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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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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澳门月刊》2015年第三期)

 

那个夏日的黄昏,我像个梦游者晃晃悠悠地走在深圳街头。天空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缤纷的彩灯在地面上投下的光影,斑澜而闪烁。整个大街像一条漂浮着花瓣的河流。

我总觉得这样的阴雨过后的傍晚,一定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雨后的街头,车马稀疏,我在那座当时号称为东南亚第一高楼的帝王大厦附近徘徊,为了生存我不放过任何一张招聘广告,我看到一棵电线杆上贴着“高薪招聘私家侦探”的白纸,照着上面电话号码,我拨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饱含着一种年轻的清脆与甜润,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问:“你干过这行吗?会功夫吗?你有多高、多重、多大年龄……”

我一一回答了女人的提问,女人最后又打了个呵欠说:“好吧,你现在在哪里?在帝王大厦?那好,你听着,朝北走到摄影大厦,在右边的一个地道口等我,我十分钟后就到。”女人用命令的口吻吩咐着我,看来这女人对深圳的路况了如指掌。

我放下电话,心里隐隐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奢望:十分钟之后,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没准是个美人)驾着轿车来接我,说不定还是个财色兼收的美差呢。

我来到摄影大厦门前,那地道口在玄秘的夜色中像魔鬼张开黑洞洞的大口。突然,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停靠在我身后,两侧的玻璃都贴着水银纸,使外面的人无法透视车内。我想一定是那个打着呵欠的懒洋洋的女人来接我了,我准备用一种极酷的姿势与之见面:背朝着车,等她下车了,我来个蓦然回首45度侧视……没等我往下细想,突然几道车门同时打开,车里钻出几个穿着黑色T恤的壮汉,在远处路灯的幻照下,我分明看见那些人的发型都十分另类,要么光头,要么扎着马尾巴,要么后脑勺编着一根筷子般粗细的小瓣,而且头发都染得五颜六色,其中一个光头冲我问道:“你在等人?”

“对,等人。”

“那就上车吧!”

“不,我等的不是你。”

“我就是来接你的。”

“不不,你一定是搞错了,我等的是一位小姐,我们刚通过电话……”

“你他妈的,哪有这么命好,小姐来接你,给我上车!”

不由分说,几个大汉架着我的胳膊,把我塞进了轿车。轿车像一颗出膛的子弹,迅疾穿过这个华灯初上的城市中心,向市郊的滨海大道疾驰。

车里的人个个面相凶煞,我的心里一直打着紧鼓,一种被落入圈套的恐惧感包围着我。我开始后悔踏进了这个吉凶未卜的陷阱。

那是多年前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经过了一场人生的炼狱之后,生存迫使着我重新择业。我像一只饿疯了的无头苍蝇,在这座浮华的城市不倦地扑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求职的机会。

现在,我将那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如实道来,定会令人咂舌,也会被人所诅咒和不齿。

袒裸自己卑劣的灵魂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的。

在夜幕中,奔驰轿车就像冲进了死亡隧道,窗外影影绰绰的陌生的景致,纷纷掠过。我说:“这是去哪?”

可是没有人吭声,我前后左右的人都像是青石罗汉,缄默不语。我在想,这都是一些什么人?要把我拉到什么地方去?这些人真是那个打着哈欠的女人派来的吗?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对付我……我越想心里越恐惧。

下了车,路边的草丛中有蟋蟀和一些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幽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跟电影里的谋杀现场气氛并无二致。

我被黑衣汉子们领到一个网球场,几盏小太阳灯光照得球场白晃晃的,跟白天一样明亮,以至让场上那些凶神恶煞的嘴脸在灯光下展露无遗。

没等我来得及多环顾一眼周围,我那下垂的手掌,突然感到热乎乎的,我条件反射地低头一看,我的手正被一只大狼狗舔着,那两颗尖利的獠牙匕首般泛着寒光。在我的掌心和手背上摩蹭着,猩红的舌头像清洁工的抹布一样在我的手上殷勤地揩拭着。我被吓得眼冒金花,迅速将双手插进裤袋。

我一直在寻视着一个女人,那个和我打电话的女人。可是球场上全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那些男人躺在逍遥椅上喝啤酒、聊天、侃女人、说粗话。我们一进来便鸦雀无声了。我在心里诅咒那个招聘私家侦探的女人,真他妈的瞎胡闹,有什么冤情可以报警,让警察去摆平嘛,干嘛非得这么作贱人!

