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门外有一乡村公路,沿此路往南连行约1千米,会来到一条大河。这条大河约在我续小学五年级那年署假期间,曾淹死过我们学校的两名学生,其中一名是我的一个同班同学。据说,我的这位同班同学那天午后跟另外两人——他的伙伴一起来到了这条大河边游泳。他们一开始是在河边的浅滩上游的。后来,他们游啊游,游到了一个深潭边,有两个人一头扎进深潭沉下去就再也未起来。另外一名学生游得较慢,见他们扎下水里没有了动静,以为他们是在进行潜水“打眯齐子”(打眯齐子,方言,意即尽量保持在水下呆的时间,以显示自己的游泳潜水技能)比赛,就停止不动,以看他们哪个先把头浮出水面,好给他们评赛。这位学生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还不见他们起来,这才意识到他们一定是出事了,他惊恐万状地爬上岸(他没敢靠近那淹没了两个伙伴的深潭),而此时离此约二百米外的一条小船上有个汉子……这位同学大声朝那船上喊“救命”,可是那汉子似乎耳聋,他只好穿好衣服匆匆跑回家里向大人们报了告……
入夏以来天热,下午放学后,在我们学校前方的一条小河的潭里,会有一群群学生到这里来游泳。逢值日我跟同桌扫完教室,在我走出校门回家的一段马路上(这里地势较高),扭头向河潭那边望去,就可看见潭边沙滩上有一部分学生只穿着一条短裤在那里歇息,或追打、逗乐。河潭上成群结堆游泳的学生们的嬉闹、“打水仗”(人数一定的对立双方用手推、泼水浇在对方身上的一种水上游戏)声,我将近走到“九井十八厅”(地名,以该地屋场建筑有九个“天井”,十八个大厅著称)那边都还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到。
这天下午上课前,我在学校东北侧的松树林中的小山上做完我自己的体育功课回到教室,刚坐下,把手臂架在桌面上枕着头想进行午睡,忽然,耳边响起了许炮同学说话的声音:“根叟!大事不好了!陈老师的儿子陈之俊刚刚在大河里游泳被水冲走了……就在那座桥那边,有很多人在看!……”我听到这一惊人的消息,顿时睡意尽消,直起腰向刚入教室对同学们讲话的许炮同学望去。许炮同学一手擦着他前额上流出来的大汗,一手扶着别的同学的桌子,其身腰倚靠在他自己的课桌旁,显得面色惶恐而呼吸又有些急促。
“你说的是哪个陈老师?”班长李镇才同学问许炮道。
“就是初一教我们语文的那个,他的儿子今年读初三,就在我们教室顶上一旁的那个班——陈老师这下可有只‘革’(忧愁)了!”许炮说道,“直到现在,都可能还不晓得陈之俊被水冲到了哪里。我上学从那条马路上过,看到那大河边围着很多人就走过去看了一下(许炮同学家住墟里那边,上学需经过大河边的那一条公路),因还有作业未做好(该作业下午要交),才这么快赶到学校里来的。那里现在可能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现在有没有谁会去看的?”陈冬福同学听了许炮之言后对同学们叫道,“现在才1点10分,(离上课时间)还早,骑单车去!”
“我去!”
“——走!我也去!”
有几个人(包括班长)跟随着陈冬福同学匆匆走出了教室……
陈冬福他们这伙人在上课铃——预备铃响后,我们唱课前歌之际,才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入了教室。他们脸色红润,个个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上完第一堂课,老师一走出教室,到大河里看热闹的那几个同学便叽叽呱呱你一句我一句地热说快论起了他们的特见特闻。
“陈之俊可能早已被冲到下游去了,我们的班主任他们怎么还能捞得到他呢?……”陈冬福同学说道。
“那个捕鱼的真是一个黑心肠,我们班主任叫他帮忙打捞、寻找陈之俊,他就是不肯……”班长说道,“后来我们的班主任一伙人扬言说若他不肯载他们去打捞陈之俊,就把他的船掀翻,把他也给推下水去,吓得他不敢作声。我们的班主任还真强硬,那个捕鱼的最终还是服了他。”
“陈老师在那里急得不成人样了,他哀求那捕鱼的快点帮他打捞寻找其儿子神色都……”另一位到大河里看陈之俊被水冲走后的情况的同学说道。
“我们这个学校近年来好像每年都会发生一件怪事,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规律?”我们班的班长李镇才在后来的一次课余闲话中,对围在一起谈天论地的同学们说道。“几年前,我的姐姐对我讲,说她们班上有一个叫袁惠美的同学考上了‘中师’(中等师范学校),后来却喝农药自杀死了——你们说,考上了中师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怎么一个考上了中师的人还会去喝农药自杀呢?这事提起来多么叫人看不懂呵!”
