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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程车(赛)

30  

将目光渐渐聚合,缩小为门缝里漏下的一道光。车上的男男女女如同光下的粉尘,形态各异,似乎没有任何交集。而车间无形中成了一个移动的怪异的舞台。没有导演,没有观众。刚出发时的喧闹已经沉入了谷底。灯海楼林,荒郊野地,车子在繁华与荒凉中穿行,不粘上任何感情。

我们的目光最先选定的是30号车座。

 睡眠中的他蜷缩着,仿佛墙角受惊的蜘蛛。阳光挤过窗帘上细小的孔子,散落在他由于睡姿问题而歪曲的脸上。睡相差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猛地一惊,邻座的一个女性的双腿像被什么烫伤一样,紧缩了起来。她差点没喊出声来。原来隔壁这位睡眠者无意滑落的一只手搭了过来。这只能说是一次意外接触。不过,玉骨般白皙的脖颈,玲珑而瘦削的下颌,一双仿佛暮色中幽幽的渔火的眼睛,恰到好处地融入了朦胧,还有像长夜一样沉黑的头发……这一切近乎艺术品的精致组合,使她有足够的材料证明接触绝非意外。

       空气中浮动着姜育恒的《再回首》,冷冷的。

       客车进入了一条大约二百米的隧道。里边柔和的灯光稍稍抹去了她那渗透在脸上的恼怒与无奈。面对黑暗中掠过的一个个漫无目的的灯影,她心里浮起了一层说不出的苦涩。一层又一层,将她结结实实地裹在其中。她像化石中的一只鱼,动弹不得。泪水浸没了视线,却没有被任何炽热的或者是寒凉的目光捕捉。

        再回首,泪眼朦胧……

       “请在C地下车的旅客注意,很快就到了。”列车员大声提醒。

       F地到了吗?”他终于醒了。大概是因为被吵醒了,听语调似乎有点不满。

       “什么F地!你睡醒了没有!早就过了,你又不是在那下车的!”

“……”

他将脸转向车窗,鬼鬼祟祟的。不一会,她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她轻轻拍了拍列车员的手,指了指邻座。

“你还有完没完,都一把年纪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我实在忍不住”

“忍不住,下车抽去。”

还没有来得及起作用的烟被抢了过来,踩了个粉碎。

有点幸灾乐祸的她笑在了心里。此时他只好喝水了。不,不是水,是米酒。这种用土办法制成的米酒散发出来的气味使她产生了不良的反应。偷偷撅起嘴角,她不想再做任何求救的手势。

“在途中,一切安好。”一条简短的信息回复了朋友。声音低低的,很快便消逝了。

歌曲换成了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甜柔的音符挺好的,可是轻易地联想与回味是危险的。她没有跌入音乐的陷阱中,因为我们找不到她与沉浸相匹配的神情。她只是悄悄地打量周围的所有。这个结果恐怕让大多数人失望了。她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歌声继续涌动。

   

21  

永远不要去解释,追问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时空。因为推理,思考有时会让人错过,甚至是茫然失措。

邻座是空的,多出的也许只能是寂寥,被旅途无限放大的寂寥。他将时间消磨在手机上的文字里。

“驹子浓密的黑发在阴暗山谷的寂静中,反而显得更加凄怆了……”

他试着进入一个遥不可及的时空,接近虚拟的人物。白茫茫的雪被,幽静的山谷,浓密的黑发……似乎穿越了无穷无尽的时间和空间,像乱梦一样,点缀着单调的旅途。此刻的他已经不是他本身,而是遥远的另一个他投下的影子而已。旅途的寂寥绝对不会跟一个影子有关的。世界将他彻底遗忘了。冗长的寂寥悄悄化为乌有。

低矮的屋子前面是还未冻结的池塘。雪粉给周围的树木增添了几分幽深。一个艺妓悄然到来,像一片雪花的飘落。那红润的嘴唇在茫茫的雪国里分外耀眼,仿佛过早苏醒的花瓣,似乎在说:是你要我来的吧。山野的空旷在两人的对视中渐渐扩大。屋子里的装潢简陋而又不失幽雅,和她甜柔的琴弦一样具有魅力。美妙的歌曲从她时开时闭的小口里流淌出来,让周围的一切都披上一层浓郁的感伤。忽而,他有上前亲吻她的冲动。这是出于怜悯吗,还是仅仅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无意识?时间随着漫长的旅途继续向前。梦幻中的他却停滞了。该发生的情节并未发生。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突如其来的铃声,如一道强光照亮了现实。虚幻的雾气迅速消散了,没有半点供人回味的痕迹。