光头打通手机说:“周小姐,人到了,看上去不错,你来看看再说吧。”

我想他说的“周小姐”一定是那个打着呵欠和我打电话的女人,这个女人来头可不小。光头打完电话,把手机塞进裤袋里,然后,双手把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就像武打片中过招前常出现的情景。

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进球场,后面跟着两个脸青鼻肿的年轻人,几个黑衣大汉就像鱼儿见了诱饵似地涌上前去,“周小姐,就这人,刚到的。”

周小姐说:“把这两个送去看看医生,再打发他们走。”

我见这两个眼睛和鼻子肿得像西红柿一样的家伙,我顿觉背心里刮过一阵冷风,身子凉了大半截子。我想我接下来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此刻我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开溜”的念头,但我明白,这鬼地方就是让我跑都跑不出去,你没见那狼狗、铁门、可不是形同虚设。我开始责骂自己糊涂,惹上这么个麻烦事。说心里话,不是为了生计我才不去应聘这个破差事。人常说“艺高人胆大”,我知道自己艺不高,胆儿也大不起来。事到如今,只能凭着四年的体育学院武术专业底子,给自己壮壮胆子,硬着头皮搏一回。这世界,没什么比生存更重要。

周小姐的双眼皮,看上去有着明显的人工痕迹,她睡意朦胧地斜视着我说:“怎么称呼你?”“我姓林,”我回答说:“我叫林川,叫我阿川就可以了。”周小姐打了个呵欠,眼里漾着泪水,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我那被牛仔裤裹得绷紧的某个部位,我的神经下意识地抽搐几下,我有点不自在。周小姐穿着一袭普兰色镶白羽边的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一条清晰的小沟将她那胀鼓的胸脯一分为二,远看上去酷像那孩儿的光屁股蛋。

“这样吧,先试试你的身手如何。”周小姐说着后退了几步,她那丰腴的胸脯也随之颤动了几下,没等我的目光从周小姐的胸沟里爬出来,我左腮被重重地一击,我趔趄了几步,栽倒在地,疼得我牙根酸疼、脖子抽筋。原来,站在我旁边的络腮胡趁我不备,飞起一脚把我踢倒。

接着,一个刀疤脸走到我跟前蹲下来,像拳击台上的裁判一样冲着我读秒:“一、二、三……”我一跃而起,十分恼怒地说:“数什么数?偷袭算什么本事?”

周小姐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林先生,你要知道干侦探这行,讲的就是出其不意,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我最怕人们(尤其是女人)用这种同情或怜惜的目光对待我。我咬了咬牙,那好,我明白了,再来吧!我说着用眼睛的余光警觉地注视着周围突如其来的拳脚,以便随时躲闪,避实击虚。

络腮胡紧接着打出一阵连环腿,都被我避让过去。我发现对方下盘防范松懈,我猛地一个低侧踹,击中了他的右腿膝关节,络腮胡发出刹驴般的嚎叫,应声倒地。

这时,刀疤脸一个箭步冲上前来,频频使出刺拳、勾拳、摆拳朝我发起一阵猛攻。都被我灵巧的步伐和机敏的闪身所避过。我知道我只要挨上刀疤脸一拳,不背过气去,也得伤筋动骨。那家伙天生一副拳击家的身板,壮实得像前世界拳王泰森一样,颈短脖粗、肩宽胸厚,身上每一块腱子肌肉都会跳舞。可想而知,这种人的抗击打能力真是了不得的,除非你朝他的裆部等禁击部位进攻,否则,很难对他构成威胁。

刀疤脸一阵组合拳徒在空中挥舞,只在我的胳膊上擦了几下,便有点恼羞成怒。那“呼呼”作响的风声,显示出它的力度速度和威慑力。

我原以为刀疤脸只擅长拳击,没想到他拳脚并用,虚实结合,四面开弓。在我一连跳过了他的两招连环扫堂腿时,我防不胜防,他的一个长拳打在我胸脯,幸亏我身子向后仰闪,躲避了锋芒。否则,他的拳头只要往里吞进一寸,我就惨定了。

严格说来,我一直都处于防守之中,轻易不敢出招。我想了解对方的路数,在防守之中打迎击。正因为如此,对方想不到我会突施杀手锏,我的腿闪电般地在刀疤脸跟前挥舞,一连两个虚招使刀疤脸措手不及,就在他犹豫的刹那间,我使尽气力,一个腾腿踢在刀疤脸的小腹上,刀疤脸立马捂着肚子摇晃了两下,我紧接着又是一记高鞭腿踢中刀疤脸的面门,刀疤脸倒在地上,不迭地呕吐起来。

眼前的情景让我害怕,我担心我下腿太狠给光头造成了过重的伤害,从而结下江湖仇冤。我本来只想来到这座城市,找一份工作平平安安地生活着。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我想,从此刀疤脸肯定与我结下不解之冤。

身为散打亚军的刀疤脸,在这座城市里可以说是声名赫赫。如今败在我这无名小辈的腿脚之下,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知道唯一能保护我的是周小姐,因为这一切都是周小姐一手策划的。我真想请求周小姐放我出去,我要连夜离开这个吉凶叵测的城市。

我说:“周小姐,看来,事情闹大了,这可是您说的‘无所不用其极’。我不干了,请让我离开这里。”周小姐脸上立时荡漾起一种轻蔑的微笑,“林先生,看你的身手像头狮子,可你的胆子却像只兔子。”她眼睛又习惯性地盯着我被牛仔裤绷紧的某个部位,温柔而又暧昧地说:“没你的事,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尽管周小姐这么说,让我心里暂时不再那么紧张,但我总感觉后面一定隐藏着某种危机和阴谋。周小姐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给我的感觉就是个黑帮大姐?

