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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树

村子空了,草木丛生,村头那棵高大挺拔的楠树像是被魇住了一样,不长不死,寂静无声。下面没有了乘凉讲故事的老人、也没有了嬉戏打闹的孩子,邹先生说现在的村子就像是谢顶之后的中年人,那棵古树是仅剩的一根头发,头发再长,也盖不住那一大片光亮的荒芜。

“村长,村长,不好啦,出事儿啦”妇女主任喘着粗气,急吼吼地喊道 。村长正在和女大学生村官曹燕讨论工作,听到妇女主任的叫喊有点儿反感。

村长正色:怎么啦,鬼子进村啦?看把你吓得。

妇女主任低下了头,说道:不是,是村头楠树下又死人了,死的也是位老人。

妇女主任的话像割手的黄茅草,让村长着实疼了一下。他急忙跑过去,一看,果然有树下黄茅草林里躺了一个人,干枯的头发像茅草一样蓬乱,褶皱的皮肤像树皮一样沧桑,已经冰冷僵硬的身躯躺在楠树下那片草林子里,确实很难发现。

村长一辩认,原来是村里一个留守老人,儿女在外打工,和上一个在树下去世的老人的情况一样,但是奇怪的两个死去的老人表情都很安详,很幸福。

通知完老人的家属,大家围在楠树巨大的荫凉下议论纷纷。接连两位老人死在树下,大家都觉得这似乎是在暗示什么。此时接近傍晚,清风习习,村子笼罩在一片苍凉而神秘的余晖中。

处理好老人的遗体,村长召集大家来到楠树下。在过去,开会都是来这里的,但自从村部有了会议室之后,会开的少了,就算开,也从没来过这里。现在这里成了茅草苦竹的家,一片一片,长的枯瘦而茂密。

“你们都看到了,今年接连有两个老人死在楠树下,都是留守老人,这两位老人我很熟悉,他们一直建议村里建养老院,但是村里没钱,就一直拖着。他们死在这树下,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可以卖树筹钱建养老院,让还活着的留守老人安度晚年”。

村长话音刚落,妇女主任兴奋地站了起来:“是啊,村长说的有道理,村口的楠木最值钱了,老早就有人出十几万要买,村里还有这么多留守老人,卖了树建养老院正好”。

听村长这一番话,众人心头死人的阴影开始散去,再听妇女主任这么一分析,都觉得茅塞顿开,纷纷点头称是。

正当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大学生村官曹燕走到了村长面前:“我知道老人为何死在这大楠树下,古树是几辈人流传下来的,咱村之所以叫大树村,全靠着这棵古树。现在村子荒芜了,他们来到这古树下是在寻找过去的回忆,我想他们找到了,所以他们死的很幸福,很安详。

曹燕说完,楠树下安静了,大家若有所思。

村长淡淡地说道:你的意思为了寻找回忆,咱不建养老院,不卖树,都死在这楠树下?人都死了,那要树啥用?

树下一阵喧闹,显然,大家对她的解释都很不满意。

她决定能拖就拖:“村子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你要是铁了心卖树,那要开村民代表大会投票。

村长冷冷一笑;好哇,都说我倔,你比我还倔,那就明天开村民代表大会吧,看看大家 是要卖树建养老院还是要死在树下找回忆。

就这样,大家才不欢而散。

散会之后,曹燕一个人留在了村头小溪边那棵楠树旁,靠着古树坐下,水声淙淙,鸟鸣阵阵,树叶沙沙,星斑点点。她知道村长在村民中的威望,建养老院的迫切性,明天的投票是徒劳的,想到这里,曹燕感到很彷徨,很无助。

第二天村民代表大会准时召开,召开的地点就在村口的古树下,曹燕一看,台下坐的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知道,这次古树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投票结果出来,村长一脸的洋洋得意“好哇!村里全票通过卖树的决定,比我当年竞选村长还要顺利”。

此时,村长那张敦厚的脸庞在曹燕眼里就像是一块板结的苦竹根,看得她心里直起疙瘩,她心一横,决定曲线救国,死拖到底。

“要卖可以,但至少要卖一百万,这个是有名的古树,值钱。”曹燕坚定地说道,仿佛她摇身一变,成建养老院的拥趸者。

村里妇女主任站了起来:“你这不是讹人吗?一棵树卖一百万,你以为是摇钱树啊”!