“一切还好吧,抱歉哦。”

“嗯,没有吐。没关系。”他尽可能短地回复了女友。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间歇呆滞的表情是最好的证明。闷闷不乐中夹杂着无奈,一切完全合乎常理。

“不要生气哦,下次一定陪你。这次单位临时有事,实在没有办法。”

“没关系的,我没那么小气。要睡了,再聊吧。”

女友的解释在他看来不能说是多余,但是至少是没有她料想的安抚效果。当然,虚与实之间场景切换之迅速,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直接影响到他回复时的心境。他的目光随意扫过车间,无处安放。

不知何时,手中那张多余的车票湿掉了大半。车票上那些数字组合得多么随意,偶然。这跟车子里的人是何其相似。除了车票上的数字,他再也找不到能如此切合心意又极其美妙的喻体了。

“你好,可以坐这吧?”

“哦,行行。”

“谢谢。”

“唔,不客气。你一个人?”

“不可以?”

“哦,不是。只是……”

“只是我不应该一个人,对吗?”

他默然认可。

“呵呵,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了。” 摆脱了令人作呕的酒气,她看起来很欢悦。

“我只是想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出门,至少会有个伴。况且……”

“况且什么?”

“这个嘛,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微笑了。

《恰似你的温柔》还在流淌着。车内的空气填满了柔和的曲调。

“写的真妙,唱得也好。”

“你说什么?”她大概没有留意歌曲。

“‘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真的很妙!”

“怎么,有心事?”

“有吧?”

“什么叫‘有吧’?”

“若有若无。也许不放在心上就不能叫做心事了。明白吗?”

“哦,模模糊糊吧。”

“若有所失。”

“哦,有点惆怅?”

“嗯,准确地说,是不确定的惆怅。”

“不确定?”

“嗯。”

“‘不确定’,好奇怪的修饰语。”

他再次默然。

他不敢注视她的眼睛,也许是害怕她通过这个特殊的窗口窥见自己的秘密。旅途中缺少了女友是惆怅的。可是谁又能保证没有别的原因呢?

横在彼此之间的沉默堆积了许久,两人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23  

歌曲换成了《最真的梦》。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哀婉。我们一起找寻根源。目光渐渐汇集,无声无息的,不要惊动没有浮出水面的秘密。

    车内慢慢泻下的冷气,像一只鬼手搜遍了她的全身。她抚摸着额头上的伤痕。这是一个附着了伤心欲绝的记忆的遗址。她小心翼翼地抚摸。心境霎时被记忆通电了。

    被哄睡的儿子在一旁低低地说着梦话。她轻轻地把几件像样的衣服装进橙色的旅行袋里。她再次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没有泪水,该流的都早已流干了。她对着那块有裂缝的镜子忍着疼痛擦去额头上的血痕。

   “小阳,妈妈走了!对……对不起。”

    大厅里的钟敲了五下。她木然地听着,像一个死囚听着磨刀的声音。

    冬天的暮色是冷溶溶的。空气中游荡着一股寒凉的柴火味。整个村庄成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娘家不想回也不能回。回去除了徒增母亲的悲伤以外,并无实质的用处。她像一只被一群猎犬追捕的狐狸,慌乱中找不到藏身的洞。

    一夜过后,她来到梦里也未曾出现过的都市。一点也不起眼,她如一滴卑微的雨水。不久,她在一家花店里找到了工作。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有八百。店主是个大约四十岁的妇女。这位风韵犹存的妇女,有一个标致得叫人发蒙的女儿。毫无疑问,女儿遗传了她良好的一切。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我们的追寻。

    又一阵急促。

   “阿秀。”

   “啊,怎么是你,贝琪。”

   “嗯。”

   “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花店不需要帮忙吗,你……”

   “已经找到临时工了。小阳的手脱臼了。”

   “啊,严重吗!