周小姐把我领到了海滨别墅的一间房里,“林先生,你先洗个澡,休息休息,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明天见,晚安!”

可想而知,这个夜晚我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夜里一直无法入眠,我困得实在支撑不住了一闭上眼睛,便见一群黑衣大汉挥举着牛角刀追杀我,把我砍得满身是血扔进海里,一群嗜血的鲨鱼逐食着我……

到了下半夜,海风大起来了,海涛声如远天隐雷般荡来,百叶窗帘敲打着玻璃,总让我感觉有人敲门。我几次从梦中惊醒,猛然操起挂衣柱如临大敌般地守侯在门边,半晌才回过神来……

翌日早晨,周小姐把我请到香江大酒店喝早茶,周小姐穿的是紫罗兰色的旗袍,胸脯上绣着一朵精致而鲜嫩欲滴的玫瑰,玫瑰上还别着一只铂金镶着红宝石的蝴蝶,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胸脯的颤动,蝴蝶的翅膀也张翕着,扑腾着。

今天的周小姐俨然一副淑女打扮,和我昨夜看到的领口开得很低的周小姐判若两人。使我想起这年头,淑女和妓女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只是包装问题。

“我叫周芬。”周小姐向我介绍道,“我表妹,范君。”范君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那背带裙、那齐眉的刘海儿,那明净的眸子,无处不透出一种童真和稚气。

范君说:“林先生,我表姐说你是个帅哥,我表姐也是个靓女喔,你看她,靓不靓?”我佯作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周小姐,连连应道:“靓!靓!”我发现,在我和周小姐对视的当儿,周小姐的脸颊泛起了红晕。我觉得周小姐今日和昨日判若两人,现在的周小姐全没有昨天那种有钱有势的女人的颐指气使,也没有黑帮大姐那种匪气;眼下她倒像个温柔儒雅的准淑女。我油然自作多情地想起一句古语“女为悦己者容”。

我们与其说是喝茶倒,不如说是相亲。快嘴利舌的范君一会儿说:“你们俩真是帅哥配靓女哟。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呢。”一会儿又说:“我表姐谈到你,真是激动死了,说你酷得迷死人喽。”

周小姐故意说:“小丫头,别乱说。”我知道,其实周小姐心里是十分渴望范君营造这种气氛。

范君看了看挂在脖子上的心形电子表,说要去上学,她出去时顺手把门带上。小包房里就剩下我和周小姐。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回想起昨夜的刀光剑影,今晨的眉来眼去,暴力惊恐加罗曼蒂克,令我不禁哑然失笑。真是人生如戏!

周小姐不是说招聘私家侦探吗?怎么整个情调都像是在相亲约会似的?我感到十分纳闷,于是说:“周小姐,咱们就谈谈私家侦探的事吧?”

为了维持矜持,周小姐说:“我正准备和你谈呢,告诉你吧,你是我的最佳人选。”

我一听心中暗喜,我思忖着:她说的“最佳人选”是指做她的私家侦探呢?还是情人呢?不管哪种角色,都能说明她对我价值的认可。我说:“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对方温存地点了点头。

“不过说实话,刑警学院一毕业我就干这行,素质上是绝对没问题的。”我开始瞎吹了,因为我想起了一句俗语:爱情往往使人变成猪。这会儿,周小姐已经开始变成猪了,我就得做好一个猪倌。

“这我相信,你是科班出身,素质肯定不错。”她说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是用眼睛的余光觉察到的,待我将目光和她对视的当儿,她慌乱地将目光避开,低头打开她的鳄鱼皮小坤包,从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我的卡片,随时联系。”

这是一张十分别致的名片,布纹面黑底白色烫金字,只印着“周小姐”(连名字都没有)和手机号;上面没有写任何头衔,也没有地址、邮编和固定电话。我想,大凡有分量的人物都是用这样简洁的名片。

我得意地认为眼前这个女人,或许已经被我迷住了。我得使出欲擒故纵,若即若离的战术。于是,我故作深沉地审视着名片:“ OK,保持联系。不过,我可能会去一家跨国公司做安保部经理。那家公司待遇还不错。”

周小姐有些急了,怔怔地注视着我说:“林先生,我把你请来,怎么还想去别的公司?人活世上,除了钱财,还有道义。对吗?”