“没一百万卖了有啥用,钱不够建养老院,就算建了也运转不起来,少了一百万根本做不成。”曹燕煞有其事地说道,和昨天“保树”时候的情况判若两人。

村长眉毛拧在了一起,他看出里面的端倪。他知道这是在胡搅蛮缠拖延时间,是在间接阻止卖树。

村长斩钉截铁地说道:“好啦,不用争了,树是卖定了,能卖一百万最好,要是卖不到,缺的钱再慢慢想办法,我就不信,有了鸡还怕没酱油。”

曹燕低下了头,看来自己是无力回天了,此刻曹燕想到了辞职,想到了离开这个伤心地。

第二天她还没走,买树的人就来了。

来的人是个富商,宽额大脸,戴着墨镜,开着大奔。富商身后紧紧地跟着一个蜂腰细腿的女秘书。

妇女主任伸出一双手,朝着富商热情地迎了上去,走到富商面前的时候女秘书一下子闪到她的面前。

“树的事情直接跟我说吧,我们老板只是要来看看树,他已经表示喜欢了。”女秘书略带轻蔑地说道。

村长怕妇女主任乱讲话,到时候抬价就被动了,他迎了上去:“我是村长,这棵树七百多年了,要不是为建养老院我们是坚决不卖的,我们乡下人实诚,一年一千块,七百年就七十万”。

“好,爽快,我也就懒得砍价了。”女秘书说罢转身要去车里拿钱。

眼看真的要卖树了,曹燕还是忍不住:“不行,至少要一百万,不然养老院运转不起来。”

曹燕大声说道:“我们村以前小学校长邹先生就说过,咱村这棵楠树不是一般的楠树,而是金丝楠,元代皇帝的棺木是这个做的,故宫正殿的柱子也是这个做的,像这样的树有七百年历史的,全国都屈指可数,咋不就值一百万。”

曹燕说完,那个买树的富商摘下了墨镜,问道:“邹先生也给你讲过这个?”

大家面面相觑,被富商的问话给愣住了

曹燕坚定地连了点头。

没想到那富商竟然十分激动;“邹先生也和我讲过这事儿,他是个好人啊,以前我家里穷,是他东奔西跑给我免的学费。这次听说村里卖树,想回来出把力,没想到竟又听到邹老师消息。

“他现在在市里,正帮我们村申请申报旅游新村,村口这棵大树就是申请旅游新村的重要材料”曹燕看到事情有转机,抓紧说道。

“好啦,别瞎扯了,给钱吧,七十万,现在就挖树,我们等着养老院开工。”村长健步走到女秘书身边,准备拿钱。

富商走过去握住村长的手,动情地说道;“大家都是为了村里老人养老,为了村子的发展,曹燕的做法或许更可取,我曾在这里读过书,也热爱这个村子,我想和大家一起建设好村子”。

曹燕抓住机会,连忙说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市里找邹老师,他现在是有名的民间文艺家,让他老人家给大家讲讲咱村申报旅游新村的出路。

富商拉着曹燕上了车,临行前他指着秘书说道;“你留在村里,走访一下村里困难老人,把买树的钱拿出一部分先发给他们救急,等我回来再从长计议”。

傍晚时分,曹燕他们回来了,还带着邹老师,邹老师拨开一片黄茅草,草丛里有一个箩筐大的石头,光滑如砥。

“这个石头是我小时候最常来的地方,村外河中发大水冲出来的,父亲和村里人用了四天时间搬到这里来的,每次来村子我都会一个人这个大石头上坐一会儿,回忆儿时的事情,现在村子空心,到处荒芜,可惜啊!”邹老师动情地说道。

夕阳下,村子的黄茅苦竹变成了淡淡的金色,一棵棵摇曳的树木像消失已久的炊烟。曹燕惊奇地看到,邹老师脸上的表情,就像楠树下死去的那两位老人一样,幸福而安详。

 

 

作者简介:

曹杰,1991年生于河南信阳,现任惠州市丰湖诗社理事、城区作协秘书长、《东坡文化艺术》副主编。喜爱诗词、辞赋、散文及小说等诸类文体创作。先后获得各类文学及征文奖项一百五十余个,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余篇(首),并有楹联、辞赋、诗词作品被勒石悬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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