到床边的姐姐,脸上有温和的笑容。  

我记得做手术的时间是星期五下午,现在已经是周六旁晚了。我已经睡了一整天。我感到疲倦乏力。可我还是叫姐姐扶着我下床,我想看看外面的灯火。  

我站在病房外面的阳台,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天上没有星星,但有飞机轰鸣而过。  

你不应该瞒着我。姐姐的声音里带着责备。明天爸会来,一起照顾你。  

我感到小小的失落。毕竟自己的算盘落空。可还是很高兴,带着期待。  

而我大部分时间也只能留在床上,等着护士给我输液,或者是医生查房的时候,告诉他们我现在的感觉。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翻看着小说和散文集,那里有让我心安的文字。  

爸很早就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手里拿着地图,提着汤。看到我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他在坐床边,把很稀的粥或者汤轻轻吹去热气,送进我嘴。  

他是很严厉的人,脸上没有多少高兴或者失落的表情。整日在工地里,皮肤晒得黝黑。我从小得到的关怀都是来自母亲。爸靠近着我,一口一口地喂着我。我看到他花白的头发,脸上皮肤的沟壑。他的指甲早已缺损,缝隙里带着黑色的泥土。  

鼻子有点酸,眼里强忍着泪水。  

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水,纱布由雪白变成鲜红,像熟透的樱桃。我已经习惯了,这几天身体有稍微的动作,伤口便会就不住流血。但爸很紧张,叫来医生和护士。他们的回答和前几天一样,说是手术后的正常现象。爸半疑半信,询问了很久,才慢慢作罢。  

原来的老人出院了,病房里又住进新的病人,是个中年男子。潮汕人,个子矮小。他的妻子每天在身边照顾,脾气很好。有时中午,爸出去买汤了。她会帮我洗好餐盒,打午餐。有时我输完液了,她会叫护士帮我拔针。更多的时候,她坐在男人的病床边上,跟我说话。  

中年的妇女有说不完的话,从医院的环境到医生护士的态度,从工作到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我并不生厌,安静地听她说着。她的话是生活的琐碎片段,有烟火的气息。让人温暖。以前在家里,每逢听到母亲这些唠叨,便会转身离开。如今久卧病榻,对着病人的愁容,医生护士的忙碌,却体会到,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柴米油盐,烟火的味道。  

不久,我便出院了。  

虽然没有全好,伤口偶尔也会渗出血水。不过我实在在医院呆不住了。出院后,母亲每天给我打长途电话。我在学校七楼的课室看书,在外面阳台听她讲电话。每天电话的内容始终不变,问我今天感觉怎样,有没有好一点。始终带着关切。  

一个月后,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回答。聊完后,我没有厌烦,只是感慨。这个世界上,有些温暖不会随着光阴老去,天荒地老的时候,依旧如初。  

回想这段日子,经历的人与事,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冷漠,却也从来不缺温暖。而温暖会比冷漠更多,更能占据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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