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爱

一．

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呢？她拖着脸腮望向窗外的雨淋淋漓漓地下着，心想，当时大概也就跟眼前的这场雨一样，兀自地开放，人也在兀自地流泪。只是早已分辨不清，那是落下的，究竟是雨，还是泪。

他是她见过的最为复杂、最难懂的一个人。她说。

那一天下午，下了一场多变的雨，时而丁丁两两地落下杨柳一般轻柔的雨丝，时而滂沱的大雨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天空灰霾得像是被一张巨大的晦涩绸缎笼罩着，她外出回来学校，打着伞，豆大的雨叮叮咚咚地打在浅蓝色的伞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她手里捧着包装好的刚买回来的书，低着头，不禁加快了回宿舍的脚步。

路过学校的操场时，一阵粗缓的脚踏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起头望向前方有个白衣男孩，穿着人字鞋，双手插在裤袋里，抬起头，任凭雨打在他的脸上。而他一步一步粗缓地走过她的身边。

她怔住了，心突然揪紧起来。她转过身去，问道：“同学！你怎么在这里淋雨呀？”

他回过头去，眼神黯然，那是一种比灰霾的天空更为凝重的晦涩，一瞬间，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伞柄。他平淡地说了一句：“这，应该与你无关吧？”

这可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她有些生气的迎上前去，说：“你......你这是什么话呀！”说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她被眼前的这位陌生的同学流露出来的表情深深的震撼了。只见他的全身都湿透，雨水从他的眉梢淌过他俊俏的面颊，一直静默地顺延开来，流过他性感的双唇。他的眼睛始终仰望着天空，倒映出来的灰霾似是一种疲倦的凝重。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你，是在哭泣吗？她心想。不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她的心揪得更紧了。

“同学，回去吧？淋雨对身体不好！”她走到他的身旁，和他共用一把伞。

他轻颦一笑过后，说：“你回去吧，我还要在走一走......”

“不如，我们一起走吧？”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说道。

他扭过头来，看到她半边的肩上已湿透，嘴里涌动着感谢的话语，可话到嘴边，他就咽了一口唾沫。“随便你......要是感冒了，我可不管......”

她瞄了一眼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嘻嘻地在心里暗自高兴着，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善举愉悦着。

“说来，你的伞还蛮好看的”他突然打破了沉默。

“是吗？谢谢！”

“嗯，很好看的浅蓝色......和天空一样的颜色......”

咦！她的心微微一惊，看到他依旧45度角地仰望着眼前这灰霾得天空，可感觉却与之前有些不同，好像有些温柔、有点亲切。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在撑着浅蓝色的伞的天空下，淋了一场冰冷的雨，却在彼此的心里，下了一温暖的雨。

二．

好几次，她在大学的校园里，都与他擦身而过。他的脚步总是那样的急促，又是那样的漫不经心。没等她回过神来，他就早已经到达了她即使是呼喊他的名字也不能够让人听见的远处。而她每次都转过头去，望着他微微地抬起头颅，仰望着苍蓝的天空，孑然一身的背影，影子都兀自孤独的延续下去。

光影那样美好，光阴又是如此的俊俏，为什么你的眼里总有我看不懂的色彩？

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勇气，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和他成为朋友。此后，她总是在学校各个场所，各个场合和他不期而遇。在图书馆、自习室假装与他偶遇，去饭堂打饭的时候，邀请他共进午餐，跟他搭话，聊着她身边各种有趣的事情。这让他感到很是意外。仿佛自己沉寂的世界莫名地就闯进来一个彪悍的路人，久久不肯离去。

渐渐的，他多了几分笑容，和她聊天的时候，也聊了一些自己的事情。他轻扬着嘴角，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看着，脸颊一下子润红了起来。原来，男生笑的时候，是会这么的好看。身边的认识他的同学都把眼睛睁得老大，心想在这个闷骚的少年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好事，让他会有这样明显的变化。

他们漫步在校园的小径里，相互隔着一段距离，没有更加靠近，也没有远离，两人就这么并肩的走着。走到操场的时候，他45度角地仰起头胪仰望天空，似乎有一种说不尽的惬意，逐渐的溢出他的脸上。微风拂过他的头发，在她的心里漾起了一波涟漪。她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上下跳动着。

“你，真的很喜欢天空呀！”她转过头对他说。

“是的。我喜欢任何和天空一样宽广的东西......”他展开双臂，像是在拥抱着迎面而来的清风，眯缝着双眼，很幸福的样子。

她抬起头，望向他。这真是我前阵子认识的，那个在雨里哭泣的少呢吗？她用手揪着来回跳动的心，眼神充满了疑虑，我怎么感觉，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他，喜欢天空一样宽广的东西。她如是地在日记本里写到。

一次，她在和她聊天时，聊起他的家人。只见他当时的眼睛就黯淡了下来，低着头把弄着手里的吸管，把头转向一边，没有看她。“这样吧，我改天带你去我家，看我的家人......”

她看着他不说话，就轻声地嗯了一句。沉默开始在他们的四周蔓延开来。那晚他送她回宿舍，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转身离开了。路边泛着斑斑驳驳淡黄色光晕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似是不久以前，她看到的那个孤单的，在雨中哭泣着的少年。她的心猛然揪紧了，她不由地跑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说：“对不起.......还有，我一定会去见你的家人的，一定！”

三．

“唉，你国庆来我家吧？”他鼓起勇气，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不安，对身旁的她说。

她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说：“嗯，请你务必带我去！”

很多时候，我都不懂，有时候，你脸上明明是笑着，可为什么我总感觉那是一种无以言状哀伤的笑意？我想弄清楚，因为我，因为我已经......