“说得好!‘道义’,道德和正义!就凭这‘道义’两字我愿跟着你干!””我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一下这张名片,便装进了上衣口袋里。我发现周小姐胸脯上的蝴蝶翅膀突然颤动了几下。她温柔的目光中蕴含着一种莫名的欲望之火,极其母性地看着我,“你能谈谈你的履历吗?”周小姐说:“主要是你干这行的经历。比如,你办的一些成功的、精彩的个案。”

我故作神秘地说:“我可以向你大致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大学毕业之后的经历就连我的爹妈都不得过问,这是出于某种特种职业保密的需要,我无可奉告,十分抱歉。”我说着递上我的身份证,上面住址赫然写着:“江北区公安分局宿舍”字样。她万万想不到凡是公安局家属成员,身份证上的住址都这么写。周小姐看着看着连连说:“不错,不错,果然是行家。”

周小姐说:“你是71年的,我72年的,我比你小一岁。”我心想,你比我大几岁差不多,这种年龄的女人最爱骗自己,最爱卖萌、扮纯情,最爱生活在虚幻的年华里。但是,我还是违心地恭维道:“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看上去你比我小多了,跟大学生一样。”

周小姐欣喜地望着我,“是吗?谢谢你!”

谢什么谢?好像我这么一恭维,就真的让你年轻了几岁似的。自恋狂!

周小姐当然不知道我在心里骂她,她兀自地对着旁边柱子上的镜子端详了一下,“我比你小多了?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呢?我倒觉得你也蛮滋润的。”她的心中有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为了掩饰这种虚荣,立刻岔开话题。“林Sir,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周小姐说着伸手去小坤包里掏东西。

我说:“我想知道我的具体工作内容。”

她从坤包里掏出两张照片和一份资料,“你先看看这两张照片,这是他的基本信息。”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照片,资料上面写着该男子的姓名、常用化名、别名、年龄、籍贯,他拥有的几所别墅地址、两家公司的地址、常用车辆的型号、颜色、车牌号码、他身边工作人员基本信息,他常去的场所,曾相好过的女人的名字、地址……我快速浏览一下资料,一本正经地问道:“周小姐,恕我冒昧,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现在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周小姐用几根纤指挡在嘴前,打了个呵欠,我怀疑她有毒瘾,或曾经有过吸毒史。周小姐打过呵欠之后,眼里噙着泪花,她说:“这个人是我丈夫,分居已经快两年了。”

“为什么?”

“我和他离婚,但找不到对我有利的理由。”

“什么是对你有利的理由?”

“比如,抓住他的生活作风问题,出轨的把柄……”

“哦,你过去发现他有什么不轨的行迹?”

“没有,这个人城府很深。”周小姐说:“一年以前,我就开始雇请私家侦探,但都一无所获,有的跟踪他半年多还是扑风捉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逮住。

我恍然大悟,这个女人不是寻常之辈,她在雇人整她丈夫的“黑材料”,最后最大限度地吞并其丈夫的财产。但是,我依然纳闷,她为什么养着一帮打手?

我思忖了片刻说:“周小姐,我下面要问的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好吗?”我眼前这张保养得不错的女人脸,上下晃动了两下,她点头应允了。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周小姐最温驯、最听话、最乖巧。

“你先生温有良,过去和你在一起时,房事是否正常?”

“正常,那时我觉得他的欲望还是比较强的。”

“你们有孩子吗?”

“没有。”

“你们分居之后,有过房事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

“能保证以后的两个月内不和他同居吗?”

“没问题,以后永远也不会了。”

“对于性,你的生理和心理是否正常?”

我的话音刚落,周小姐脸色突然一沉,我知道自己玩得有点过火,因为这个女人是个十分精明而思维敏捷的女人。周小姐眼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她从包里摸出一只火柴盒大小的精致的小纸盒,上面英文写着:香妃牌薄荷香口纸,她从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柔如绸缎的纸片,在鼻子跟前饶有兴味地闻了闻,接着说:“这个问题,我想你问得有点偏离主题吧?”大概她认为我是在问她是否有性障碍。

“没有偏题,我只是想通过这个问题,间接地了解你们分居的原因,假如你认为这是涉及个人隐私的话,你可以保持沉默,有权拒绝回答。”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在性问题上,本小姐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非常健康,不过,我倒想问问林Sir,你刚才问我和我先生分居之后,是否有过房事……”

对方话音未落,我马上接茬道:“只是想了解你丈夫外遇的可能性。试想,假如,你丈夫性功能正常,又与你长期分居,他的身边没有女人,可能吗?”

真是面由心生。此刻,周小姐的脸色渐渐由阴转晴,于温情中透出的淡淡硝烟味也渐渐消失了。但她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她也知道,实际上这个问题是一箭双雕的,不仅仅是针对她的丈夫,同时也针对她。她又用那种温柔中杂揉着欲火的目光,极母性地看着我,“林Sir,对于你的能力,我没有丝毫的怀疑。”周小姐说:“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要求。”

说实话,这才是我的目的所在。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突然想起周小姐第一次和我通电话时问我是否会武功,我想这里面一定暗藏杀机。假如在这一行动中有生命危险的话,提什么要求都是白搭,这世界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我再次审视了一下摆在餐桌上的照片,那人面相温和,但看上去挺结实,我想那人也许身手不凡,也许有保镖侍卫左右。我本想问周小姐她的丈夫是否会武功,是否随身带着保镖。但一想这么问会显得自己怯懦,于是我换了种方式问道:“平时他都有些什么防范措施?”我又担心这么问过于含蓄,她听不明白,于是补充道:“比方说,他是不是一般都有司机、秘书、随从什么的,习惯带着防暴枪……”

