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华南师范大学 陈结霞
下班了,去走走怎么样?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餐厅走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多,身后传来一把浑重的声音。正要转身去看,一个魁梧的身影已飘到眼前。
她认出了那张脸。虽然大家在同一家餐厅当服务员,但他是传菜的,而她是点餐的,便有点河水不犯井水的感觉,见了面也只是点头问好。
说是一张稍嫌陌生的脸,却曾给她一次深刻的印象。那时他还在总店工作,晚上过来喝茶。一张雪白带粉的脸,一双深邃却迷茫的眼睛,两瓣桃红的嘴唇,如果不是组合在一张有棱有角的脸上,她还以为那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姑娘。那张粉白的脸,让她想起了踏雪寻梅,想起了又香又甜的棉花糖,想起了老爷爷打棉胎弹起的小棉絮,想起了悠扬而下的樱花雪……
她也确实不想一下班就躲在家里看电视,何况晚上散散步总是舒服的,尽管她穿着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已优雅地站了十几个小时。
卸下工作服,她挑了一件最凉爽透气的背心,配上一条刚过膝的二短裤,两脚一蹬,套进软软的平底鞋,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刚并排走了两步,她感觉到一只粗大厚实的手臂轻轻的搭在肩上。她立即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原来散步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然而她没有缩回。他广阔的臂弯让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瘦小,他那散发着温热和淡淡古龙香的胸膛让她感到另一颗心的真实搏动。
从餐厅走去中心公园不是一段短距离,而她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听他讲关于她的一切,就像靠在鹅绒枕前听妈妈讲灰姑娘的故事,一样的舒服。他说其实那天晚上就注意到她了,因为她是整个餐厅唯一一个他不认识的服务员。是的,她才来工作了一个月。他说,他总觉得她不是一个地道的服务员,单纯,文雅,带几分儒气,倒像是一个大学生。
每天晚上下班,他都会带她到不同的地方,而那些地方,是她居住十几年的城市里的热门娱乐场所,她却叫不出名字,比如说“金沙湾”,“大家乐”,“不见不散”,“金色年华”……他牵着她的手玩不同的东西,比如说溜冰、打桌球、唱K……在她眼中,他就是一个神秘的魔术师,给她一个爱丽丝的童话世界,虽然有点虚幻,但她感到分明的实在。和朋友猜拳输了时,他替她受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雪白的脸上映出红晕,微笑着侧过脸对她说“没事”。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他怀里,就像一叶孤舟驶进了温暖的港湾。她喜欢被他牵着手在溜冰场上旋转,那双粗大的手足以包住她的两只瘦小的拳头,甚至裹住她的全身,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稍微一倾斜,他必定会恰如其分的扶住她的腰,然后搂着她划出一圈圈迷人的弧线。她家里也有一双溜冰鞋,很少穿,因为怕摔,怕痛。
他很疑惑为什么在餐厅里她不让他牵手,可是到了晚上,她会像只小猫,柔柔地靠在他的肩膀,当他出其不意地吻她一下时,她也不会唐兀地推开。她只是平静地回答,那是为他好。
在夜晚,月色朦胧,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真实面容,才得以腾出时间和空间给两颗孤独的心靠近。他们的感情,像梦一样,夜晚把她带进一个黑暗却温暖的虚幻世界,白天醒来,一如既往地工作,然而不会忘记昨晚做的梦。在梦里她曾穿着红舞鞋尽情跳动,旁边还有一双温热的大手。
梦,是属于夜晚的,她希望太阳永远不要出现在地平线上。
8月30日晚,她和往常一样斜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体,总是充满温度,慢慢地炙烤着她的心。这一天,她一直陪他坐到凌晨三点,那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彻夜不眠。
我已经向部长递交了辞职信,明天就不会上班了。她轻轻地说,像是梦呓。
为什么。
9月1日,我要开学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却不说一句话。
她使出全身的劲挣脱开,看见那两只结实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失去了重心,一团黑影在黯然的月色中猛烈颤动。
她不忍看见一位峥峥汉子为情垂泪,更不希望一个七尺身躯砰然跪倒。她转身,走了,一句话也不说。
梦,总是要醒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