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端

去势

 

以前在老锅棚,最凶悍的动物是老黑,最能干的人是曹火生。前者是一头远近闻名的大公牛,后者是前者的主人。

老黑有多凶悍?打死过驴头狼,带飞过石磙,打残过大公牛,还取了上百房姬妾,天天做新郎,子孙多的数不过来。曹火生有多聪明?在老锅棚,别人养牛种地,他养牛挣钱,挣钱的同时手不沾泥,还照样多种地,种好地;

曹火生长的短小精悍,平日里他牵着老黑,就像甲壳虫牵着大象,虽然看着搞笑,但是老锅棚里里外外却没人敢笑话他们。因为他和老黑垄断了老锅棚一项重要产业,那就是母牛的配种。

老锅棚人都养母牛,因为母牛比较驯服,好干活,还能下崽儿。公牛桀骜不驯,不能干活还爱尥蹶子,因此大家都不敢养。曹火生开始也是养母牛的,那年春上,他家的母牛下了一头青黑色的小公牛,说起来也神奇,这条小牛脑袋上有五个旋,村里老人都说这牛五花聚顶不是托生的妖怪就是转世的麒麟。

但是在曹火生眼里,不管是妖怪还是麒麟,都不打紧,关键这牛是个公的,公牛不值钱,养的有啥意思?所以他也懒得用心打理这对母子,就把它们散放在河边。说起来也神奇,这小公牛长的特别快,不到夏末,两个笋芽一样的小角就出落的有模有样。

初夏的一个晚上,眼看乌云四集要下暴雨的样子,曹火生往牛圈一看,结果回来的只有母牛,不见小公牛,这可急坏了曹火生,他还等着下半年卖小公牛给儿子交学费。

这曹火生有四个儿子,刚结婚那阵基本是一年一个,羡慕死人了,可是三十岁后,愣是一个种没下,村里人歪话多,都是他是去了势,配不上种了。好在他的四个儿子还算争气,学习都不错,现在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学费,现在全指望这头小公牛了。

想到这里,曹火生连夜起身,决定去找小公牛。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河水和风穿过石缝,像呜呜呼呼,像老妇的哭声,听得曹火生毛骨悚然。但是一想到那一摞卖牛的钱,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找。

突然,他看见河对面曹家崖上有一对蓝色的光亮,晶莹剔透,像两颗夜明珠。曹火生灵机一动,心想“牛是夜眼睛,那对蓝色的光肯定是小公牛。”

他淌过河水,拨开荆棘,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曹家崖,眼看着就要接近那对蓝色的光了,他看见一个立着的黑色的东西,像牛。“杂种东西,这么晚还上死回家。”说着他便伸手去找牛鼻子。

“嗷……”一排寒森森的白牙露出,曹火生手上顿时觉得如同钝刀割的一样,疼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他瘫倒在崖边,绿光逼近他的脸,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曹火生顿时晕了过去。

第二天天亮,曹火生闻道一股炖肉香。他醒了,发现自己脸上和手上都受了伤,疼的钻心。下床一看,家门口正支着一口大锅,竖起来的梯子上挂着一张驴头狼皮,邻居们有的在炖肉,有的在给小公牛上药,看着小公牛油亮的皮肤上深深的伤口,曹火生明白了,感动了。

这以后他逢人便说这小公牛是麒麟转世。

四儿子考上了大学那年,曹火生高高兴兴地卖了小公牛的娘,那头跟了他十几年的母牛,钱都交给了儿子,他打算养那头小公牛,也就是现在的老黑。

那年仲春,老黑满周岁,曹火生给它套上犁,在荒田里开始教活,一句“走沟里”喊破了嗓子,打折了鞭子,可是老黑愣是不上道。荒田边围满了人;“四叔,你真是牛啊,把荒田犁的像个烂蛋一样,千万别把田埂犁断了,漏了水,去了势,就惨啦。”荤素交杂的笑话此起彼伏。

曹火生放下犁,抓起一把碎石泥巴,朝着围观的人抛出去:““你爹你哥才去了势,你们全家有蛋的都去势。”

要说这老黑还真争气,像是听明白围观人的话一样,拖着犁疯狂地跑了起来,真还就犁断了十几条田埂,最后犁别在乌桕树根里,“啪嗒”一声脆响,犁头也断了。

“看来这老黑是麒麟转世啊,肯定不是干活的命。”曹火生苦笑着自言道。

在农村,就算是麒麟也要干活。转眼到了秋天,稻场要垫高,准备秋收,土垫上以后要用牛拉石磙压平,这是个能磨性子的活,曹火生对老黑还不死心,早早套上老黑,一圈圈拉着走,果然,老黑将石磙拉的飞快,一堆堆桀骜不驯的生土在老黑的蹄子和石磙下变得驯服、平整,这让曹火生成就感爆棚。