“哦,这你放心,他平时都是自己开车,独来独往,神出鬼没;也不带什么防身自卫的东西。不过,他喜欢舞剑,卧室里长年挂着一把东洋宝剑,而且他的剑法确实了得。”周小姐说到这里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表情。我的心一紧,天哪,你这不是明摆着把我往剑刃上推吗?难怪人们常说最毒妇人心,眼前这个妇人比蛇蝎还毒。我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哦,这倒没有什么了不起,他这点剑术对我来说也是个小儿科。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做到有备无患嘛。”

我顿了顿又说:“周小姐,你希望我把事情办到什么程度,才算达到你的目的?是把他的姘头做掉?还是把他那东西阉了?……”我故意用黑道的口吻说着。

“哦,不不不……”

“不什么不,干我们这行的,杀个人不就跟宰只鸡差不多?”我在他面前故意装出一副不怕死的滚刀肉、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的德行。

“别别别,千万别别乱来……”

“别什么别呀?”我青着脸说,“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俗话说:‘人要肉吃,猪拿命换’!我要赚钱,就得杀人!”

周小姐大惊失色:“你,你你千万,千万别冲动!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打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别把人做掉,挑脚筋、挖眼珠、卸胳膊……”

周小姐结结巴巴地打断我说:“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要得到一张,一张他和那些臭女人幽会、上床的照片。或者知道他和女人在哪鬼混,我们去捉奸拿双。做到这个份上就够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他们的一根毫毛我们都不得碰,千万不要碰!”

“你是说,只要我向你提供他幽会和媾合的照片,或者及时给你提供他和女人在某地鬼混的可靠情报就可以了?至于捉奸这事儿你自己去打理,我不管。对不对?”

“对!就这么简单!只要做到这点,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好!周小姐,我现可以给你提条件了。”

“你说吧。”

从表面来看,周小姐的企图是十分明显的,无非抓住丈夫某些不光彩的把柄与之离婚,然后尽可能多地分割财产,至于幕后还有什么企图,我就不得而知。她说“就这么简单”,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事并不简单。

我说:“第一,给我一辆250型摩托;第二,给我一台德国产的徕卡牌专业相机,配上长镜(其实不需要如此装配,主要是虚张声势、显示专业风范,再说人家也不差钱);第三,……”

“给你一支手枪?”周小姐打岔道。

“不不,我不用这玩艺,带着身上嫌麻烦。没持枪证,一旦被搜查还得背上个非法持枪的罪名。”我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磨蹭了几下说:“第三呢, My money。”

“你开个价吧。”周小姐说话总是给人一种爽快干脆的感觉。

“一个月之内交货6万,20天之内交货8万,10天之内交货10万。”我以一个行家的口吻和她“讲数”。

“没问题!你提出的要求我都接受。”周小姐说:“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过去我请的那些笨蛋,就不知道这些装备,都是背着个傻瓜照相机,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盯梢,一旦发现了情况就搭着的士,屁颠屁颠追上去。到头来都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你是说,过去打草惊蛇了?”

“鬼知道他们怎么弄的,今天说发现目标和一个女人开车前往小梅沙方向;明天说发现目标和一个女人开车进了高尔夫花园……然后就向我报销的士费。”

“我最关心的是不是打草惊蛇了,一旦你丈夫发现有人盯梢或跟踪他,那我的工作难都就大多了!”其实,我是在故意强调我的工作难度,让她不好意思压我的价码。

“这我就不知道,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不管有没有发现被盯梢,他都不会轻易向我表露出来。”

我叹息了一声说:“你怎么会请这么些业余的作侦探呢?”

“嗨!你别提啦,来应聘的时候,都带着这个证,那个证,有的还拿着前苏联克格勒特种情报人员训练基地的什么证,证件上全是俄语,我一个字母都不认识,他这么说我也就这么信了。加上那些家伙都长得高高大大,标标致致,而且还会几下拳脚,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儿,我就收下了,每月给他们几千块钱工资。”

“哦,原来是这样。”

“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好笑。那些人就是一些游手好闲的家伙,有一个还有前科,一天晚上突然被他家乡的警察抓回北方去了。哎,这个城市鱼龙混杂,好人坏人分不清。”

周小姐说得有些感慨,从坤包里掏出一支金光闪闪的派克宝珠笔,开了一张10万元人民币的支票递给我:“林Sir,你先把摩托车和相机买好,我安排大杜开车送你。记住,你所做的一切,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必须守口如瓶。”

我接过支票说:“这是职业道德,我自有分寸。”但我心里想,这女人爽快得有点不真实,难道她就不怕我携款逃跑?要么这张支票就是空头支票。”