国庆那天，天在下着无厘头的小雨，即使天空像是纤尘不染般的宁静，注定有一场风暴，会无声地下到人的心里。她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他的家。是一个靠近闹市的出租屋，几十平方米，很狭窄，有些潮湿，屋里的光线也不是很好。

“进来吧，这时候家里没人。”他说。

她跟在后面静静地没有出声。

吃过简单得午饭，他的母亲回来了，脸上爬满了岁月沧桑的皱纹，一丝冷冷的倦意涌现到了眼睛上。见到家里来了客人，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躺到窄窄的木板床上，准备打个小盹。在那之前，不忘冷冷地叮嘱他几句：“你呀，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别再给我瞎惹事！”

她看着他悄悄地垂下了脑袋，眼睛没有聚焦地盯着地上的水泥地，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他从外面摩的拉客的父亲回来了，进门就是破口大骂：“今天真是有够倒霉的，竟然碰上了便衣交警！——妈的，那么多拉客的，谁都不捉，偏偏就来找我的麻烦！”他的父亲，拿着一瓶玻璃啤酒，使劲地往自己的肚子里灌。

“你在那嚷嚷的，烦够没有呀！”他的母亲从寝室里走出来，凑上去，对着他的父亲就喊：“早叫你转行啦，你又不听！只知道瞎折腾！”

“我瞎折腾？——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他的父亲把酒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为了我？我看是为了你自己好出去和你的狐朋狗友鬼混吧！——生活费的开销，用的不都是我做清洁工换来的钱！”......

他的父母亲就这样的一直吵下去，没完没了。相互憎恨着对方，埋怨着对方。他在与不在，都是如此。

他紧紧地将双手紧握，眼神晦暗得就像那天下雨时的天空。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你今天看到的，就是我的家人。——这里，就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他蜷缩着身子，身子不由地哆嗦着。

此时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下雨，他会一个人到操场哭。为什么感觉有时候他即使在笑着，眼里也总会流露出感伤。为什么他走在路上，总会时不时地仰望天空。那是一种无法用时间磨合的凝重。因为有了牵绊，因为有对自己家人的爱，他从很早之前，就生活在名为“家”的牢笼里，而“家人”却是一种枷锁，桎梏着他向往的自由。

她哭了，用力地将他搂紧怀里，像是用尽生命的力气在呼喊：“那就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吧！”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眶不断有晶莹的液体渗透出来，一直淌进他的双眸。

“我喜欢你！——从那天在雨中见到你时起，就一直喜欢着！”她哭喊着说道。

泪水渗透进了他的白衣衬衫，他和她相互的依偎着。雨和泪终究还是都下到了人的心里，柔软得不能触碰。

四．

书上说，爱与恨，都是在意对方到极致的表现。

他俩牵着手，漫步校园清幽宁静的小径上。

“你是我见过的最特立独行，也最特别的人！”她笑着对他说。

“哦，是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捏了捏鼻子。

“知道吗？我身边的朋友，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他们在乎的大都是自己的事情。他们不是想着今天和朋友到哪里玩、消遣时光，就是想着怎样处心积虑地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你不同，我知道，你的眼里，有你的家人，有和天空一样宽广的事物，当然，更重要的是有我......我想我大概就是从第一眼看到你的眼睛开始时，就喜欢上你的！嘻嘻”她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

他用手勾了勾她的鼻尖，扬起嘴角，笑着问她：“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她眼神疑惑的看着他。

“我喜欢你的笨！——每次在饭堂、图书馆、自习室，都要假装和我偶遇，明明可以像其他人那样不和我接触的，可是偏偏要来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弄得我既慌张，又有些莫名的小欣喜。——你呀，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竟然会搭理我这样奇怪的人。”他的眼里，泛着透明的白光，附和着泪珠，一滚而落。

“真是个笨蛋......真是个笨蛋......谢谢你！”他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蹲了下来，哭了，在一个女生面前，不，是在一个真正了解他的、未来的“家人”面前，哭得一塌糊涂，毫无尊严。

她俯下身子，将他温柔地搂紧怀里。在他的耳畔轻声地说：“没事，有我在！”

她忽然感觉有一滴轻柔的雨露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抬起头仰望天空，看到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对他说：“看来，等下又要下雨了。”

他拭去自己眼角上的眼泪，说：“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窘态了。”

她说：“没关系，我很高心，你在我面前展现了真实的自己。”她突然眼光一闪，灵机一动，拉起他的首，说：“我说，我们去操场淋雨、散步吧？”

肌肤间传来她手掌温暖的温度。

“嗯！”他跑到她跟前，笑着说：“我们走吧！”

雨开始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打在两人的头上、肩上，以及全身上下。操场的跑道上，有一把盛开的浅蓝色雨伞，雨打在上面发出侧耳的旋律。天空即使灰霾常驻，也定会迎来绽放光彩的一天。而对他来说，她就是他沉浸已久的世界里，最温暖靓丽的一束光。

他拉着她的手，笑着在跑道上奔跑，这一次，是真的要跑出去了，和你一起。他说。

雨中的爱，雨中延续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