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凡尘
恋恋凡尘
(2007年小说作品)
每一年的六月,就像夏季的烈日生生不倦地发光发热一样,这是一个属于青春燃烧的季节。
因为,高考结束了,大学里也多了一群群穿着学士袍的家伙。
这,也是一个属于毕业礼的季节。
毕业礼,让人联想起的不止有Gown、闪光灯、红皮的证书、鲜花,K房里的肆意纵声、冒泡的啤酒杯频频相碰、放肆地互扔蛋糕……还有混杂在这些酒醉情迷当中的苦苦涩涩的笑泪,毕业,有了新的征程,也低唱起各奔东西的离歌。
毕业时,人生难忘的又一个时刻!
城市最热闹的中心区,总是夜夜霓虹不断,彻空透亮。那五彩繁华的到底只是闪烁不定的灯饰,还是会有来此买醉或买笑人的心情交杂其中?这间全城最热的K房里,在毕业时更是天天爆满,一条开着暗淡灯光的弯弯走廊走下去,每间紧闭的房门里都会多多少少飘溢出或声嘶力竭或低吟浅唱的歌声,声声里都或多或少地夹着依依离愁。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前事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说今夜真美/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
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梅艳芳的这首《似是故人来》是洛尘的饮歌,每次去唱K都必点的曲目。洛尘能唱出那宛转的愁绪,虽然不似原唱者那低转的声线,但是她空灵的喉音,伴着唱机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和悠长的笛声旁奏,每次都让大家如痴如醉。
洛尘自己也醉了,眼里闪着莹莹的泪花,尤其是这样的时刻。她总是时不时把目光落到卓孺凡坐着的那个角落。
洛尘每次出来都会见到他。卓孺凡不喜欢唱歌,每次出来都不唱。他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和旁边一帮玩到疯狂的闹哄哄的兄弟完全不合拍。他也不加入他们的猜枚划拳,对他们说的那些让人脸红的笑话也只是浅浅地翘起嘴角表示会意,有时会跟旁边玩累了摊到他身边的兄弟低低耳语,聊上几句。他就是那样,仿佛是一个旁观者。他就喜欢喝啤酒,一罐接着一罐,每次离座身边都有一大堆的空罐子。可是他却从来没有醉过,甚至连脸红都没有过。他总是左手握着啤酒罐子,大多数时候右手都夹在左臂下,唯有听到这一曲《似是故人来》的时候,右手会放下来,食指在大腿上和着节拍一下下点着,嘴里轻轻哼着,眼光却还是游离状态,好像都不曾看过洛尘一眼。只有当曲终之时,洛尘走下来的时候,他会看一看洛尘。
这全是洛尘观察得出的“规律”。
这次唯一例外的是,卓孺凡喝得多了,脸上第一次泛起了浅浅的红潮,带点复杂的眼神,一曲未完已经与洛尘的目光交接了好几回,每次都看得洛尘有一种惊心肉跳的触电感,或者是莫名的震动感。
终于一曲唱罢。唱机里接着播起了TWINS的《我们的纪念册》,洛尘把麦克风交给点歌的同学,拿了自己刚才喝着的那罐可乐朝着芸嫣坐着的沙发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呵呵,我们的‘歌后’又被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了?看你,眼圈都红了。这么感性的?”芸嫣说着,从自己的小提包里取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就你讨厌,”洛尘接过来轻轻拭了下眼睛,嗔怪道,“真是的,我哪里有,那边他们抽烟把我熏的而已。”说着,右手搭在芸嫣的肩膀,顺便把头也凑过去,朝那班“一等烟民”努努嘴。
“不要说瞎话哦,认识你六年了,还不知道你性情吗。”芸嫣侧过头来,碰了碰就靠在她肩膀上的洛尘的脑袋,“就是傻妮子,见不得这毕业的各奔东西。其实这有什么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啊。”
“唉。”洛尘顺势靠在芸嫣的肩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了。
不过,好像大家都很有默契似的,最后的录取结果公布出来,基本上同学们都在同一个城市升读大学,大家为此都傻呼呼地跑出来聚会吃了一顿饭,美其名曰“团聚宴”。洛尘和芸嫣心想事成地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同学们都觉得毫无疑问。她俩就像双生儿一样,从读初中开始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对双方都熟悉得像自己的影子一样,生活习性、语言习惯、喜好爱好……而且两个人喜欢的和讨厌的东西都差不多,或许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这一次的饭宴比起上次唱K,更多的是“劫后余生”庆幸和能够重聚的欢欣鼓舞,可算是真正快乐的一次。卓孺凡也来了,他这个体育委员,虽然不是班长,但却是班里的“大哥大”,班级的主心骨。这最后一次高三班级的聚会,大家都尽情地吃吃喝喝,酒过三巡不停,服务生不断地来回穿梭,换骨盘收拾大家的残羹,又端来热气腾腾的新菜。宴席过半,大家兴致都正高。不知道是谁提出了一个主意,让班干部都逐一出来,让同学们提问,问什么要回答什么,保持沉默就罚一杯啤酒。其实同学少年都如此,平日里的老师和班干部,一到了这样的聚会就成了首当其冲的整蛊“受害者”,有老师在场的时候“耍”老师,没有的话,当然就是班干部了。
