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家 (碧草 B)
阳江职业技术学院髻山草文学社编辑部
(一)
在世俗的眼中,父亲也许是最平凡不过的人,但在我,以及家人的眼中,父亲是最伟大、最引以我们自豪的人。
父亲是一个容貌已衰的“高老头”。他瘦长的脸庞,隆凸的额骨,深陷的双瞳;密密麻麻的皱纹,错乱的胡须;还有蓬乱里黑白相参的长发,和一双黯然呆滞的眼神。他唯一的显眼之处也就剩他那高大的洋式鼻梁。但也就因他这唯一的显眼之处,更显出他脸部的不相称。其实,说到父亲高,实际上他并不高,只不过他太瘦了,恰瘦的人看起来一般就有点高;再说到父亲的老,实际上他也并不老,还不到四十岁,就算再怎么说,也只能说他是个中年人。父亲的“高”与“老”,其实指的是他实在受不起生活上的种种磨难和打击;经不起岁月次次的侵蚀和吞噬。
认识父亲的人都说:“他的容貌和他的年龄太不相称了”。不认识父亲的人,若遇到他,就像遇见新闻人物一般,不禁地说:“这人啥这般模样,这年头还真少见”!了解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叹息道:“他的命实在太苦了,若不是……,哎!只怪天意弄人,苍天无眼。”而不了解他的人反而讥笑他:“这人也太省了吧!不过再省也不能到委屈自己的身子呀!”
其实,以前父亲不是这般摸样的。回想当年,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心开心地过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宽裕,但已感到心满意足了。但意想不到的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不旦夕之祸福”,这样竟也遭到上苍的妒忌。在一个阴沉沉的夜幕里,幸福的笑声原本已掩盖了一切,但却在与此同时,病魔之手却缓缓伸出。正当全家人毫无戒备之时,无情的病魔乘机而入,随之一场灾难降临……
(二)
那一年,小弟出世了,全家人都非常高兴,特别是爷爷奶奶,乐得合不上嘴,遇人就送上笑脸。但想不到好景竟是那么地短暂。当大家都沉醉在祝福的气氛里的时候,病魔肆无忌惮而来,不偏不歪,一厘不差地落在母亲身上。母亲病倒了,据说得的是一种怪病——产后病,病原是由于产后不小心吹了风所至的。刚听到这个消息,就像晴天里在每一个人身边霹雳一声,大家像热锅上的蚂蚁,慌作一团。人人脸上都变了色。原本是一场欢声的喜宴,此时却充满着窒息的气息。特别是爷爷奶奶,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破了胆,呆在那里很久都回不了神。这不禁让人想起他们原先喜抱孙子的一刹那情景,如今却已在九宵云外。而原先来祝贺的亲信朋友,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弄得不知所措,脸上也露出尴尬为难之色,只能在那儿独自徘徊,暗自叹息,再黯然离去。姑姑阿姨叔叔婶婶们,在屋里不是无奈地摇摇头,就是反挽着手,踱来踱去,一种爱莫能助的样子。而那时的我还小,又是家中的长子,除了小弟外,还有一妹一弟,也都很小,看到大家焦急慌张的样子,心里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大家都学乖了,不再顽皮任性地惹父母生气,有时还主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希望这样能减轻父母的负担,对母亲的病有些帮助。只是可苦了父亲,他一直陪在母亲的病床边,不食不眠,还要安慰母亲;熬药、喂药给母亲。特别是看到母亲日渐衰虚的身体,心力交瘁,因此,他也变得日渐消瘦,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渐渐地,他的精神恍惚了,也就再了没有心思放在工作上了。
父亲是一所糖业公司的老职工,据母亲说,这份工作得来是很不容易的,只因父亲命好,当时正好凑巧伯父接管的这一带的农业,所以顺便卖个人情,父亲就这样捡了这份工作,(不过我想除此之外,这还得靠父亲老实能干的原故,不然怎能维持做了这么多年)父亲本就没什么文化,更没上过什么高等学府,能拥有这么一份工作,当时已是很不错了。父亲一直工作至今,虽然公司曾经有过几度变故,但他从来就没下岗过,也从来没换过工作,而且他几乎每年还能拿个什么“劳动模范”奖,可就唯工作职位和工资没升过,因此,他的同事们纷纷为他“打抱不平”。可他却从不抱怨也不后悔,反而付出一笑地说:“我自个的底,自个知”。(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无论家庭遇到多大的困难,父亲从来都没有动摇给我读书的决心的缘由了)由此可见,父亲真的和这份工作打上“死结”了,它已成为他生命的另一部分了。
可自从母亲病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卖力”工作,反而把这一份精力转移到母亲病上。我知道,他虽然每天在工厂工作,但他的心却仍留在家里,留在母亲的身边。所以他每次下班后,不畏惧路途的遥远,毅然地从距家五六十里远的工厂赶回家,陪母亲聊聊心、询问母亲的病情。要知道五六十里的路程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村下已是一段不短的路途了,而且途中还需转几次车。因此,父亲为了不错过第一班车,下班后,来不及吃饭,就直接赶回家,回来后,等不及换下工作服,就直接忙着处理一些琐碎的家务中了,若还有时间,还要到田里去干些农活,有时候,干活过了头,忘了时间,但又为了不耽误工作,晚饭又来不及吃,又要赶回去上班了。因此母亲常常哽咽地夸父亲是个机器人;是一个不需要能量的恒动机器人;是一个不懂得怨和悔的机器人。如果倘若在母亲健康的时候,这些活都是母亲一个人担当的,只是偶尔在父亲换班或在特别节日工厂放假的时候,父亲才有空回到家里同家人开开心心聚一聚,吃个团圆饭,饭后顺便帮一帮母亲干些活。记得那时我和弟弟妹妹总是很顽皮,总围着父母搞些破坏来惹他们生气,有时候玩过了头,这是母亲总会“杀鸡敬猴”,我“遭殃”了,他们也学乖了,这时父亲总是站在那儿“幸灾乐祸”地笑……
