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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爱

                                 华南师范大学  林创洪 

                                 (一)

16岁那年夏天,他来到南方的外婆家过暑假。走过院子里的时候,他常常看到隔壁家的一个女孩。一头长长的黑亮头发,眼睛硕大却眼神空洞,穿着白色的裙子,弯着娇小的身子坐在门外的大石头上。那年她12岁。

终于有一次,他走上前去好奇地问:“小妹妹,你怎么啦?”

她抬起头,眼睛一如既往的毫无焦距的望着远方。

他心里不由一震,有一股疼痛悄悄掠过心头。很明显,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但他却无法与她有眼神的碰撞。

女孩摇了摇头,手机械地摆了摆,依然沉默。

他很快发现了她手上和脚上红肿的伤。有些结了疤,有的长了新肉,有的初裂,现在还在流出黏黏的白色液体伴随着猩红的血丝。他跑回家拿来了白色的医药箱,为女孩做了简单的包扎,尽管不是很娴熟,但却异常的认真。

“怎么弄得这么伤?”

“是不是谁打你,很痛吧,你是住这里的吗?”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他开口问了些冒昧的问题。

然而,他得到的依然是女孩的摇头,但是眼神渐渐没有了之前的迷雾。

他从身上拿出了一颗金莎巧克力。“来,这个给你。希望你吃了之后能忘记身体的这些疼痛,快点好起来。”

女孩接过金莎,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她笑了,明媚而干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伴随着手势作出‘谢谢’的姿势。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看到你的笑容。”他微笑着看着他。

她点点头,又展开笑颜。这一次,她笑的更甜了。手里的金莎在夏阳下闪烁得像快黄金,在她心里,那是比黄金更贵的宝贝。

                                  (二)

接下来的暑假日子,他牵着她白皙的小手,快乐地在田野上、山坡上奔跑着。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虽然那颗金莎巧克力的愿望没能实现,但她觉得每天的新伤已经不再痛了,因为有他在身边。

没有语言的交流丝毫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交往,因为有了心的缘故。

他发现女孩的眼神越来越清澈明亮了,透着春风一般的温存。与第一次看到时截然不同。但女孩在看其他东西时,眼神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空洞。

女孩与他一起时,常常带着微笑,尽管身上的伤痕不断的更新,不断的增加,有时痛到骨子里,她依然挂上美丽的笑脸凝视着他。她深深的记得,他说喜欢她的笑。

(三)

他的名字叫雨,女孩叫夏。他从外婆那里得知,夏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她7岁那年,父母离异,双方都不要她,她像个孤单的游魂,独自浪荡在宽阔阴冷的街。后来她了跟她爸爸,但后母对她就像世俗的看法一样,坏到透彻。而她所谓的亲生爸爸对此却沉默不语,无视她身上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这个可怜的孩子在7岁她妈妈离开的那个夏天夜晚,一个人跑到山坡上声嘶力竭地哭了一晚,后来就不出一声了,到现在也没有人看过她说话。

                                 (四)

暑假快过完了,用很俗的语言说,快乐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他对她说:“我坐明天晚上的火车回天津。”她咬咬嘴唇,点点头,眼里早已噙满了泪花。转身的瞬间,白色透明的液体从眼睛了泛滥开来。

送别的那天,他们站在火车站台,她紧紧地扯着他衣服的一角,谁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了,只是默默的站着,任由风轻轻地拂过。

上车后,他把行李放好,坐在靠窗的位置,从火车窗向外看着她,车窗成了画框,而她是画里唯一的女主角,长长的黑亮头发,眼神清澈明亮地看着他。

她抽动着嘴唇,慢慢的,吐出——你……会……娶……我……吗?

他诧异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微笑着,点点头,会!