在大家一阵强烈要求,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之下,班长首先站出来接受大家的挑战。大家七嘴八舌地提问,要么就是平时问来问去不得答案的问题,要么就是敢想不敢问的隐私问题,这下可好,在大家的“逼供”之下,什么秘密都曝光了。
在大家的好奇欲得到满足了之后,就“放过”班长,开始下一位。就这样闹哄哄地进行着一轮轮的“审问”,笑声嘘声不断,气氛高涨得很。
“到卓孺凡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家就半推半拉把卓孺凡从角落里拽了出来。
问什么好呢,面对这样一个“大哥”,大家都不敢轻易发问似的,一下子吵闹着却问不出个正经问题来。
“这个我早就想问了,你们不问我来问……”喝到连步子都不稳的殷秦抓着一杯啤酒,从人群堆里挤出来,差没点儿就摔掉地上去,幸亏班长许钊眼捷手快一把拉住,把他扶好。“那个,那个,”殷秦把杯子伸到面前指来划去,酒仿佛跟着喝醉一般,来回摇晃之间洒出了不少,“我们班里,啊,那个两大美才女,啊那个洛尘和芸嫣,你,你,你到底看上谁了?说!我,我就不信,这俩人你谁都没看上?洛尘……聪灵……芸嫣……清傲,我们都公认的‘神仙姐姐’。你,你,你赶紧说说,说你喜欢哪一个,啊……”
大家仿佛被唤起什么记忆还是激起什么神经似的,一瞬间的沉寂之后都纷纷开始新一轮的“八卦逼供”。
作为当事人的洛尘和芸嫣一边半开玩笑地“骂”着大伙,一边却真有点不如何是好的样子。尤其是洛尘与芸嫣对视的时候,都极快地避开了,却从互相闪烁的眼神里读到了那种潜藏着的彼此都有的怦然心动,或许正因为这不能说的秘密,她们默契得脸庞同时变成红红的。
卓孺凡那如镶嵌了明星般的双目,总有如深邃的宇宙黑洞般的吸引力,吸尽花季女孩的多情秋波。卓孺凡才刚抬起头来,目光就接触到洛尘如琉璃瓶般的一双明目,停留了顷刻便转而落在芸嫣身上。不知卓孺凡是否留意到,洛尘和芸嫣早就不自觉地看了他好几回了。
“其实这个问题,我可以换个角度回答。”卓孺凡把目光收回来,“她们就像水仙和牡丹,各具千秋。”说着,眼睛又看着芸嫣,继续道,“芸嫣很美,带着高贵,性情温婉,又能歌善舞,是不是能出入厅堂我虽不知道,不过作为女朋友来说,这的确是很上佳的选择。”
说罢,大家顿时闹起哄来。洛尘敏感地感到,她们刚才彼此抓紧的手,随着芸嫣一句轻到只比呼吸重一些的舒气,她的手放松下来了。洛尘马上也松开自己的手,解了这纠缠得就像一个难开之结一样的牵手。与芸嫣不自觉溢在嘴角的笑意相比,洛尘的脸上多多少少的爬上了一丝失落。
还有不死心的同学,觉得这答案不完美,非要卓孺凡说说洛尘如何。
只见卓孺凡从杯盘狼藉的桌上拿过半瓶纯生啤酒,左手紧住在自己面前划了一个半圆弧线,向大家示意,然后一仰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就是这样,每次的离别,大家都会公布了旧的秘密,也会重新收藏了新的秘密,收获的是也新的心情。带着这样的崭新,每个人重新出发自己的征程。
是大学的时光容易飞逝,还是人本易老,斗转星移之间,四年光阴很快就与人生擦肩而过了。
高中毕业了七年。
七个年头后的这天,七月十九日,算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吧。卓孺凡和洛尘不约而同地早早从公司下班,推掉了晚上的应酬。卓孺凡边开着小轿车边狂看手表,仿佛车速和秒针的移动速度调个个儿就好了。洛尘则挤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虽然列车已经加密了班次,不过似乎也吃不消这繁华大都市中心区的人流量,每一趟飞驰而来、而过的列车都挤满了归家心切的人们……
快晚上十点半了,城市依旧华灯灿烂,除了商业用途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霓虹以外,还有一幢幢住宅高楼整齐的“火柴盒”里透出来让人温暖的柔和、稳定的灯光。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还在回味三年前的那个七月十九日啊?还是很‘荣幸’嫁给我吧?”卓孺凡从洗手间出来,刚洗完澡,满身还是热气,拿着一块大毛巾擦着刚洗完的头发,一边凑到床上在被窝里看书的洛尘身边。
“你少臭美了,”洛尘边笑着边合上书,顺势用书轻轻敲了卓孺凡脑袋一下,“才不会为跟你结婚有什么骄傲的呢,就是看在你‘痴心’的份上,我才‘勉强’答应的。”说罢,像滑鱼一样,窜进被窝,一把拉过被子翻过身去假寐。