“你讲的那个袁惠美,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我表姐的一个伙伴,住在陈屋村新屋里,听说她有个哥哥,她这哥哥曾在县城重点高中读书,补习了两年,最后还是没有考上。”一位叫王财长的同学说道。
“那件事算什么稀奇呢?重男轻女罢了!”一位家住新屋里的叫陈华生的同学说道。“袁惠美考上中师那年,她的哥哥也正好高中毕业,却没有考上大学。她跟她母亲吵口那天我都还跑去看了热闹呢。我听到她母亲骂她‘三加四卖的’‘败家精’……她的母亲后来还把她的衣服全部扔到了家门外……”
说者不意,听者有心,陈华生的这席话令在一旁专心努力读书、写字的我再也“专心”“努力”不下去了。我很想走过去向华生同学问个明白,袁惠美同学之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何要喝农药……弟弟也在这些围谈闲话的人当中,他未大兴发言,两眼不时往我这边看,仿佛在观察我对他们的说话表情之变化。惠美同学不仅是为他人为我而死,还是为国家为松树而死,我心里这么想着,几天前做的一个怪梦所包含着的哲理意义瞬间得悟:……惠美同学居然来到了我练武的山上的松树林中,她默默地看着我从那个山腰向我走来。忙用力把她一推,这一使劲,把我从“恶梦”中惊醒……——作为情感的人将含笑而去,敞开胸怀地爱他一番施尽浪漫又何妨!为保住自己的心事秘密,我仍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佯装努力思考问题似的,抬头望了望教室天花板,又转眼看了看教室窗外,之后镇定自若地把目光移到了桌面上的课本中,重新握起了笔——我不会把对袁惠美之死的感情反应表现在弟弟的眼中的。
袁惠美同学有一个小妹,我以前读初一时见过她,她曾在她们家门口与她的伙伴玩“打禾灿子”(打禾灿子,方言,指小孩玩“做饭”游戏)。现在我估计袁惠美同学的这个小妹应该在读小学三四年级了。这天下午放学回家,我走“下路”就要走过惠美同学的家门外时,看到“土地婆”正站在她家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跟她母亲讲什么,并一边用手抚摸着站在她母亲身旁的她的那个小妹的头发。“土地婆”此刻正欲转身迈步离开惠美同学的家门,她左右放眼一看,发现我正从那边路上走了过来。无意中有此发现,“土地婆”收回其转身欲行迈出的那一步,再次靠近惠美同学小妹的身子,用手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地拨弄着她的头发,好一副爱怜幼辈的模样。就在我走过这门前那刻,“土地婆”装腔作势地对惠美同学的小妹发话了,像是要故意让我听到似地,她说:“你可不要跟你那大姐的样呵!……心不要那么野!读书就读书,男同学受伤就受伤,不要去管……!”“土地婆”身为一市之市委副书记之母,其在乡村走到那里,哪里的人们就会尽量对其低头哈腰——“土地婆”在千年封建余毒缠绕的地道农妇眼里(我们这个乡村的男子,如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代表”,对自己的妻子的“约束”是很严格的,我父亲就曾对其酒肉朋友说过:“妇人家——老婆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男子人——丈夫的事不要理那么多,不服从的就得好好管教管教……”我们这个村那时游客还发现尚有“三寸金莲”——裹足的老奶奶“婀娜多姿”的身影,从这里不难看出:这无疑是一个很落后、“封建”余毒依然存在的乡村),无非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物。“土地婆”大孙子陈必勇在小学时曾跟我在同一个班,五年级上学期体育课上袁惠美同学为我包扎伤口的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当时在一起踢足球)。“土地婆”诬蔑我偷吃了她家的甘蔗而与我吵口后,原跟我玩得要好的必勇同学亦跟我翻了脸。这次必勇同学在体育课上看到这特别的一幕,当天晚上他就将此事告诉了他的奶奶——他的奶奶待他很好,是他奶奶叫他不要跟我玩的(“土地婆”常给他的这个孙子糖果吃,必勇同学很听他这奶奶的话,后我有很好看的小人书——如《智擒“捉蛇佬”》都再也引不到他了)。
“土地婆”在村里四处闲聊,终于探听到他的孙子所言一点不假。学校里在袁惠美同学为我包扎伤口后,开了一个“学雷锋,树新风”好人好事表彰大会,惠美同学因而闻名全校,在校的老师对惠美同学的感人事迹更可以说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我们村里的一位老师在“土地婆”的来访试探查问惠美同学的事迹中,毫无保留地透露了惠美同学为我包扎伤口的有关情况,并一再称赞该女生的可贵、敢于助人的“雷锋精神”。“土地婆”听这位老师讲后,口里也在为惠美同学好心事迹称道,然其心里却对惠美同学产生了鄙视,她想起了跟我吵架时我那令之不可忘却的“可恨”“可恶”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