直到我把支票兑换成人民币的时候,才深深地为周小姐的豪气所折服。

那天傍晚,周小姐说要领着我去熟悉一下地理环境,并叮嘱我带上摄影包。

周小姐没有驾着她的红宝马,而是要我驾驶新买回来的250型“大黑鲨”摩托车。我们都带上头盔,骑着“大黑鲨”,幽灵一般在这个不夜城里穿行,在人海车流中穿行。

为了显示我非凡的车技,我当然趁机露了一小手,闯红灯、放飞镖、猛掉头、急刹车、擦身过……无不圆熟到家、惊心动魄。周小姐一次又一次地被我那有惊无险的招式镇住了,嘴里不时地发出尖角声,不知道是出于她对我的钦佩还是她的惧怕。反正,她已经把我的腰抱得铁实。

起初,她不停地叮嘱我放慢车速,大概她对我的车技不了解。后来她也不对我说开慢点了。每到惊险之时,她的两条胳膊如水蛇般把我牢牢缠住,十根纤指紧紧相扣,唯恐有丝毫松懈。

此刻,不知道她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反正她就像一个背囊一样紧贴在我背上,俨然一对浪漫的情侣在飚车兜风。

此后的日子里,周小姐几乎隔三差五的晚上给我安排节目,要么去皇宫乐园跳舞,要么去维也纳钢琴酒巴喝酒,要么去明星大剧院观看芭蕾……都被我一一谢绝。

古人说的“色字头上一把刀”,用在这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身上,我想是再贴切不过了。

一日夜晚,周小姐约我到情人岛度假村去游泳、去冲浪。我说:“现在,我没完成任务,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没有兴致玩,我想尽快把这事儿搞定,你要去哪我都奉陪到底。”

其实,那天晚上8点钟开始,中国散打和美国拳击对抗赛,在广州天河体育中心进行,广东卫视对此赛事将进行现场直播,我是个拳迷,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周小姐表情里显示出一种失望的神色,“既然这样,我就去金枝玉叶夜总会,请钟点情人陪我一块儿去。”她有点赌气地上了车,车门关得比以往更响一些。

“请钟点情人”?你请“鸭子”去都不关我事,你当我是你老公不成?自作多情!我在想,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据我这段时间对周小姐的丈夫的观察,他应该是一个正人君子,至少他在我的视野里暂时没有出现什么不轨之举。我觉得,周小姐夫妻感情破裂,不一定就是因为其丈夫另有新欢的原因。

看完这场拳赛,我又背起摄影包,驾着“大黑鲨”摩托,又去盯梢“目标”的行踪。

凌晨一时许,“目标”出现了,他从自己的住所走进停车场,开动了他那辆奔驰600型轿车。我紧随其后,一直跟到这座城市郊外的一个叫桃花园大酒店。“目标”把车停靠在这家酒店的停车场,接着进了电梯,我也立即挤了进去,站在一个角落里,目光注视着不锈钢壁板照着的“目标”的表情。我戴着红外线夜视镜,“目标”并没有留意到我,一出电梯,他就闪进了1203号客房,就在他敲门时,说了一句话,我感觉里面有一个女人也说了一句话,之后才开门。我立即下楼到酒店总台,查看了1203房的旅客住宿登记,上面写着:“周芬(或“周芳”,因为“周”字后面这个字写得潦草,看上去,即像个“芬”字,又像个“芳”字)”、“生于1970年”以及身份证号码等字样。真巧,那女人也姓周,其实周小姐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都不记得了,我马上拔打周小姐的手机,可是她的手机已关机,一连拔了十几次都关机了。我本想让她来这儿捉奸,我就不用拍照了。我想,此刻的周小姐已经和她的“钟点情人”正在激情冲浪,乐不思蜀。

我观察了这酒店的环境,他附近没有一座楼房有十层,无法通过对面窗口拍照,再说,那些窗户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我决定搞定值下半夜班的客房部服务员。服务员,她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台前没精打彩,我便坐在她旁边陪她聊天,和她套近乎。我把我那写着“公安分局宿舍”字样的身份证亮给服务员看,“哇,你是警察!是来查夜的吧?”

我点了点头。

“刘科长怎么没来?”

我说“刘科他休假了。”

“今天怎了一个人来查房?”

“不是查房,是执行别的任务。”

“别的任务?什么任务?”

“你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是有保密规定的。”

“以前至少两三个人来。”

我明显感觉服务员对我的身份或企图开始产生怀疑,我要求服务员到了凌晨三点左右开一下1203号房门。

“你进去干嘛?”

我告诉她:“等他们睡熟了,我进去拍照片。一拍完我就走,即使客人醒过来了。他也不知道刚才的闪光是不是拍照,你就说你听到那房间里有哗哗地水声,就开门进来关好。一开灯,又怕把打搅客人睡觉,于是又马上关了灯。对客人多说几声对不起,就行了。”

她起初不答应,她说:“我这么做,一旦被客人投诉了,我会被炒掉的,还要罚扣工资。”

我问她多少钱一个月。她说:“包吃包住六百。”

我说:“不管会不会被发现,我给你两千块,现在就给。”我说着从钱匣子里掏出20张红色的百元大钞给她。

“别这样,真的别这样,我不要你的钱。我担心,我担心客人发现就麻烦了。”

我把这两千元折叠起来塞进了她的工衣口袋里,我安慰道“如果被发现了,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即使被这酒店解雇了,我可以把你介绍进市内工作。我舅舅就是五星级酒店的老板。”

服务员眼睛忽然闪亮起来,“万一我被炒了,你可以介绍我去你舅舅的酒店上班吗?”