卓孺凡摇着头笑了笑,“这家伙。”边下床去找来电吹风,照着洛尘的梳妆台镜子,对着头发一阵狂吹。待头发干了,他顺便把风筒收拾好,把毛巾晾到阳台,就折回睡房上床,看看洛尘没有动静,就轻轻把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关了,又蹑手蹑脚地跨过她,伸手把她身边的床头灯关了。睡房里才刚黑下来,洛尘一个翻身,在黑暗里调皮地笑出声来,分明刚才没有睡着。
“好啊,你装睡,还要我给你关灯,看我怎么收拾你。”卓孺凡把手伸到洛尘的腰间,她最怕别人挠她痒痒的了。
果然,洛尘一边笑得快透不过气了,一边拼命求饶。“投降了,投降了,我都喊投降了,你,你怎么,怎么还来,对待‘俘虏’啊,不是,不是,‘优待俘虏’的吗!”卓孺凡狡黠地笑笑,把手缩回来,洛尘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完整了,大概岔气了,又一阵猛咳。卓孺凡赶紧伸手拍拍洛尘的后背,“怎么样啊你,没事吧。”紧张地问。
洛尘顺势把脑袋枕到卓孺凡的胸脯,卓孺凡绕过右手臂,把她揽在怀里。
“就你喜欢欺负我。当年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真讨厌。”洛尘喜欢枕在卓孺凡的胸脯,那样结实而且散发着她熟悉味道的热气,让她觉得安全和舒服,由于曾在游泳队呆过的缘故,不但胸部宽平,肺活量也较大,呼吸之间引起更大的落差,颠得洛尘的脑袋一上一下的,不过她喜欢,按她的话说就像有节奏的摇篮曲。
“还提当年的事,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吔,被大家‘逼供’的嘛,老是被你记着,真是人生很‘不光彩’的一笔哟。”卓孺凡右手加了力度,紧握了一下洛尘的手臂。
“什么嘛,那你怎么就说芸嫣的好话,不说我呢?她就被你说得那么好,我就只值半瓶啤酒,气死我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不是滋味!”洛尘扬起头,鼻子碰到了卓孺凡下巴新生的胡子茬。
卓孺凡爱恋地看着洛尘,意味深长地说:“可是你不见,现在成我妻子的,是你而不是她。”说完,笑着看着一脸迷惑的洛尘,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对她是出于同学之情的赞美,客气话当然入耳好听。对你,”卓孺凡顿了顿,“那些是只能说给你听的悄悄话,旁边人听不得的,只好用半瓶啤酒囫囵打发啦。”
洛尘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迅速传递到脸上,她忙低下头。
“你呵,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放不开逃不掉,注定的。”卓孺凡说完亲了亲洛尘散乱的乌亮的秀发。
夜深,天空乌蓝,疏星点点,万家灯火渐已灭,一切都归于恬然安静,正好留给一夜美梦。
转眼,又入冬。
南国的冬天不算太冷,至少城市处处装点着亚热带常绿植物,不至于冷清萧瑟。人们只是加厚了身穿的衣裳。
“孺凡,今晚冬至,妈叫我们过去吃饭,记得早点下班回来啊。”上班前,洛尘总是会像现在这样,出门之前把今天什么事情给卓孺凡交代一遍,其实他不会忘记的,他做事情比她更细心和有条理。不过她说的时候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应答着。这样她就会放心地出门去了。
卓孺凡也准备出门了,突然想起什么来,喊住洛尘。正当洛尘抱怨要迟到的时候,只见卓孺凡拿着一条围巾出来。“冬天容易着凉了,生病多难受,戴一条围巾会暖和多了。”卓孺凡边给洛尘戴上边说。
洛尘边笑话他傻瓜,边锁上门出去了。
冬夜,的确是很冷。寒风嗖嗖地吹得行人都缩成一团,快步前行。加上空中飘着绵绵细雨,点染得到处湿滑一片,更添寒意。洛尘也是这行色匆匆的一员,赶着回娘家吃冬至团圆饭。她撑着雨伞艰难地在风里前行,走过一条条湿滑的街道,穿过一个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机械地朝着目的地去。
交通灯又转成了红灯,洛尘刚跨出去斑马线的脚步赶忙退回来,身边还有同样在等待的过马路的人们,拥拥挤挤。洛尘朝空中呵出一口气,雾化的气息在空中凝成一朵白花花的小水云,瞬间又被冷风吹散了。她无聊地看着匆匆在面前驶过的公交车、小货车、小轿车、QQ车……甚至欣赏起它们各种形状和颜色来。发呆的时候时间总是最快过去的。转眼间交通灯上亮起一个绿色的人形,大家匆匆又开始赶过马路。这时洛尘的脚步却胶着在路面上,仿佛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定型剂,把洛尘定格路边。
洛尘的眼睛离不开那辆停在面前的车。那么熟悉,熟悉的外型,熟悉的颜色,熟悉的车牌号码,熟悉的驾驶员,副驾驶的位子上却坐着陌生的主人,那个长发飘飘的,正与驾车的卓孺凡谈笑风生的女子——细看,居然是毕业之后出国深造艺术,和洛尘好几年没有联系的芸嫣!