   “现在还不知道。”

    阿秀把头靠在座椅上,呆呆的。

“阿秀,不要太担心。小孩子,好得很快的。”

“哦,谢谢。”

她再次木然。破碎的情节错乱地翻滚着。新的旧的相互交错,仿佛一段剪辑错的故事。谁也无法理清。

   

25  

    回复了工友的最后一条短信,她仔细打量身边的男友。然后机械地下了车。

吃完午饭后,旅客们纷纷快速返回自己的座位。外面太阳的炎威是从冷气中走出的人难以忍受的。初秋时节也不例外。

    车子进入了一座城市。呆滞的广告牌在他的眼中也成了可爱的装饰。这是一座燃烧中的都市,想恋人的眼睛。他暗自遐想,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些朴素的爱恋在某个角落无声地绽放。

   “霞,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怎么半碗饭都没吃下。”

“嗯。”

“吃个苹果吧。”

“吃不下。”

前排的阿秀隐约地感觉到坐在后座的是一对。

他为自己选了一个小的。清脆的嚼声并未打乱小霞的思绪。阿秀却对这种清脆的破裂声有着其他旅客所没有的敏感。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被咬得一片狼藉的苹果,仅通过疼痛保持对碎片的记忆。

“宽,你为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我?”

“呵,你不是发烧了吧。”

他低下头不断地揪着衣角。此刻的宽在她的脑海里陌生得有点可怕。

“霞,你听到了什么?”

他轻轻握住女友的手,仿佛要将内心的声音传给对方。

“丽丽跟我说‘王宽只是玩玩罢了’。”

“你觉得呢?”

“不知道,我好乱。”

“我……”

“对不起。”

此刻的阿秀成了我们忠实的窃听器。但新一轮的追寻渐渐陷入无底的漆黑中。车子好像开进了乱梦中,迷失了。目光无法触及阿秀脑海里大片大片的空白区。无法解读的表情渐渐覆盖了她衰老的容颜。

   

29  

南国的树木,不要说是在初秋,即便是深秋,都在拼命地用浓郁来嘲笑季节。

    隔着淡蓝色的玻璃,他害怕看到路边的绿叶。准确地说,他害怕一切绿色的事物。

他拿着一张稍稍有点泛黄的黑白照片。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给他的思绪打上了一道怀旧的伤感,微黄微黄的。照片中的女人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黑夜一样深不可测。无数的故事水流般地从她的眼睛里流出,似乎透露着一种不老而炽热的渴望。而他是一只逆流的无依的鱼。渴望回来吗?一层一层荫翳在他苍老的心湖里没能隐藏住。

   “老头子,你要去哪?”

    熟悉的话语从她微微抖动的嘴唇间滑落。

    “老婆子,老婆子……”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回家?”

  “我要去哪里?要去哪里?老婆子,他们不要我了。他们……”

泪水在相片的微黄中悄然散开。依然无声无息,我们的目光跟着他的回忆。视点落在一个春天的早上。

    公园燃烧起一片绿色,如同黑猫的眼睛。

    “老头子,你要去哪里?”

    “买早点。”

    “等等。”

    “你的病才刚好呢,不要走那么多。”

    “还能跟上你的。”

    他微笑着默许。

    他缓慢地跨过前面的小沟,然后站在旁边,默默地等着老伴跨过。一群白鸽似乎被穿过树丛的晨光惊动了,歪歪斜斜地剪切睡意惺忪的天空。他丝毫没有察觉。

    “老人家,你的照片掉了。”

    邻座的男人把照片捡起,抖去上面的尘土。

    “哦,谢谢,谢谢。”

    “不客气。您一个人?”

    “嗯。”

    “您去哪?”

    “我去哪,呵呵?不知道。”

    “哦?”

    “随便走吧。”

    “家住哪里?”

    “没有了。都走了,走了。”

    “您想说什么?您……”

    “我很清醒。”

    “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有房子,没有家。”

    “为什么?”

    “老了,没人要。明白吗?”

    “一点点。为什么只有房子?”

    “冷冷的‘家’只能叫房子。”

    “您的孩子呢?”

    “不知道。”

    老人始终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机械地回答着邻座的提问。

    “这是您的老伴?”

    “嗯。”

    “她……现在?”

    老人的沉默冻结了周围的空气,许久许久。

    “对不起。”

    “不打紧了。她走了,一切就走了。”

疾驰而过的一辆大巴的喇叭声肆意掠过耳边的玻璃。老人猛地抖了一下。照片再次落在地上。

   

28  

在猝不及防的情节里,那冰冷的结局却又像是在预料之中。梦幻般的岁月如同破碎的镜子。折断的翅膀,零乱的憧憬被困在其中,绵绵软软的。

阿秀呆呆地站在河的对岸。此岸的他拼命地想喊她的名字,却挤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锁住了。后来,阿秀一步一步靠近河中央。他想跳入水中。可是脚却不能动了,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他疯了似的摆动自己的脚,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秀的一举一动。在一阵又一阵夹杂着绝望的无声的呼喊里,阿秀没入了水中。他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依旧没有声音。河道渐渐朦胧,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无穷的悲痛瞬间化作狂乱的表情,迅速占领他的脸颊。悲痛.懊悔拼成一条铁鞭,不断狠狠地抽在他的心上。

“年轻人,年轻人。怎么了?”