我当即答应:“没问题,五星级酒店比你这工资高多了。”

“那好吧,你说什么时候去开门?”

“三点。”

凌晨三点,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当服务员轻轻把门锁打开,房间的角落里还亮着一盏落地灯,床上的男女都裸着身子,睡得很沉,女人枕着男人的胳膊,男人的一只手掌怜香惜玉地捂着女人浑圆的胸脯,俨然一对交颈而栖的鸳鸯。在镜头中的画面很清晰,男人是正面,女人是侧面。我没有打闪光灯,调好光圈、感光度,延长曝光时间,双手端稳相机,连拍了好几张,其中有两张是两人的头部特写镜头。拍完之后,我们溜出房间,床上的男女还在打呼噜,安全沉浸在春梦之中。

我跨出桃花园酒店的大门,我的心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眼看着这8万元就唾手可得了,本该庆幸。可是,我心里沉甸甸的,我这几张照片一旦从照相馆冲印出来,意味着一个家庭破裂,一桩婚姻终结……

我完全明白,我这种行为侵害了别人的隐私权,是件伤天害理的事。但是为了生存,我还是朝着那条晦暝的道路走下去。而且为了那笔不菲的酬金,无所不用其极,以顽强的理智抵御了周小姐的红粉攻略,尽量避免“杨白劳”。

这种愧疚是短暂的,想到那八万酬金,我又渐渐释然了。我骑上“大黑鲨”,默默告诫自己,驾车小心点,别出车祸。人在好日子到来的时候,总是把生命看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重要。

我回到观海居的住所,天开始朦朦亮了。我兴奋得没有合过眼,一直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庆幸自己真命好,竟是那么的顺利和完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每隔几分钟,又给周小姐打一次电话,本想向她报喜,可是她的手机一直关着。每次打完手机,心里骂道:“贱货,事儿办妥啦!快开机啊!”

第二天下午,照片冲洗出来了,我第一时间就是关心那女人长得咋样?仔细一看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天哪!原来照片里的那个和“目标”宽衣共眠的女人竟是周小姐。我忽然从希望的云端坠入失望的谷底。这个女人真可恶,明明和丈夫分居不分床,却偏要骗我说分居之后从没同居过,害得我瞎猫捕鼠似地空折腾了半个多月。难怪打她的手机一直关机。

午后,晶亮的阳光照在那几张背景光线灰暗的照片上,看到那个女人光着身子,像个喝足了奶水的婴儿一样酣睡在男人的怀里,却背地里雇人拍照捉奸陷害丈夫,我就感到恶心、感到她真是阴险歹毒!

这照片还是别给周小姐看,让她的隐私曝光,她一定承受不了的,甚至会暗算我,找人把我干掉。于是我掏出打火机准备把这些照片烧掉,当我把装相机的纸袋点着之后,又马上吹灭了。我觉得没有必要急于毁掉这些照片,它的存在至少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我能把这些照片拍到手,说明我的敬业精神和专业水平是无可挑剔的;二是足以说明我过去一直在辛勤地忙碌,尽管是徒劳的,但责任不在于我,而在于周小姐自己。

我想尽快向周小姐告辞,尽快离开这个卑鄙、险恶、阴毒的女人,离开这个诡异的城市和那些不可捉摸的人。

我终于拨通了周小姐的手机,周小姐说她正在回家的路上,五分钟之后面谈。

我站在阳台上猛吸烟。果然,几分钟之后门院子大门的铃响了,我站着没动,我不想去开门,“林Sir,开门,是我!”

我匆匆跑出去开门,周小姐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问:“有什么好消息?快说。”

“好消息?你想会有什么好消息。”我深吸了一口烟,继而向空中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周小姐,一切都结束了,我尽力了!我该回去了!请你现在把我送到机场。”

“林Sir,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把那照片袋子递给周小姐:“你好好看看吧!”

周小姐一看那几张春光毕露的照片,“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双手疯也似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哭了一阵之后掏出手机,纤指在键盘上灵巧地拔了拔,我有意识地避开,回房里拿行李箱。

这时外面传来周小姐边哭边骂的声音。我突然胆寒起来,我知道周小姐无法面对自己的隐私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至少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随着周小姐的哭声和悲伤程度的加剧,我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加剧,我开始后悔刚才没有把那几张照片烧掉,现在落在这个女人手中,可能会成为她把我置于死地的诱因。这个阴毒多疑的的女人,一定会怀疑我另外私藏了她的裸照,以后作为要挟她的依据。

我坐在房间里愁闷烟,越来越不踏实,渐渐感到毛骨悚然。我提起手提箱走出去,来到大门口,周小姐背靠着门,示意不让我出去。

我说:“我走了,我要回老家。你别这么难过,我是看了照片之后,才知道的。照片全在你手上,请相信我。否则,你可以检查我的箱子和我的口袋。”

我说完就去开门,周小姐抽泣着把我拦住了。我真想把她拉开,强行冲出去,然后搭一辆的士去机场去。可是一想,这种地方压根儿见不着的士影子;再说,周小姐手下这么多打手,我能往哪跑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个偏僻的海边上,我就是周小姐砧板上的一条鱼,只能听天由命。

周小姐把照片装进坤包里,向我伸出一只手,要和我握手,她抽泣着说:“事儿办得很完美!恭喜!”