他们怎么会在同一辆车呢?洛尘有点重逢故友的惊喜,可是想到芸嫣回来不第一时间联系她,卓孺凡也不第一时间通知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隔着车窗,洛尘看见卓孺凡伸手去帮芸嫣整理安全带,又帮她摁下门边的锁。那样亲昵的距离,不知道怎么让洛尘有了一些莫名的不安和心烦。正当这些复杂的心绪扰乱思维的时候,车子重新启动,向前开去,一下子就淹没在四车道的繁忙马路中不见了。洛尘看看对面,交通灯亮起了一个红色的人形,她只好又重新等着过马路。
洛尘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快七点了,想必妈妈已经在家里着急了。而车子驶去的路,跟回家的方向截然相反。洛尘心里有些责怪了,卓孺凡肯定回家要迟了。带着这埋怨,气鼓鼓地回到家里,妈妈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就是坐在那里。
时针指向八点了,卓孺凡人还没有到,电话也没有打来。客厅就只是听到古式摆钟报时的鸣响。
洛尘一遍遍拨打卓孺凡的手机,却总是在一串单调的“嘟嘟”声之后转入留言信箱。洛尘心烦意乱了。此时,妈妈看看时钟,快八点半了,她开始把饭菜拿到厨房,准备重新翻热。洛尘站起来,去厨房帮妈妈用微波炉把菜一碟碟重新热了一遍,然后又一碟碟地重新摆好在桌子上。爸爸从书房里走出来,问开饭了没。妈妈还没有说话,洛尘一边把爸爸拉到桌旁坐下,一边对妈妈说:“不要管他了,我们先吃。哪里有这样的人,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能把他忙得连打个电话回来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凭什么让我等他这么久啊?不吃饭就算了!”说着,把妈妈也拉到桌旁坐下,自己端起饭来自顾自地吃起来了。妈妈知道女儿拗不过的脾气,不过吃饭之前还是站起来去找来保温瓶,给卓孺凡留起了一份饭菜。
一顿好端端的饭,愣是让吃得那么别扭,寂静无言。等到妈妈收拾碗筷碟子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九点半了。
妈妈边洗碗边说:“尘儿,你还是给小凡打个电话吧,这天寒地冻的,这么久不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啊。”
洛尘边收雨伞,边探进厨房说:“才不管他咧,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转身走了。妈妈在后面追出来,赶紧用袋子把刚才的保温瓶包好,塞到洛尘手里,“带回去给小凡,说不定他忙工作忘记了,要是没吃饭就给他热一热吃啊。”
“哎呀,妈……”洛尘还想推还,妈妈不由分说把保温瓶塞到她手里,顺便把她送出门口去了。洛尘只好拿着保温瓶回家。
晚上十一点了。洛尘虽然倦意袭来,几次关灯却睡不着,又开灯爬起来看书。
此时,钥匙的金属碰撞声在大门响起。洛尘赶紧关灯黑了睡房,躲进被窝里闭上眼睛。洛尘听到客厅卓孺凡手机响起,接着隐约传来他压低声音的对话:
“芸嫣啊……”
“嗯,刚到家了……”
“……你房子记得锁好门……”
“她应该睡了……”
“……刚才很好吃……”
不一会儿,睡房门被旋开了,卓孺凡悄悄走进来,看见洛尘安静地睡着,轻轻地走到衣柜取了衣服准备洗澡,又走到床边,帮洛尘掖了掖被角。正转身准备折返出去,突然房间里亮了起来,洛尘扭开了床头灯,一抹橘黄色迅速在房间里蔓延开了。
卓孺凡转过身来,一脸歉意地看着洛尘说:“是不是我弄醒你了?我刚回来,准备洗澡睡觉的了。你赶紧睡吧啊。”
洛尘一脸冷冰冰地坐起来,说:“有什么工作能做到这么晚?有那么忙吗,连打个电话给我说一声不到妈那里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吗。害我们等你等了几个小时,妈还非要我给你带饭菜回来,可是我恐怕你都已经饱餐回来了吧?芸嫣做饭比我好吃吧?”
卓孺凡先是一愣,然后说:“原来你知道芸嫣今天刚从维也纳回来啊?可能是太吵了,手机一直开着,我都没有听到。是我不好呵,顾着帮忙安顿她,都忘记时间了。我看到你打来的十几通来电的时候都快十点了,想想爸妈也休息了不好这么晚给他们回电,所以就没有给你们打电话。别生气了,我承认错误,好吗?”边说着边坐在床边伸手拉住洛尘的手。
洛尘一把甩开他的手,“接人能接一晚上啊?你忘记今晚上答应爸妈回家吃饭啊?过两周爸妈就出国定居了,这就是最后一次在国内的冬至节,你居然为了外人爽约!什么道理啊这是?难道她在你心里更重要吗?”
“你这是什么话!”卓孺凡打断了洛尘的话,“我还以为你会高兴芸嫣回来呢!人家芸嫣一见面就打听你的消息,关心得很,谁知道你是这样的反应!再说,我不是承认错误了吗,这顿饭我补上就是了。我也不想不回来吃饭的啊。”
“你要是还记得回来吃饭,就不会推掉不接她飞机啊?难道人家就非你不可吗?”
“你无理取闹嘛!”
“我是没有道理的了,你爱要不要!”
洛尘“啪”地关了灯,翻身睡下去,“你今晚别回来房间睡觉了!免得我的无理取闹传染你,一晚上没有好觉睡!”
“你……”卓孺凡气结了,抓过睡衣,抱着枕头,关上房门出去了。
感情的细细缝隙,是不是就源于最初没有说清的误解?是有情人碍于脸面的倔强,还是有些误会越描越黑无法解释?不得而知,只是老天总令人叹息这样的错。
冰冷的冬季熬到尽头了。转眼间,冬去春来,万物都舒展开了,人们换上缤纷多彩的春装,脱减了沉厚凝重的冷冬气息。世界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早春二月,情人节将近,城市到处都蔓延着浪漫的粉红色。各式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摆满了商场的货架,鲜花店里朵朵娇艳的玫瑰花充斥在人们的视野。还有五星级电影院里的情侣套票,应时推出的情人节电影的售票总是供不应求。心形的粉色气球,装点着精明商家的促销场,情侣手套,情侣公仔,情侣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牵手走来的情侣们络绎不绝。总之,一切都像被涂抹上了糖浆般浓稠的甜蜜。让即使是想独身的人也不禁会产生一丝想恋爱的念头。
二月十四日这天,这样的气氛就更是达到了高潮,城市里所有的西餐厅都被预订满了。卓孺凡一早就预定了一桌,和洛尘两人准备过一个浪漫的节日。
餐厅里,卓孺凡和洛尘在昏黄的灯光下,听着轻柔的小提琴伴奏,品尝着一桌丰盛的烛光晚餐。烛台上摇曳的光,映照着一对佳人甜蜜的脸容。显然,两人都经过精心的装扮才来赴宴,洛尘更是特意去做了spa才过来的。
整个餐厅弥漫着浓浊而甜腻的香气,虽然满场,却显得很安静,连来回穿梭的服务生也小心地行走着,唯恐打搅了情在浓时的对对爱人。
正因如此,卓孺凡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才觉得那么刺耳不和谐。看着其它人带点责怪的眼神瞥过来,卓孺凡忙不好意思地笑笑,边朝洛尘吐吐舌头,边赶紧翻出手机来接听。他一边应答,一边起身走出去外边走廊说话。
只见他神色凝重地匆匆返回桌前,抓起餐巾纸胡乱擦了擦嘴,边收拾着东西,边跟洛尘说:“不好意思啊,有一点急事要现在赶去处理。你自己慢慢吃,吃完先回家。我晚点回来。”
说完,歉疚地看了眼洛尘,笑了笑,过来吻了下洛尘的前额,不等洛尘说话,就匆忙地消失在拐角处。
洛尘放下刀叉,很好的心情也没有了。她想生气,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呢,不然卓孺凡是不会这样的。情人节嘛,今年不过还有明年呀。于是,洛尘又重新拿起刀叉。对着空空如也的对座,洛尘过了次一个人的情人节。
晚上,洛尘煮了咖啡,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卓孺凡。看着HELLO KITTY的报时钟都响九下了,却还不见卓孺凡的踪影。此时,电话铃响起来,把坐在电话机旁边的洛尘吓一跳,赶忙拿起来接听。
“喂,你好!”