“哦,哦,没……没有。”

“擦擦汗吧。做噩梦了?”

老人给了他一张纸巾。

“哦,谢谢。”

“你有心事?”

“嗯。”

“能说说吗?”

“嗯。”

老人慈祥的眼神让他敞开了心胸,甚至没有丝毫的戒备心理。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给他的话语注入了一股无法言说的伤痛。

“八年前,我和村子里一个叫阿秀的女孩相爱。后来她离开了我。”

“为什么?”

“我无法接受她快速的婚姻。”

“还爱着吗?”

“没意义了。”

“后来?”

“她跟了同村的另一个男人。”

“你后悔了?”

“是恨。”

“她也许只是太爱你。”

“也许吧。”

“唉,各有各的战场。”

两人都默然坐在我们的目光下。视点在悄悄瓦解。

“那个阿秀走了,真是可怜。”

“您说什么,妈?”

“阿秀离家出走了。”

“哦,哦。”

“都怪那个烂赌的丈夫。”

“哦,阿……阿爸去哪了?”

“田里。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没有。”

半年前跟母亲的一段话,像幽灵一样在他的心里时隐时现。

他们不敢再问彼此任何问题。尽管无底的沉默令耳朵隐隐作疼。空气中的曲调此刻似乎被淹没了。

   

24  

王宽重建了我们的视点。

黯淡在他的脸上慢慢渗透出来。此刻,小霞已经入睡了。他却睡意全无,昏昏沉沉的。暮色粉刷了车窗,车子像是进入了一条走不完的隧道。小霞微微的呼吸声仿佛深幽的水潭上落叶划出的涟漪。一层一层地承载着他脆薄的记忆。

深幽的水潭。为什么是这个地点?地点的选择带出了困境。困境又被联想放大,顷刻间占据了他的躯壳。渐渐地,他的手心直冒冷汗。

我们看到了,在深幽的水潭边,王宽的影子。瘦长的影子在徘徊,好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拼命地挣扎着。还有半明不亮的月光,星子暗淡的眼眸散落在清寒的天空。慢慢的一个女人的身影幽魂一样地飘近。他的影子停止了挣扎,变得异常安静。可怖的空气似乎要把这干瘪的影子填满。远出的鸡鸣慢悠悠地游荡开来,无意中助长了秋夜的深幽。

“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孩子孩子!”

是姑姑。熟悉而机械的话语中散发出无限的悲凉。

“姑姑,是我,阿宽。”

“……”

“姑姑,跟我回家吧。”

“你还我孩子,还我!”

“姑姑,姑姑。”

她抓住他的上衣撕扯了起来。

“鬼,鬼啊!”

他追上了四处狂奔的姑姑。帮她理了理又脏又乱的头发。恐慌再次闪电般地击中了他。

“啊!小霞,小霞,你,你!”

世界跌入了极度寒凉的深渊。姑姑的脸突然变成小霞的。她对着他冷笑。他感觉到心肌急剧收缩,喘不过气。他很想说点什么。但是舌头像被冻结了,僵硬僵硬的。他木然地看着小霞慢慢地沉入水潭中。夜恢复了原有的死寂。深潭像是黑夜无底的眼睛,倒映着王宽孤寂的影子。他想呼喊什么,但终究没有任何声音。

秋天是姑姑发病的时节。每到这个时候姑姑总是没日没夜地向村子里的人打听孩子的消息。起初,家里的人想把她关起来。但是被关的她时哭时笑,在屋子里闹个没完。左邻右舍也实在受不了。后来干脆随她在村子里游荡了。

离村子大概 一百米 处有个水潭。据说里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村民们都叫它石潭。秋天的石潭铺上了一层更加寂静的碧绿,绿得叫人害怕,叫人发晕。姑姑是不是发晕才落进去的呢?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姑姑的声音时不时地在王宽的身边徘徊。他觉得姑姑没有离去,一定是躲在了某个隐蔽的地方。他确实从未见过姑姑的孩子。他很想弄清楚姑姑的故事,但又很害怕梦里姑姑凄厉的苦笑声。每当这个时候,他只能在半梦半醒间艰难地熬过长夜。