我一头雾水地、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握着她那柔如绸缎的手。此刻我发现,周小姐哭过之后面相突然变得凶恶,眸子里闪现着一种狼一般的光芒。

这时,一辆迷彩色的“沙漠王子”越野车,停在了门口。车上下来几个大汉,个个都一身横肉、满脸恶相。

光头手中提着一个十分精致的密码箱,远远地向我点头打招呼。我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这几个人,他们手里都没有拿什么凶器,不知道那密码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车上一定藏着钢刀和铁棍。

周小姐说:“我给你安排好了车,送你去机场。”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开步,我在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别轻易上这贼船,一定要想好对策,别让这伙歹人得逞。

我琢磨着周小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想一定是假借送我去机场,让我坐上车开往海边或山里。我后面的大汉用一根尼龙绳或钢丝突然把我的脖子勒住,狠命地往后拉,直到我气绝身亡,最后把我装进麻袋,抛进大海里或山沟里。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他们下手之前,我用手中的钢化塑箱子砸向司机,逼其激情之下紧急刹车,我趁机开门就跑……

此时此刻,我才算看穿了周小姐这个小人,眼前这个阵仗,明摆着就是要把我“做掉”,杀人灭口。

我气愤地说:“周小姐,这事不能怪我,我尽力了!

“我怪你?我没怪你呀?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你就别装糊涂了!你不是说你不再和他同居了吗?”

“我是没有啊?”

“那照片上你又和他睡一起?”

“哦,那是我孪生妹妹,她叫周芳。我早就猜到这对狗男女有鬼,这回看他们怎么抵赖!”

我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早不说呢?你都把我……”我本想说“你都把我吓惨了”,但一想有损自己的形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周小姐说:“我太气愤了,没来得急告诉你。”她说着张开双臂要和我拥抱,我被这一惊一咋的弄糊涂了,我忙放下箱子和她来了个熊抱。

周小姐说:“你这哥们,今生我交定了!谢谢你!”

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回应,只是“呵呵”干笑了一声。

我本想也说一声 “谢谢!”但是谢谢啥呢?她谢谢我是应该的。我冒着生命危险,冒着违反法律的风险,帮她干了这么一桩丧天害理的事,一桩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心安的事。凭什么我还谢谢她呢?!

周小姐对我说“谢谢”,应该是肺腑之言。因为我的努力将成为她开启欲望之门的一把金钥匙。

可是,世事无常。万万想不到,半年之后,我的预言成了周小姐死亡的谶语。《南方晨报》上一篇报道把我惊呆了:《深圳富姐周芬被藏尸于冰柜》。

作者简介:

喻彬,男,祖籍江西,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先后在《信息时报》、《羊城晚报》工作,2015年11月调入广州大学人文学院任教,作家、画家、资深传媒人、文化学者、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广东省国学研究会理事。

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小说月报•长篇卷》、《花城》、《小说界》、《电影文学》等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电影剧本、散文、诗歌等300余万字。

中篇小说《黄花殇》入围第五届(2007-2009)中国鲁迅文学奖候选作品。

中篇小说《逃命》获中国《小说选刊》首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二等奖。长篇小说《禅宗六祖传》(合著),2013年获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奖。

长篇传记文学《姊妹镖》2014年5月发表于《小说月报》2014长篇卷一。

电影剧本《铁血巾帼》,获2011年北京第二届“北京影协杯”二等奖。

电影剧本《命悬一线》,获2012年北京第三届“北京影协杯”二等奖。

电影剧本《逃生》,获2012年重庆第三届“重庆杯”二等奖。

电影剧本《暗杀》,获2014年安徽第二届电影电视剧本大赛一等奖。

电影剧本《检察长》,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影视中心拍摄出品。电影剧本《命悬一线》,由公安部金盾影视文化中心拍摄出品。

著 有《孙中山的女保镖》、《检察长》、《命悬一线》、《铁血巾帼》、《暗杀》、《铁证》、《六祖慧能》、《大营救》,《东纵敢死队》(32集)、《中国禅 宗》(10集)等影视文学剧本。美术作品在《美术报》、《美术观察》等美术报刊发表;油画作品《女孩与花瓣》获2008全世界华人人物写实油画大赛铜奖。 出版长篇小说《姊妹镖》、《人鬼共舞》、诗歌油画集《岁月流痕》、中短篇小说集《黄花殇》、报告文学集《泣血苍生》等八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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