火车缓缓地开动了,她在追着火车在后面跑动。随着火车的提速,她越来越追不上了,尽管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拿出了那颗金莎,用手臂不断的挥动,在黑暗的夜空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伸出头看着她,白色的裙子在黑暗中的巨大夜幕下,像一朵盛开的洁白的梦里花。真美。

她终于因体力不支,扑到在铁轨旁的碎石上,身上的新伤旧伤都比不上此时的心痛,她觉得她的心仿佛要裂开了。

(五)

她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平静而平凡,唯一有点涟漪有点生机的就是在写信和收信之时。而一封封或长或短的信都随着那颗金莎好好地收藏起来。

7年过去了,她经过自己的努力,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苦,终于考到了天津,他生活的地方。她分外地兴奋,她要带着那颗金莎,虽然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还有那些信去找那个牵着她手的人。他们将会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同一片蓝天下。

她依然穿着白色的长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飘逸地甩过后肩。她不再有雾气朦胧的眼神,而是清澈灼热明亮。身上的伤痕取而代之的是细腻光滑的皮肤。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头发,眼神,皮肤都是为了給他,成为他的专属天使。

到天津,来接的是他,可是身边多了个女生。经过简单的介绍后,得知那个女生是他现在的女朋友,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薇薇。大大的眼睛,调皮的眼神,薄薄泛红的嘴唇,还有一头长长的头发,不过没有夏那么长,从那年夏天分开后,她就没剪过头发了。

雨现在很瘦,瘦削的脸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锐气。夏本来是高兴的,可现在心情低落到极致,看到薇薇挽着雨的手,她感到要崩溃了,眼神渐渐的又雾化起来,比七年前还迷茫。

在与雨独处时,夏问:“你会娶薇薇么?”雨觉得这个问题好熟悉,但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听过。

“会吧。”

 “那如果你和她离婚,你会娶我吗?”

他在瞬间想起来这个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问题,他觉得心里很不安,这是16岁那年的一个诺言,一个在两个小孩子之间的诺言。他没说话,默默把头转过去。淡淡忧伤弥漫开来。

                                   (六)

雨的事业越做越大,他与薇薇的婚姻也一步步靠近。而夏在大学里读书,虽然身边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但总是不能让她释怀,因为她还是在等待那个他。她的眼神越来越模糊了。她现在最大的财产就是那颗面目全非的金莎,还有那叠泛黄的信件。那些东西就是她的一切,那是她永远不灭的灯,照亮了一直阴暗的生活。那年雨24岁。夏20岁。

(七)

过了六年,雨和薇薇的婚姻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不久,他们离婚了。而夏,开了一间金莎巧克力的专卖店,日子总算平静,但她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因为她还在等那个他。

雨过的很不好,他时时想到16岁那年的约定。

终于,他拨开电话,打给夏。

“夏,我是雨啦。过的好吗?”

“哦,雨。是你啊。还好呢。你呢,很幸福吧?”

“不。我们离婚了。有些事我想当面和你说,我想你现在能过来下幸福餐厅吗?我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

“好,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夏像只快乐的小鸟,穿上白裙子,放下黑亮的头发,撑开小伞,往幸福餐厅快步走去。

在路上,她看着窗外,脑里浮现都是雨那瘦削的脸。雨,你知道吗,我会一直等你,只要你需要我出现,我就会在你身旁,我会不顾一切。雨珠落在她的脸颊上,清凉而舒畅。

                                 (八)

看看桌上的钻戒,雨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这次我会履行16岁那年的诺言。我不会让你再等我了。

突然他听到一声尖叫,往窗外望去。随着一阵拔尖的煞车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孩被车撞到,白裙子一下子染成鲜红。那是夏!

夏的一生飞了起来,轻轻地,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好像一朵被风吹落的百合花。雨疯狂的跑了出去,他看到了16岁那时看到身穿白色裙子的脆弱的夏,眼睛里满是泪花。

夏竭力的抬起手,另一只手了还紧紧握着那颗面目全非的——金莎。她摸摸雨瘦削的脸,雨还是那么温柔。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如果……有来生……你,你会娶我吗……”

会!雨撕心裂肺的叫着,一遍一遍。

夏又笑了,那个永远的温暖的笑容。

夏像一朵染了红色的白百合,盛开在路的中央,弥漫着晶莹透亮的雨珠。

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他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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