“阿爸,姑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曾无数次问父亲这个问题。可是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冷冷的沉默。

后来,他从一位长者的口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许多年前,姑姑跟一位下乡的知青相爱。后来没有结婚的姑姑怀孕了。爷爷气得中风了,一病不起,奶奶只是整天流泪。按照当地的规矩姑姑是要被沉潭的。可是父亲不忍心。他偷偷地把姑姑藏起了。后来,在一个秋天的晚上父亲将孩子送给了一个外村的陌生人。这才保全了姑姑。从那以后姑姑每到秋天就神志不清了。

王宽十五岁那年的一个下午,姑姑落入了石潭里。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一个砍柴的人说她是自己跳进去的。后来村民们请了个土地公镇在石潭边,说是要压住姑姑的魂破。从那以后王宽再也不敢去石潭了。因为每次都会听到姑姑痛哭的呼喊声,有时还有婴儿的啼哭声。但是在王宽的梦境里石潭出现了无数次,像幽灵的眼睛。他梦见姑姑是为了找自己的孩子才跳进去的。难道她在石潭里看到了孩子的身影或者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父亲有没有把孩子送出去?那熟悉的冷冷的沉默将他引向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蹿,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夜幕已经完全落了下来。小霞的头靠着他身上,暖暖的。

   

22  

黑夜像一只黑猫,趴在窗口,偷偷地看着车子里的人们。昏黄的灯光伴着低柔的《一生何求》,轻轻地落在车间的每个角落。贝琪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贝琪歪着头询问。

“穆华,这个很重要吗?”

“没有。”

“你叫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

“贝琪。”

“嗯。”

“你是做什么的?”

“真好奇哦,你。”

“哦。”

贝琪轻轻撅起嘴角。

“生气了?”

“没有。”

“编辑。”

“你是编辑。”

“怎么,不像?”

“呵呵,看不出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为什么?”

“突然想讲给你听喽,不为什么。”

“洗耳恭听。”

“许多年前,一个下乡的知青跟一个乡村女孩相爱。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后来,那个女孩怀孕了。可是他们没有结婚。按照当地的规矩,两人是要被沉潭的。女孩为了保护他,默默的抗下了所有责任。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他们在一个的水潭边最后一次相会。从那以后女孩就失踪了。他不敢向女孩的家人询问,只能频繁地在她家门口守候,一直到他接到返城的消息。最后,他还是选择离开了,城里的女友还在等着他呢。”

“那个村姑不会是你妈妈吧?”

“不。可是那个知青是我爸爸。”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父亲的日记本里看到的。”

“你……”

“我没有偷看。”

“那是?”

“去年,爸爸因为车祸去世了。”

“对不起。”

“出事前,他跟妈妈说要出一趟远门。过了几天有人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发现坠毁的车子。妈妈到现在也无法理解爸爸为什么要跑到那里去。”

“为了那个村姑。”

“嗯,我把日记藏起来了。”

“好女孩。”

“说我吗?”

“嗯。”

“可是我觉得这样对不起妈妈?”

“哦,这个你自己选择喽。”

“哎......你说,那个知青为什么会爱上那个村姑呢?”

“大概是寂寞吧?”

“寂寞?”

“嗯,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寂寞更加难忍。明白吗?”

“马马虎虎。那他为什么要走呢?”

“寂寞。”

“什么?”

“村姑失踪了,他寂寞了,所以返城。”

“也许吧。”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其实你说得很对。日记里的某些部分证明了你的猜想。”

“哦?”

“难道这世人是因为寂寞才相爱的?”

“太悲观了。”

“我还有个问题。”

“讲。”

“为什么他后来还有要回去呢?”

“这个……”

“又寂寞?”

“不知道。呵呵,不会是跟你一样好奇吧。”

“哦。”

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穆华轻轻拉开窗帘。夜色渐渐浓重了起来。他的鼻子无意中捕捉到贝琪淡淡的发香。是茉莉花,他马上确定了,因为女友也用这个。他的嘴角浮起了神秘的微笑。

00  

“我下车了,再见,阿秀。”  

“你这么快……下啊。”  

穆华慢慢降低音量,似乎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唐突。  

“贝琪,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你妈……  

“嗯。”  

车子走了。一个陌生的都市,挑逗无数人又接受无数人的挑逗。路灯昏昏沉沉的。贝琪漫无目的地走着。下一辆车子也许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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