(三)
那种女人主内男人主外的日子,也曾引来不少人的羡慕的眼光。而如今,人事已非,一切已是过眼云烟,只能在回忆时徒加伤悲罢了。现在这一切活都独压在父亲一人的肩上,我和母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做好一切家务,准备好饭菜,等待着迟迟归来的父亲,希望他能享受到这一点家庭给他的唯一温馨。而父亲换班或假日的时间,都是用来陪母亲到处去求医的。倘若在特别的情况下与工作时间冲突,父亲也会毫不犹豫地抽出时间——请假或找同事替班——只有一分一毫的机会父亲是总不会错过的。总之,不管有什么方法,需要什么条件,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治好母亲的病,父亲都会义无反顾的。他的世界仿佛是因母亲而存在,他的生活仿佛也是因母亲而充实,他已不能失去她而孤独生存。不久,这片地区大大小小的医院都留下父母的足迹,他们已成了哪儿的“常客”。停留在那儿的时间往往比家里长,那儿仿佛是他们的另一个“家”。而尽管如此,还是事与愿违。渐渐地,那儿的医生已向父亲坦白,说他们对母亲的病以无能为力了,希望父亲能带母亲到别处另找高明,别在那儿浪费金钱和精力。而这时的母亲,已对自己的病失去了信心,劝告父亲别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反而觉得自己是个负累,不如听天由命算了。但父亲对母亲的病仍充满了希望,反劝母亲要对自己的病充满信心,不要自暴自弃,天无绝人之路,永远坚信有一天这病会痊愈的。过了不久,父亲又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赤脚医生身上。希望在他们身上能创造奇迹。因此,父亲他明察暗访,只要是关于这方面的医生,他都陪母亲逐一地求治过了。但最终事实证明,天意不从人愿,奇迹依旧没有出现,母亲的病也仍旧是老样子。可意想不到这反而弄巧成拙,母亲又得了另一种疾病——胃病。这可更糟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遭逢连夜雨。
母亲心灰意冷,彻底失望了。而一直坚强的父亲,亲眼看到一个个希望的诞生,又目送一个个希望的破灭,也变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精神恍惚,人也变得有点痴呆了。最后,在穷途末路之时,我不禁追寻父母的踪迹,让我惊讶的是,他们的足迹竟已蔓延到寺庙里。想到父母已走到这步田地,我心头不禁一颤,心一酸,沸腾已久的眼泪一下子夺眼而出。但默然间转侧一想,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是因为始终有这么的一个地方,永远属于绝望人最终灵魂的归属。而如今他们却已找到,我内心不免得有了些许安慰。
(四)
如今,好几年过去了,门前已是野草萋萋,那些“热心”的亲戚朋友和“慈悲心肠”的亲人,也都渐渐疏远了我们,中间如同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我知道那也是因为我们已没有金钱去架起通向彼此利益上的桥梁。这才让我真正体会到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让人与人之间变得陌生甚至冷漠的真正含义了。而唯有疏漏的也只有那些指目可数与我们一样同病相连的人。重要的是我如今已经长大了,现在就读大学,很快就可以出来工作了,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报答他们;妹妹由于家穷,已在初中辍学,未成年就踏上打工的生涯,我知道,她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同时也是为了我的学业和那一点微薄的工资;而两个弟弟也已经渐渐长大,大弟现读六年级(他原本应就读初一,只因家庭太穷,所以要求留级一年),他成绩很好,一直名列前茅,很有希望考上县重点中学,小弟也上了四年级,成绩也很好,每年都被评《三好学生》。所以现在唯一能让别人羡慕的,也能让父母感到欣慰的,就是弟弟们优秀的学习成绩了。这些年来母亲的怪病仍是老样子,久而久之就被人们所忘却。可因她还有胃病缠身,终日还得和药罐子生活在一起,就在前不久,母亲做了一次大手术,手术很成功,不过身体却依旧还很虚弱。而父亲,以前为了给母亲治病,到处跟人家借钱,借完亲戚借朋友,借完朋友借熟人,借完熟人不得不到银行去贷款。每次低着头颅迈进别人的门槛,再低着头颅迈出。有时钱借不到,反而还活受人家的闷气。因此,家里已是穷徒四壁,负债累累了,而父亲的背也被生活渐渐压驼了。原本洋溢着光彩的眼睛也变得俨然失色,黯然无光了,一向健谈的他也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了,最明显的是,他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高”,越来越“老”了。
写毕,已近黄昏,不禁抬头凝视那远方的天际,那儿仿佛有一道彩霞,若隐若现……
编辑按:文字是纯净的,父亲是伟大的,故事是感人的,希望作者继续加油.
翁桂涛(08.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