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夜(家商城)
广东省电子商务技师学院 梁振杰
落地玻璃窗里,依旧演绎着繁忙的情景。即使最动人的祝福语,也无法掩饰人际之间的敷衍吧。从下午四点起,每过几分钟手机就震动一次。大概都是陆续发来的祝福语,可惜都搭上“大家”这字眼,对于先前几条,我或许会回复“新年快乐”对付,接下来的干脆置之不理了。
渐渐,下午五点。下班时分,玻璃窗一派金黄色景象,林立的高楼,车流、人海从宽道渗入,又从另些宽道涌出。往日人们或许会为了错峰而迟几分钟回家,今晚则不然,家里等着他们的是洋溢无限眷恋的团年饭。
我受大家热情所驱使,亦匆匆迈出公司大楼,潜入附近的地铁站,按照通道秩序走进地铁。地铁循例作了加速、匀速、减速运动后,吐出我以及部分人,再驶进前方的黑暗。
走回地面时,天空已是日落黄昏,天色暗蓝,气温随之变得凉快。是啊,无法相信清淡的凉快。
今年,广州城实是奇怪,竟有初夏的炎热感。看见电视上大雪覆盖好几尺的北国,觉得是无可理喻之遥远世界。因此,家人决定去北方旅游,正好今年法定假期从年初一开始,我是无法同行了。我搭上公车,玻璃中透映过街道热闹的气氛,时停时走,时慢时快,当熟悉的站口蔓延过来,我终于到家了。
打开手机的收信箱,祝福短信中有一张雪地照片,雪的灰白与云的灰黑之间夹杂着一丝光芒,下边备注:儿啊,除夕快乐!
不快乐。
我叫创月,实属奇怪的名字,即便不至于遭人嘲笑,但“创”与“疮”同音仍使我反感。当初父母为何不起“创日”,甚至“创世纪”呢?而带“月”字颇似女孩名。我是多数不满自己名字的人之一。话说回来,幼儿时期,我常会独自观月,怕是和名字有关了。
时至七点,朋友来电询问是否聚饮,我客套拒绝。自知酒量太弱,毕竟聚会饮酒,生意应酬饮酒,结婚生子饮酒,念旧悼死饮酒。难道此外,还要得受饮酒之苦?犹记得有次聚会,我一兴起饮数瓶,随后感觉心跳如雷,撞击指尖处能触摸的事物,而脚步踩稳甚难。翌日醒来,头部阵痛。加之,那个真正的冬天确实寒冷;今之炎热,不适合饮酒吧。
既然如此,就待在家里度过罢。无聊之时,逐一回复祝福语短信。尽管我一字一句敲打的诚意无人察觉,只要递上份尊重就是,顺便消磨时间。
夜空变得厚实,电视节目换上春节联欢晚会。但枯燥的电视节目排解不了心底的寂寞。我发现短信中还有几条陌生的号码,心想反正无所事事,去以前的通讯录里翻查一下对方的身份吧?记得少年时期许多东西都打包在杂物房,毕业证里是有通讯录的。
由于一直未独自居住,翻起旧物来很方便。杂物房有几个大箱子,撕开封条打开,尚感惊讶。
一堆纸物,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几支残旧的笔,好几本脱皮的厚本,写着“给未来的自己”的封口的信。我拿起那封信,有种冲动想打开来看,可是克制住了,我想还未到时候,再过些年也许才合适,于是又放回去。
这些东西大概七八年前放进去的吧,可都不记得内容了。我找了一下,通讯录已经翻不出来,毕业照还很整洁。一张张合照印证了过去我所存在的时期,却不是最实在的。里头有一本绿色古典风硬本,我认得是日记。
我翻开日记第一页……
记得是夏季的某个下午写的端正的汉字,当天什么课程不记得了,却想起是课室里靠窗的位置……嗯,我记起来了。
一页页地翻看,日记忠实地记录了少年的烦恼,少年已不复存在。而有一页于不经意间吸引了我。不是写了什么热血感动之话,是根本一片空白。那五行空白横亘当页中央。上片段末句是“于是我只能无聊得独自买烟火玩”,下片段首句为“这一夜的烟火,说不定我会记住一辈子。纵使很有抄袭‘火柴女孩’的经历,诉之亦不得相信,还是偷偷写进日记好了。”
有写进?根本虚无一提!
烟火?火柴女孩?记住一辈子?
好像记得些许了。当夜临近除夕,独自买烟火玩,之后发生了很神奇的事情。大概如“火柴女孩”的故事,记忆仅限于此。过去甚久,怎能定论呢。也许当时没有记载,是为了给现在的自己出一道无答案的问答题?
……
不觉之间,窗外烟火升起,炸裂。传来阵阵雷响,家户的爆竹声告晓我零时已到。合起日记本,收拾旧物,将大箱放置回去。
广州城中心不允许燃烧爆竹,周边城镇并未放弃此习俗。夜空突然间变得多姿多彩,孔明灯与繁星竞艳,剥去了我沉重的寂寞感。我被不知名的欢乐牵出门,原来热闹是人与人共存的,有一瞬我觉得这是为了哄我欢颜而准备。我始终认为广州市中心即便繁华,失去传统烟火的春节是寂寥的,谁都明白会导致环境问题,因而谁也不得不接受窒息般的春节。
出门后,我发现夜宛如奏章,时刻萦绕着奇怪的旋律,配合一闪一散的烟火。家户灯火通明,一桌子盛宴敬仰以不存在的大帝,拜神的妇女口念祝词——不外乎家庭和睦、步步高升、升官发财、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要是祝词都实现了,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经过一家零食店铺时,见还未打烊。几个小孩蹦跳着出来,小手裹着几盒冲天炮。嗯哼?再怎样号令禁售烟火,还是禁不住中国人的根子啊?我随即走进去,向老板问了几种烟火的价钱。觉得冲天炮与黑蜘蛛太热血,不适合我;仅要三枚静燃花好了。付钱时觉得被骗,但又不好意思收回,当作买一份过年气息的快餐罢。于是递了钱,加一个火机,将三枚静燃花放进口袋。
深夜,城镇显得空旷而神秘,周围充斥敌意。嗯,自从毕业后,我是这样觉悟的——什么人,什么地方、事物都充斥敌意,分明不是童年阴影,也许是怕黑的一种表现吧——但二十六岁的我体魄健壮,究竟是怕什么呢。
嗯,我承认我向着成熟追赶。然而买烟花这一举动,不也是幼稚吗?
