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有今生,做兄弟,没来世,再想你。漂流的河,每一天每一夜下着雨。想起你。”任贤齐深情地唱完他的新歌时,我已经泪水涟涟。
“轻轻的风,是旧梦的声音。不是我不够坚强,使现实太多僵硬…… ”当昂扬而忧伤的旋律萦绕在耳畔的时候,我经常不可遏抑地想起哥,我的亲兄弟。
哥本来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爸妈三千疼爱加于一身,无比幸福。我出生后,父母便把所有希望转移过来,撇下哥在一旁“嗷嗷待哺”。我想哥一定欠我一生的感情,才先我一步来到人间,做了我的哥哥。
我有意无意地忘却了许多东西,那些人那些事在记忆表层模糊成黑压压的一片,我无从分辨我处于其中的角色。姐最喜欢说:小时候你不知道多精灵,出口就成章不知有多逗……她总喜欢侃侃而谈小时候的我。我睁大眼睛,诧异地问:那是我吗?我们经常为小时候那出口成章的小顽童是不是我的问题而争论不休。最后我不得不在姐信誓旦旦的保证下相信了:那就是我了,我是最精灵的,我是最可爱的。可是我发现长大后的我既不聪明也不可爱,很简单的脑筋急转弯我要想上老半天,于是姐不容置疑的赞誉在我心中打了个五折。但我却能清晰地记得哥用刨子砸伤我的脚背。记忆中年代已经久远,可能也就三五岁光景吧?经过和结果却历历在目,成了我孩提时唯一鲜明的记忆。我记得当时哥和我一样,特捣蛋。他仗着力气大,夺了我手中的刨子,爬上楼梯玩。当时没有玩具,所见新鲜的东西,我们都无比好奇,把玩许久仍然能玩得津津有味。刨子是木匠来家干活用的工具,长相古怪,我们都爱不释手。但我竞争失败了,便追着哥打。没想到哥没拿稳,刨子脱手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脚背上了。揪心的麻麻的痛感传遍全身,至今记忆犹新,仿佛残留部分在脚背的神经隐隐作痛。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哭起来,而且哭了很久,把妈妈哭过来主持公道。哥耷拉着大脑袋,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他自知罪不可恕,等待着妈妈的巴掌。但妈妈没有打他,只是哄我两句就又去忙活了。我噙着眼泪抽噎了好久,幸免于难的哥却不知所措地愣站在一旁,也不过来安慰我。那时我就认定哥欠我呢。这种想法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但哥真的很疼我。两兄弟一起长大,总不免要有些矛盾,继而会有打架,有的甚至从此结下梁子,但我兄弟俩却从来没有打架。因为哥什么都顺着我、让着我,从不让我的任性胡闹发展到大打出手。我们不打架,却也喜欢模仿电视剧的大侠和黑道高手混战连连,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了。结果哥总被我用“打狗棒法”打得号啕大哭,然后哥才会生气地抢走我棍子,教训我一顿,直到我假装哭,挤出泪来。有时他下手狠了点,把我打痛了,我便大哭起来,哭声比谁都响。那时候,我们就并排蹲在门阶上,肩并肩一起哭。哭完了就重归于好。
这种形影不离的童年时光在我们上学后便一去不返了。哥先我一年读书,留下我在村边玩泥人。哥学习并不用心,只喜欢鼓捣电器;而我未上学前已经对课文倒背如流了,上学后总是名列前茅。哥托关系才进得中学 ,读到初三第一学期便不肯再去。其实,我知道他很想上技校学习,他感兴趣的是电器维修。那些技校对成绩的要求不高,对学费的要求却很高。哥体谅父母耕田的辛苦,希望他辍学后可以填补家庭经济危机的困扰,这样全家人便可以一心一意地供我上大学。他的想法很简单,未出社会就把深圳当成天堂。但是爸妈也拗不过他,他就那犟牛脾气。当他跟随姐去深圳的时候,稚嫩的脸庞还是隐藏不住对学校的眷恋,还有离家深深的惆怅。跨出家门的一刻他没有回头,只是豪情万丈说:“弟!好好读书!我出去赚大钱给你上大学!”可我分明窥见客车启动驰行的一瞬他泪流满面。他一边挥手道别,一边以泪洗脸。每次我回首从前,回想哥迈出生活的那一步和紧接而来的一路艰辛,我就会心无旁骛深深地忏悔,然后玩命地学习。