“洛尘啊,我是殷秦。我刚出差回来,就听说芸嫣生病进医院了!急死我了,想问问她在那间医院?”电话那头传来殷秦气喘吁吁的声音。
“啊?我不知道啊,你老婆不见了,怎么问我了?”洛尘半开玩笑地说,也有一些疑惑。
“是孺凡给我打电话的啊,说他现在跟芸嫣在一起。可是刚才我光顾着着急,忘记问他医院地址了!”殷秦还是一如当年的冒失。
“哦……”洛尘想起晚餐时卓孺凡神色匆匆的样子,一时走神了。
“哎呀,”殷秦突然在电话那头喊起来,把洛尘吓一跳,“我打你家里电话干什么哦,看我,我打孺凡手机好了。下次再聊,拜拜了啊!”
“咔”的一声,殷秦挂断了,空留下长长的“嘟—嘟—嘟”的结束音。话筒那头寂静了许久,洛尘才神情恍惚地摁下了无绳电话的结束键。
晚上十一点,街上人迹已稀,城市中,大型建筑的灯饰也渐已关闭。只有街灯还亮着,尽职地照着归人的路。
“吱呀——”随着轻轻的推门声,大门打开了,屋子里漆黑一片。卓孺凡轻手轻脚地关了门,扭开了玄关处的壁灯,脱下皮鞋换拖鞋。
一抬头,看见洛尘坐在客厅沙发那里,卓孺凡不觉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睡了呢,这么晚,快去睡觉吧。我累死了,洗洗先睡了。”卓孺凡有气无力地说着,边脱外套边走进睡房。
“你今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洛尘平静地问。
“我?”卓孺凡刚踏进睡房门口,听见她这样问,有点惊讶。“有点事情要办,就赶过去了……现在没事了……早点睡吧。”卓孺凡显然不想多说。
洛尘见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腾”地从沙发上起来,冲着卓孺凡喊:“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晚上就去陪芸嫣了!人家生病你怎么就这么关心啊?一个电话来说走就走,愣是把我撂在那里。我以为你有什么紧急事情呢!原来是这样的‘急事’!”洛尘越说越气。
“你怎么变成这样啊?以前的你根本不是这样不可理喻。生病还要挑时间吗?天底下谁想生病?!”卓孺凡心里来气,也吼起来。
“是的,这的确‘十万火急’的,人家老公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就只你知道!殷秦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
看见卓孺凡愣在那里,欲说还休的样子,洛尘冷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面对着洛尘的质问,卓孺凡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深深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我不想跟你吵,今晚我去书房睡。”说完走进睡房抱着被铺枕头出来,走进书房关上门。
客厅里,洛尘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二月十四日的情人夜,有人欢喜有人愁。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百般滋味在心头,就是生活。家人之间的吵吵闹闹,就像是锅碗瓢盆磕磕碰碰,总是难免,这之后,不愉快还是会烟消云散。不管暴风雨的夜多么凶险难熬,一切都会过去的。到最后,终会趋于风平浪静。世界运转的规律,人情世事的潜则,不正是这样吗。
星月轮转,一年的日子,轻轻地跨过了。
三月八号,除了是妇女节,还是卓孺凡母亲的生日。今年卓孺凡给母亲做了次隆重的生日,尽管母亲一直都说不用了,但终拗不过,只好随他的心意了。
卓孺凡在酒店订了一个包房,把家里的亲戚朋友也都请了来,又在芝士蛋糕店给母亲订做了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母亲穿着卓孺凡买的竹报平安香云纱斜襟外套,配一条绣着暗色富贵花的香云纱裤子,每位宾客看了都赞不绝口,都说她生了个好儿子。卓孺凡母亲笑得更是合不拢嘴。
宾客渐次落座,喝茶聊天吃着小食,等待晚宴的开始。快到六点开宴了,还不见洛尘来,卓孺凡开始有点皱眉了,一边应酬着宾客,一边不时地到酒店门口看她来了没有。
时间悄悄走到六点半,依然不见洛尘。母亲也走了几次到外边给洛尘打电话,不过都没有打通。眼看着就要冷场了,卓孺凡只好喊服务生先上菜,跟大家说边吃边等。头盘、热炒、大菜、汤……轮次而上,偌大的转盘圆桌依次递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麻皮乳猪、百花鸳鸯鸽、清蒸文昌鸡、荔枝虾球、泰汁银鳕鱼、XO酱爆花枝片、玉簪鸡翼球、蜂巢玉带、宝鸭太和汤……一声动箸,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整个包厢一时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正酣,只见洛尘推门而进,一脸狼狈。
“不好意思啊,路上塞车来晚了。打搅各位了。”洛尘看见大家吃得正在兴头,一下全看着站在门口的她,好像是自己不择时机闯入了,就像正在完美演奏的交响乐,中途突然冒出来的不和谐音符,而且还要是第二小提琴那里传出来的。想到此处,洛尘更是又羞又愧,不觉脸上发烫,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母亲反应快,拉开身旁的椅子,对洛尘宽容地笑着说:“不要紧,来了就好。这上下班时间本来就容易塞车,况且今天妇女节嘛,没关系的。来,来妈身边坐!”
