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稿的批示
考上公务员,到机关报到的第三天,委领导吩咐弄个材料。在秘书科长指导下,我深入企业、乡村和社区调研,然后锁门闭户,一人关在屋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虽然说不上呕心沥血,也算得上殚精竭虑。在交稿期限的前一天,完成了《关于我市基层党风廉政建设的若干问题及对策》。
科长戴上足有半寸厚的眼镜,瞄了瞄材料开头和结尾,“啪”地合上文件夹,没说好歹,让我呈分管副书记。
分管副书记很和气,一边看稿一边笑眯眯地说:“不错……嗯……中文系的研究生,到底不一样,很有文采嘛……送书记吧!”
书记放下手头的活儿,一目十行地把材料过了一遍,将文件夹还我时很关心地说:“瞧你这眼……熬了不少夜吧?”
我兴冲冲地把文件夹送还科长。科长头也没抬,问:“批了?”我“嗯”了一声,颇有些得意。科长把眼镜凑到文件签批单上,伸出食指在“领导意见”栏中点了点,“你看——”糟糕!我光顾着高兴,没看领导批示。
副书记的蝇头小楷写着“稍显一般化”;书记的羲之笔法是“能否往深处开掘”?
领导的意见很中肯。于是,我重拟提纲,再次下到基层。一星期后,科长体谅我辛苦,让内勤将修改稿送领导。
很快,副书记的批示来了:“有进步,但仍显新意不足。送书记阅示。”
书记批的是:“同意。井不深,不出水。出水也不甜。”
领导的批示,特别是书记的批示,言浅意深,充满鼓励和期待。如此,我再而三地下到基层,又是开座谈会又是搞问卷调查,翻阅了如山的资料,还到相关部门咨询,决心把井挖深些,再深些。
改到第六稿时,科长问我:“这材料……弄多久了?”我算了算,一个月零五天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看窗外,嘟哝了声“差不多了”,说:“把第一稿给我!”我疑惑地看着科长将鼻头磕在稿纸上,逐字逐句逐标点地认真读了两遍,一字未增一字未减。之后又叫我送了上去。
副书记的批示相当简洁:“我意,可用。请书记定夺。”
书记的生花妙笔如下:“我在部队时曾为科尔沁草原的牧民打井,井老鼻子深,水甜。”
我至今记得,书记最后画的那个潇洒夸张、足足占了半页纸的大大的“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