凌晨一点,街道像疲倦的婴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我漫步到十字路口,红绿灯已不再变换,晚风吹过会抖落数片枯叶,枯叶在水泥地打滚好几米才停下来。街灯下落叶纷飞犹似燃烧的雪——只有这样想,我才觉得如今正值冬季,真的好像秋叶啊。
点燃烟火的冲动油然而生。我掏出一枚,放在马路中央,打响火机,“嗒”一声给宁静的夜作预兆,继而点燃。一刹那,我隐约记得日记本上写的燃烧烟火之事,貌似当时的静燃花,与今晚所燃的是同一牌子。
导火线引着了里头的火药,即刻喷出火花,它不像天上有声有色地炸开,仅是单纯地、无声地从漆黑中开拓出一席之地。清澈的火与浑浊的烟交织。如此简洁的亮丽啊!转眼间它已结束自己的使命,孤独轮回孤独,黑暗回归黑暗。
观看者尚未反应过来,就这么终了。
我收拾起残物,扔进垃圾桶,像什么也未发生过。我还是继续走,许多店家也打烊了,爆竹声不再那么澎湃。
【2:30】 孤独地走着,我想起了朋友。
年少时的我啊,想不懂身边的人为何依赖朋友,买零食、逛街、旅行、上学都需要同伴,许多人长大后不是挂念友情,只是习惯了狂欢。我对此毫无要求,也就从年少时起养成了特立独行的习惯,不是装酷,是无与伦比的自由。仔细一想,倘若大家如我,那么人与人之间未免太冷淡。
啊……年少……想起些许了,遗失的段落里头,第一次点烟火时,我看见了易逝的、单纯的美,就记得这么多了。
【3:42】 走到江边,岸下流淌着庞大黝黑的软体怪物,粼粼波光又像它的铠甲,倒映出岸边达旦的灯光。
海洋的黑暗是汹涌的,陆地的黑暗是静谧的,两者联结起来,则成了浪漫的黑暗。它呼唤我的灵魂,告晓我这个世界并不只有光环。再燃一枚吧,我的灵魂这么说。
我点着第二枚静燃花。伫立在岸边的它,喷射出炙热和光,凌空作一道道抛物线,再坠落回地面。剧烈,它尽量演绎出剧烈的感觉。后来火变得稀少,陆续呈火星状。它像泉涌,渺小的泉最终消耗完自己,又归于竭。
好像人生的写照呢。精致的泉眼喷出耀眼的光液,正如小孩才怀有大胆到使人嘲笑的梦想;它旁边的江河恰是我们这些成年人,只得群众团结,才敢汹涌大浪。这样一感悟,我似乎有些看不起团结了……
想必,日记本上有记载大胆的念头。至少那封信必定有。
除夕夜,本是辞旧迎新的时期,怎么成了我追忆之夜呢。有些可笑,但阻止不了我萌生释放第三枚静燃花的念头。我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动,脑海从未有过之沉思,像发动一台旧机车,相当费力,轰隆隆作响,熟悉感蔓延古今。
到哪里点燃第三枚?曾熟悉的街道已面目全非。我意识到自己在选地方时,觉得很做作。但心灵却这么说:不能浪费它啊!毕竟,是一次发光发热的过程咧……
球场。结果我来到了空旷的球场。手机荧幕又添几条祝福短信,时间显示【4:26】。双眼困顿,举止亦变得迟缓。
我甚想找法子提神,意识迷糊地掏出第三枚静燃花,脑海中自主复习《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点燃。
女孩是为了取暖才点燃的,我啊……心灵无比寒冷。
烟花无声,展现出一片幻象。凌乱的片段不等我记住便逃走。球场并非笼罩着黑暗,远方亮至天明的灯是它的饥渴;相比街灯,烟花短暂易冷,相抵爆竹,烟花点滴无声。
却如斯纯洁,如斯优雅。
我脑海混沌,却越发肯定:信里绝对写过我想追求的一切,回家后我该去认真读上几遍,寻觅有关记载烟花的字句。而日记本上遗失的汉字随它去吧,它需要寄生。
这些年我忙于工作,无暇也未尝在黑暗中寻找过这些光亮——转眼间,烟火熄灭。
我闲游了大半夜,带世界从喧闹归至安分。而我,还不得安分。睡意来袭,我知晓自己必须抗议,从而保持清醒。因为,黎明即将到来。
天空正如傍晚,带几分蓝光色泽,仔细辨析却是黑暗。
我怀着强烈的预感,日出一定很灿烂。我想,今后也要赶上每一次日出啊。
于我而言,经历了此夜之后,不论是璀璨雷贯的火光或是静默明亮的火花,都同等重要。耀眼的光辉必须独自起作用,我定能独自迎接新年的伊始。接下来的空气相当浑浊,城市上空笼罩着形形式式的快乐,我还畏惧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