“明知道容易塞车还不早点过来,磨蹭什么呢!”卓孺凡冷冷地说了一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着洛尘。
洛尘愣了一下,她没料到卓孺凡如此反应。
“不知道妈生日吗,有心早就来了,打扮再漂亮有什么用,人都不来!” 卓孺凡一下说得她更加无地自容了。她的确很早就赶来了,却不料半路碰上工程队在修路,眼看这一路长长车龙看不到首尾,她急得就像热锅蚂蚁。一直在公交车上等到实在是要迟到了,才央求司机开车门。司机看她都快急哭了,破例在大马路上开了门让洛尘下车。洛尘就这样,在一辆辆缓慢行进的车辆夹缝中穿过,走到人行路上,心急如焚地步行赶来。谁知道一来就让卓孺凡如此嘲讽一番,大有热脸贴到冷屁股之感。
满心的委屈涌上心头,登时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我跟你说,你可别哭啊!今天是妈的生日,可别讨这样的‘彩头’!”卓孺凡又蹦了一句出来。
洛尘何尝不识大体,再多的闹心和气闷,在这么多亲戚面前,都得憋回去,况且她又不想搅了这一场贺寿夜宴。
母亲赶紧出来打圆场:“都别说了,你坐下!”拉了拉卓孺凡,让他坐了下来。一边招手唤洛尘过去:“来,洛尘,妈给你留了好多好吃的呢,快过来先吃饭再说哈。”
总算是有了台阶,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洛尘尴尬地冲大家挤出一点笑容,走到位子上坐下来。服务生忙来递上一套新碗碟。
那一夜回家,洛尘跟卓孺凡吵了一架,或许这样说更贴切,只有洛尘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哭闹,跟卓孺凡平静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也不跟她吵,就这样随她去。
星辰无章杂乱地散在深蓝天鹅绒般的夜空,不见月光。
人间四月天,城中芳菲未觉尽。无赖春不归,一树一树花开艳。
四月一日属于愚人么?所以西方人说,Happy April Fool'sDay !
依然还是春寒料峭,太阳今天只是走走过场戏,一下子就不知所踪,余下的一天都笼罩在多云的阴沉底下。
洛尘今天一大早就给公司请了假,本来已经走到上班的半路上了,却渐觉头重脚轻,脑昏眼花,加上几个喷嚏弄得清涕不断,只好请假。
医院长廊,总是昏昏暗暗,笔直无阻,尽头总是一扇门,加上来往的都是脚步蹒跚,一脸病容的可怜人,耳边不时传来诊室里病人咿呀的呻吟,多少显得恐怖,让健康的人也不寒而噤。洛尘坐在候诊长椅上,看着这样惨淡的风景,徒增心烦。还好刚才打了电话给卓孺凡,他在电话那头紧张得很,说一会儿来接她。放下电话,洛尘心里顿觉踏实安稳了许多。实在看不下去,洛尘索性闭上眼睛,把头仰靠在墙上,等待护士的叫号。
诊断,划价,拿药……医院看病就是如此的手续繁复。待到洛尘手里拎一大堆中药西药从医院出来,城市开始飘起馋人的炊烟。洛尘看看手表,指针已经走过了十一点。驶进医院的来车却不见那辆熟悉的。她翻出手机来给卓孺凡打电话,谁知一直没人接。洛尘只好在医院院子里找张椅子坐下来等。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城市已经饭香四溢。洛尘的手机滴滴地响了。她赶忙打开来,是短信。上面写着:洛尘,你自己坐车回来,小心点哦。
洛尘“啪”地把滑盖手机关了,扔进手提包,气得都不知道说的什么好。她只好自己拎着大包小包挤公交车,转地铁。一路上,她安慰自己,想大概卓孺凡在家里做饭或者干家务。一路想象着,到家门的时候,心里的气差不多散尽了。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洛尘对卓孺凡是彻底绝望了。从医院回来,一身疲惫,本以为至少卓孺凡会给她一个安抚的拥抱或者哄哄她的。谁知道,从进门起,卓孺凡就没有任何表示,只轻声问了句“你回来了,舒服点了吗?”甚至都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更不用说走过来替她接过一大袋的药,便继续坐在客厅那里看报纸。厨房没有生火,什么都没有动过。显然是在等着洛尘做饭。洛尘脑袋昏昏沉沉的,连架都懒得吵了。她去厨房把药煎煮在煤气炉上,又动手去煲粥。正当洛尘淘米的时候,卓孺凡探进厨房来,笑呵呵地说:“麻烦你记得煮我的那份哦,脑袋可别烧坏了,忘记家里还有人要吃饭哈。”说完就不见人了。洛尘听着客厅沙沙翻报纸的声音,真是满心的委屈无处可诉。突然想起上次情人节芸嫣事件,禁不住鼻子一酸。她强忍着泪,咬咬牙,淘米,洗菜,煮粥,煎药……晚饭后还倒垃圾,扫地,拖地,抹窗,洗衣服,洗厕所……一心要把自己累死。那夜,她睡得很沉。
只是,这之后,她再也没有笑过了,至少是对着卓孺凡,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跟他说话,仿佛只是同住的陌生人而已。
三个月之后,洛尘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卓孺凡了。她办理了出国手续,到美国跟爸爸妈妈一起住。
卓孺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愣,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冷战一直持续到洛尘出国前夜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那晚,卓孺凡倚在房门口,无精打采,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神空空地看着洛尘在一件件地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来,折好,放进拉杆箱里。他突然从沙哑的嗓子冒出一句话来:“洛尘,你不要走。”
说得很低声,坚定,又几近哀求。
洛尘停下手来,看了眼卓孺凡,他一脸倦容,身体也日渐消瘦,洛尘登时心生恻隐,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想留下来的冲动。但是前事种种,历历在目,她还未能忘怀。她瞥了卓孺凡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继续收拾她的行装。
卓孺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什么也没有说了,转身离开了。
就是这样,沉默,沉默。人生在沉默中错过什么。无情的老天知道。