眼开着不到中午活就干好了,曹火生正要下牛套索,没想到老黑拉起石磙跑了起来,而且是径直往河里跑,石磙呼呼生风,压倒了一片片竹子,这可把曹火生吓蒙了,他急忙追过去。

“轰隆”石磙落在河边坡上的老枫树墩子上,老黑脖子被震得一歪,它抬起前脚用力一拉,老枫树振落了一堆红叶,套索断了。这下老黑像脱了笼子的猛虎,一下子截住了一头比自己大很多的公牛,一头外乡人拉过来配种的公牛。

外乡人看着自己的牛膘肥体壮,并未把刚满周岁不久的老黑放在眼里,他索性放了牛绳,让自己的牛教训教训大黑。没想到一打起来,就是天昏地暗,根本扯不开,直到乡来的那头大公牛后腿根被老黑的犄角顶的鲜血淋淋,最终夹着尾巴跑,老黑才收手,吓得曹火生一头冷汗。

那次大战之后,老黑变得驯服很多,虽然不干活,但也不打架,在河里吃草的时身后总是跟了一大群母牛,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无论是外乡的牛还是虎豹豺狼,都不敢骚扰牛群,大黑也勤恳,除了带领牛群吃草,它还负责从早到晚,轮番在母牛身上播种。

第二年开春,老锅棚的母牛清一色地都怀上了崽儿,有了崽儿后老黑的牛群更团结了,全都紧紧地跟着老黑。这下老锅棚人有福了,放牛的时候只要放好老黑就行,别的牛自然会跟上。因此村里决定每天出一个人放牛,全村一户一户的轮,一算,两个月才轮一遍,给村里人省出了不少的劳力。

大家知道这都是老黑的功劳,以此只要是下了崽儿的牛,主人都要去曹火生家,送上百十块钱,给老黑捎一些精料,很快老黑不仅成了老锅棚的牛王,也把周边三个村子的牛纳入自己麾下。仅夏秋冬三季,靠着老黑配种,曹火生就收了四千多块钱,顶的上卖一头壮牛的钱了。这老黑也有福了,天天有精料吃。

老黑配种和守护牛群的神功很快传遍了三乡十八村,不仅是在老锅棚周边,远一些的地方也开始有人专门牵着母牛来配种。老锅棚的说唱艺人瞎子张扣,还将老黑的故事编成了大鼓书,说到了县城里,很多人甚至慕名而来,看望老黑,这可把曹火生神气坏了。

他把自己卧房腾了出来,改成了牛圈,只要有人来看老黑,他便不让老黑下河吃草,而是备足精饲料,养在牛圈里坐等收钱,几十里的山路都走过来了,别人也不好在意十几块钱的门票钱,靠着这个,曹火生得了不少钱。

别人送来的精饲料根本吃不完,老黑乐得舒服,曹火生也乐得清闲,他是个爱动脑筋的人,在收门票、配种的同时,他又开始卖炊饼、面鱼这些特色小吃。而且该犁田的时候他也不用自己去犁田,只是让来配种的母牛犁,只要犁的好,一律免除配种费。牵牛来配种的人高兴坏了,干活是捎带手的事情,免了配种费算是赚了。

就这样,曹火生足不出户,不仅把自己家的田地种的好好的,还种了十几亩的荒地,天天有钱进来,好烟好酒不断。他那短小精悍的身躯像他的钱包一样,逐渐丰腴起来。

也有不少人看着眼红的,可是谁也养不好公牛,也不敢养公牛,真要是出几个胆儿大的养公牛,造老黑的反,曹火生也有办法,放出大黑下河,不要几天就能恢复秩序。就这样,配种的业务便被曹火生和老黑彻底垄断了,而且他们相互配合,还衍生出不少副业。大家对这两个主儿都恭恭敬敬的,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老黑一天到晚嚼着精料,懒散地躺在干净的牛圈里,原先高大精瘦的骨架开始变得肥壮臃肿,远远地看就像个肉坨坨。曹火生每天躺在门前的柿子树下,嗑着瓜子坐等母牛和参观者上门,日子过得,那个惬意。

曹火生请来教书先生,在牛圈外写了一个句子:“脚踏江淮分水岭,干遍三乡十八村”门斗子上更写着:“牛王”二字。

按说这么好的字挂在门上,生意应该越来越好,可是曹火生却发现,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偶尔来那么几个人,热情也大不如,这天早上,曹火生坐着有点闷,他决定带着老黑出门遛遛。

没想到他们一下河,牛群像是见了怪物一样,四处乱跑,都不愿和老黑接近,老黑愤怒了,挣开绳子就追,可是以前在老黑蹄下如履平地的河湾现在却像一片广袤的戈壁滩,没跑多远它就开始大口大口的踹粗气,继而吐白沫,双腿像霜打的茄子,绵软地瘫倒在河滩上。

岸边,笑声此起彼伏,放牛人都说这下老黑和曹火生都去了势,成了绝配。

 

作者简介:

曹杰,1991年生于河南信阳,现任惠州市丰湖诗社理事、城区作协秘书长、《东坡文化艺术》副主编。喜爱诗词、辞赋、散文及小说等诸类文体创作。先后获得各类文学及征文奖项一百五十余个,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余篇(首),并有楹联、辞赋、诗词作品被勒石悬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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