然而我还是辍学了。在距离高考只有三个月时,我放弃了学业,很坚决,掷地有声。在老师殷切的挽留、朋友真诚的惋惜声中,我潇洒的驾车去学校,把书一古脑儿扔进车箱里。经过校门口时我一轰油门,冲出了学校,开始在社会闯荡。夜深人静了,我偶尔也回望呆了十余年的学校生活,干枯如草的课本泛出炫目的金黄。我蓦然发觉在社会里我失落了,迷失了,原来抱着鸿鹄之志的我老了,谢了,湮没在滚滚红尘中。我漠然地走过校门,见到老同学时,却热烈地打招呼一定寒暄几句,然后留下他们不仅仅同情的复杂眼光对着我远去的背影。而哥在我决意辍学的时候没有出声。现实中有许多东西不可抗拒,哥没有逼我上大学的万丈豪情了。而且他清楚他的弟弟,决定的事情便不再改变,执拗如他。
辍学后我一身轻松,跟随哥做了他的学徒。哥出去混几年没有赚到多少钱,所有积蓄不够他开一家小维修店,还是父母东挪西借才在附近开张。生意并不好做,除去租金水电费之类的便所剩无几。我倒乐得轻松,白天窝在店里睡大觉,夜一黑便精神抖擞,呼朋引伴到处闲逛、拈花惹草,像幽灵般游荡在午夜的街道,直到完完整整扫荡一遍才驾车疯跑一气回来。哥特讨厌我那帮朋友,每次我独自出去便绷着脸,一言不发。我当然知道哥怕我惹事,但我已经长大了,不想一辈子活在他的荫护之下。而他的朋友不喜欢我一副书呆子相,说俩话都会跟他们吵翻天,然后哥赶紧打圆场。我真的不想再跟着哥做跟屁虫了,我想有自己的活动空间。
正当我个人主义思潮泛滥的时候,我又惹事了,酒后驾车时与面包车碰撞。我被面包车撞破了腿,鲜血直流。摩托车横在路中央面目全非。之前我遭遇过几场车祸,不过总是大难不死,而且神奇般的安然无恙。撞车多了我也就习以为常了。前途与命,在出来社会混后变得虚无缥缈,我已经麻木了。从来没想过我惹下的烂摊子都是哥跟在后边收场。哥也曾威胁我:你再兜这些烂事儿,我不理你!我很不以为然,他怎么可能不管我的事呢?别管太多就谢天谢地啦。结果那天晚上我又撞了车,而且还比较重。我一拐一拐的回去叫哥去摆平后事。我踱回去跟他说:“哥,我又撞车了。”因为他知道我又去喝酒了,窝在被子里面装睡,一声不响,我觉得在社会混了这么久,我也有朋友帮忙的啦。于是自个儿解决。结果所谓的朋友撇了我跑了,见证人不肯出面,连我的医药费都得让家人贴付。我才发觉:在这个社会混我还嫩着呢,什么狗屁朋友,什么好人缘,在压力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亲兄弟。哥当晚没有理我,遗下的事儿套在他头上。父母的指责,姐姐的埋怨他得一人承担,还得带我看医生,给我讨药费。他自愧于没有给我出面,比以前更沉默了,一言不发。我心酸地看着他忙里忙外,羞赧难当。
在社会扑腾扑腾地游荡了两年,我终于不甚疲惫地躲进了校园。校园可以让我暂时逃避现实赤裸裸的嘲讽。虽然回去复学也得腼着脸,但生活比以前充实多了。在静谧的校园苦读了一段时间,我考进了大学,而哥也已经结婚生子。嫂嫂是以前一起认识的打工妹。朋友笑我们兄弟俩连泡妞都一起行动,而我却知道我与哥中间从此横加一张娇小的脸。这个距离看起来不大,但兄弟感情拉扯剥裂的声音仿佛从真空遁逃出来,来得毫无缘由。看着嫂嫂甜蜜的搂着哥的腰,我郁闷地转过脸。
然而哥并没有因嫂嫂的出现甚至结婚生子而与我疏远。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去那都拉我一起。虽然坐在车尾巴我很尴尬,但我还是无聊地作着灯泡,甚至他们结婚周年纪念的日子我还夹在他们中间。我想哥与我的想法是一致的:兄弟的感情不能因女人而改变!但我总是触景生情,看着哥嫂抱着我的侄儿的幸福,我扪心自问:你的幸福停靠在多远的枝头上?我一直在追逐飞逝的爱情,却没能找到。我想寻觅能兼顾两者的理想伴侣。现在我意识到这该是一种奢望了吧?因为我连爱我的人都找不到了。除了我哥,除了我的家人。亲情,是多么弥足珍贵的啊!之前我却总是不懂事地把它撇在一边。
“有今生,做兄弟,没来世,再想你。漂流的河,每一天每一夜下着雨。想起你。”任贤齐深情地唱完他的新歌时,我已经泪水涟涟。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哥,我祝福你!
点评:文章生活气息很浓,浓得如那化不开的骨肉亲情。小时候的无忧无虑,懵懂的稚气让读者倍感亲切,无意的过失在哥哥“不知所措”的愣站中,似乎已经成为一辈子“爱护”的责任。然而,成长的艰辛却过早地剥夺去那分温馨,“麻木”的心却依旧为亲情而温存,祝福你们,幸运的兄弟。语言朴质,这是一篇耐人寻味的好文。(点评人:华南农业大学郭文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