飞机总是那样准时升降。离开了中国的故土,跨越太平洋,降落在异国的停机坪。入境、办理居留手续,搬行李、入伙……一系列的事情忙得洛尘是连停下来的时间都没有,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一件接着一件事情办理,晚上头刚躺到枕头,就已经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了。
半个月过去了。一切都渐渐上了轨道,洛尘终于有了一个清闲的周末。她第一次打开新买的计算机,习惯性地先上网查电子邮箱。果然,半个月的积压,邮箱里累计了有十几封未读邮件。除了卖广告的无聊邮件,还有就是常规工作和朋友之间通信的邮件,这些都是不太紧要的交待话和一些联络感情的朋友悄悄话,洛尘不看几乎都知道讲的是什么内容。只是让洛尘奇怪的,是这其中有好几封匿名加急的信件。
洛尘带着疑惑点开了第一封:
洛尘,我是婆婆,这是小凡托人帮我发的。打你手机说关机,在国内找不到你,听说你出国去了,想来想去只好通过这个方法找你,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希望你能够早点看到这封邮件。有很多话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希望你看到之后以最快速度回家,小凡想见你。
洛尘赶忙点开第二封:
洛尘,我是婆婆,还是那句话,我请求你在看到这封邮件之后,赶紧回家吧,实在有很重要的事情。不是情非得已,婆婆我不会这样周折地找你的,请你一定要回来!
洛尘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点开第三封:
洛尘,我是婆婆,不知你是否看到了昨天发送的邮件,希望你尽快看到吧。小凡不让我说,可是我作为妈妈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凡的病……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现在转入了深切治疗。他不想让你有心理负担所以没有告诉你,让你走了。但是他每次迷迷糊糊的时候都念着你的名字啊!他这样的受折磨,我实在是心疼!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求你了,你回来见见他吧。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啊!
洛尘浑身打了个激灵,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如五雷轰,右手食指颤抖着双击着鼠标左键,点开了第四封邮件:
洛尘,我是婆婆。不知道你是如此的狠心呢,还是真的没有看到之前我发过去的那些邮件。不管如何都不重要了。小凡……小凡,已经不在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通知你一声。他是七月十八号走的,给你留了一封信。如你回来,就来家里拿吧。
七月十八日,洛尘看到桌角,那张折得皱皱的飞机票上,这样一个数字那么刺眼。
洛尘盯着屏幕上的那些字,死死地,眼神却渐渐地空洞了。她是想看穿那些是不是愚人节的玩笑,她还不相信这样简单的交待,就算是描述了一个重大得快压得她窒息的巨变。她的泪水渐渐朦胧了视线,涌出了眼眶,滴滴答答地掉落在键盘上,越来越多,终于在脸庞上汇成一股清溪。她双手抱着自己,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好像放声的肆意流泪,能冲刷掉那陈积的压抑和新成的悔疚。顷刻,湿衫一片。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国内的,好像整个过程都只是雾里看花的虚幻,只有当她从婆婆手里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才突然像被电击一样,重新复活起来。
“洛尘吾妻,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知道,你带着满心的委屈,负气出走了。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我实在是,有太多话想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毫不犹疑,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你过得很不开心。我也知道,你在气什么。平时总想跟你解释清楚,可是,你总是躲着我,或是听不进去。现在趁着写这封信,也算是一个好机会,让我说说话,让你能静下来听……
冬至那次,首先我再次跟你承认错误,我不应该那样子没有交待。不过,我知道你发火的主要原因,就是在吃芸嫣的干醋。我当时很伤心,那一夜在书房,我几乎未眠。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而且芸嫣也曾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是能够原谅我当晚的爽约。可是你的反应,让我觉得你还是不相信我,所以,我也生气了,伤心了……
去年情人节,实话说,那是我人生最不开心的日子。那晚上你见我半途离席,其实那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通知我检查结果,得了这个病,让我赶紧去医院详谈。所以我就那样心慌意乱地先走一步了。后来在医院出来却碰到芸嫣因为急性盲肠炎被救护车送进来,要动手术找不到人签字,恰好我在那里,所以又耽搁了。我又怕你误会,所以没有跟你坦白芸嫣的事情。谁知道回家后还跟你吵了一架,心情更是跌到最低谷。我一直都不想你知道我的病,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当时也没有跟你争辩,任你闹去。其实,我看见你哭,我的心更疼……
母亲生日那天,你因为塞车迟到了赶来,我的确不该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骂你。只是我想那是我给母亲过的最后一次生日了,总想完完满满的,不曾想有这么一段小插曲,一时心情急躁,对不起!看着你委屈的样子,真的很心痛!我知道那晚,你在被窝里哭了一夜,我也没有睡。现在很后悔当时没有哄哄你,现在想哄也不能了,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了。唉!
