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理了一下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天的破旧灯芯绒服，下定决心走进早餐店。

“先生，你需要擦鞋吗？”他有些怯怯地开口，那双布满油渍的手不安地摩擦着长裤的边缘。似乎是装作没有听到这位“闲人”的询问，停顿了好几秒，上班族才缓慢而又漫不经心地抬头，打量面前这个老汉——操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看上去有年过半百的样子，他左手提一张老旧而又歪歪斜斜的小凳子，右手拎着一个工具箱，眼神透露出胆怯。

上班族不耐烦地挥挥手：“不需要不需要！”

仿佛是一个充满气的皮球被一根细针刺伤一般，他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港城冬天的清晨，天微微亮。寒气逼人，水井头的人都在忙着，淡漠地忙着，而他是一个外来的突兀的闲人，又怎么融入这座南方小城的忙碌呢？

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的内心也好像泄出了一股所谓的羞耻心。在走入第二个早餐店以前，他喃喃地自语了几句。这个早餐店依然忙碌无比。阿姨这头刚端出热乎乎的云吞面，那头就忙着收拾隔壁桌上的碗筷；穿着时尚的辣妈拉着上小学的孩子进早餐店，嘴里还嚷嚷着怎么小孩早上起床的动作那么慢。他像一只敏锐的猎豹嗅到猎物一般，眼神一下就抓住了那位辣妈脚上蹬的皮鞋。这次他整理好了表情，堆起满脸恭维的笑容：“小姐，需要擦鞋吗？”

辣妈为了一碗云吞面在喋喋不休——“我说了不加腩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在一旁坐着的孩子默默不语。

看到此情景，他真是后悔把请求擦鞋的话说出口了。他站在这对母女面前，再询问不是，立即离开也不是。他本来决心要抛弃的羞耻心，却在这进退维谷之时，放肆地跑出来嘲笑他。他站在那里有一分钟了，却仿佛过了一个漫长世纪一般。辣妈好像是突然感觉到他的存在，抬头看他：“你说什么？擦鞋？不……”像是等待宣判一样，他低着头。

“我的小皮鞋可以吗？哈哈。”小女孩翘高了小腿儿，用笑容来示意他。他怔住了，这个天真的笑容竟然为他解围——纵使这早餐店里根本没人在关注他；更拯救了他频临破碎的自尊心——纵使他早就管不了什么自尊心了。“叔叔你人真好，在这里帮人擦鞋，你是不是特别有空和悠闲呀……”

他苦笑着：“是啊，我确实是很闲……”

小女孩不管母亲在旁示意她别说了，继续甜甜地笑着：“叔叔，我没有钱给你，但我可以把这个给你当做报酬吗？”她把刚端出来的热豆浆捧到他面前。

他接过喝了一小口，然后蹲下身去。

他虽然蹲着来为一个小孩子擦鞋，却觉得得到了整座城市的尊重。

完毕后，他走出水井头早餐店，走上穿梭于赤坎老街的小径，去感受这冬日暖阳。而他也终于感觉到自己是个“闲人”了——偷得浮生半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