还有一次,你发烧了去医院看病,本来我应该开车去接你回来的。可是我准备着要出门的时候病发了,没有赶到医院。我不想你担心,便没有告诉你失约的理由。那天回来你还要自己煮粥,我知道你满心的委屈,我心里何尝不难受呢!我多希望自己健健康康的,在你需要的时候,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多想自己一辈子都是你的依靠啊!可是,人生有时候就像是值得笑话的闹剧一场,总是让有心人错过……
不说那些了……
昨天隔壁床的出院了,他妻子来接他走,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看着他妻子给他收拾行李,给他穿鞋穿衣,扶着他离开,伴着呢喃耳语,还有会心的笑意。说了不怕你笑话,我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恨不得你当时就在我身边,我们也亲热一下让他们艳羡。不过我知道,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日子……
晚上,我才认真算了算,原来我们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数数也有十载光阴,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你我共度的这三千多个日子。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后悔了,六年前那个七月十九日的点头应承?
……算算下来,我有十六天没有看见你了,你现在都还好吗?好想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呵……
晚上医院的灯总是早早就熄灭,幸亏我的床在窗边。我常常静静地看着夜空,月亮成了我寂寞的眼。孤枕难眠,不知道你会不会跟我一样呢?
……曾经有那么一首歌,每每听到都会让我轻轻跟着哼,它让我心里记着你,让我欢喜和忧愁,牵动着我们共同的过去……有时候觉得远处传来那首熟悉的歌。我常常在朦胧中听到,便在朦胧中惊醒,以为是你回来了……可是,不知为何,声音却那么微弱?每次都不待我听清楚就渐而远去了。
写了这么久,我很累了,我要休息了。尘儿,如果离开我真的能让你快乐,我愿意放手。尽管我有那么的依恋那么的不舍,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无力抓紧你了,因为我要走了……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字了,在章律师那里……一定要找一个人,比我更能给你幸福。
其实,从开始写这封信到现在,我都在一种矛盾和怀疑中。我在不断说服自己,你我一起是快乐的,我的确一直以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你的转身离去,你不顾一切的出走,让我开始有点动摇,动摇的是,可能是我没有给你最大的幸福……或许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是这样的结束,成了我的生命里最大的遗憾。而可能,很可能,我也没有机会来弥补了吧。
如果这些话根本不会说出口该多好啊……好想当面跟你说这些话啊,可是,你在哪里呢?唉,算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昨天的世界会一天天地遥远,如果你为我悲伤难过,也终有一天会把我忘记的,时间是最好的忘忧草……只是记住,你一定要快乐……我会记着你的,如果下辈子有缘,凡尘再见吧……”
洛尘的心早就被铅重的悲伤压得透不过气了,一浪浪如潮涌的痛楚从心底泛起来,直冲嗓眼,梗塞在那里,让喉咙也跟着酸痛起来。她根本无法连贯地看完一整封信,多少次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信纸早以被悲伤的眼泪打湿一片,像断线的珍珠,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纸上,一瞬间便向四周化开,像极度的饥饿,迅速地舔舐着周围的字迹。洛尘一松手,信笺像折翼的鸟儿,划着不规则的曲线,飘落在地板上。洛尘坐在双人床上,屈起双脚,双手环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整间屋子空荡荡的,只有洛尘抽泣的哭声。
世界还在继续转,太阳每天还是东升西落,大城市的繁华还在继续,忙碌的人们依然匆匆赶路,上学的孩子依然每天准时背着书包出现在学校,人们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也并未停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
洛尘擦干泪痕,滑下床,穿上拖鞋,走进洗手间,打开花洒,从头到脚洗了遍。待她走出洗手间,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从衣柜里挑出那套他们结婚周年时候卓孺凡送给她的淡蓝色纱裙,穿上,吹干头发,梳好,画了个淡妆,洒了些香水,挽上中跟的白色漆皮鞋,拉上门,走了出去。
这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走出来,仿佛一切都陌生了。迎面拂来的凉风让她激醒。她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环视这夕阳西下时,醉人的傍晚风景。
此时盛夏已过,初秋的气息紧接而来。傍晚,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大家都怀着各自的忙碌,奔走在路上,大家都背负着各自的负担,位移在此处彼地。行路难,是难在各怀各心事,沉重却不可告人么?
洛尘信步游走着,跟着人潮过街穿巷,闹哄哄的人声车声一片,也听不出所以然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四拍旋律从繁华深处传来,仿佛是四角卷起的泛黄的老照片,或者是尘封的带着霉味的樟木箱子,携带着遥远熟悉又仿如隔世的记忆而来,那样地触动心灵。像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心动怦然,百感交集,却不能说出口,只化作嘴边一声浅叹。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前事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说今夜真美/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
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洛尘寻声找到了一家音像店。立于门前,她忽然想起,这里原来便是当年他们高考后聚会的,那间K房。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古人无欺。
每段故事都有一篇剧情,每段爱情都像跳跃在琴弦上动人的旋律。爱情生死也不算是传奇。
只是孟婆一碗解药,会不会化了这辈子所有的欢喜悲伤,让思绪渐迷蒙,忘记今世未竟的诺言和深情。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孤独的尽头或许还是孤独。天上人间,值得碧落黄泉地穷尽寻觅,只因为,无人像他那样不可放弃。
也许,爱越单纯越让人着迷?越着迷越让人难以忘怀?成了烙刻在记忆里抹擦不掉的刺青?
不管怎么说,痴心人会期待,爱情盛开的那一个黎明,一定会有美丽的故事,等在下辈子的还阳渡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