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端

诗歌·词赋·歌词

  • 【荐读】刘宜淳:天青

    天青作者:刘宜淳雨过天青云开处,这般颜色做将来。——题记【1】估摸着是流年不利,收回猛踹了一下车门的脚,他强压下心头的躁郁,向兜中摸去。他或许需要一根烟。就在方才,老旧的车深陷入泥沼,随着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喘息,他试图将它弄出来,最终,那老古董却是不负众望地……熄火了。山中雨气湿重,划了几下火柴也没着,他沉沉呼出心头浊气,随手将烟扔到了车底。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2】正是梅子黄时雨。四月里草木尚还不繁盛,入目尽是浅青翠色,烟雨迷蒙中,星星草色好似一方笼罩着薄雾的浅色湖泊,缓缓流入天青色的苍穹中。厌倦了车厢中极富年代感的汽油味,他将车抛在身后,躲在了就近的一棵树下。簌簌的雨声听着竟是愈发大了,有雨水顺着枝条滑进他的脖颈,几丝凉意散了他内心的火气,他紧了紧身前的背包,深吸一口气,突然发觉周身竟隐隐浮现几不可察的一缕幽香。他抬眼看去,玉白色的花瓣在雨中轻颤,剔透的水珠将落不落地点缀其间,凭空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周围清淡的背景也浮现出了淡淡白色光晕。如此光景,倒也不错。他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而向远处望去。他从小长在江南,自是知晓这山中的梅雨甫一下起是何等缠绵。好在那远景仿若能入画,雨帘深处仿若晕开了墨色的流年。几乎要打瞌睡时,他突然听见一道嗓音,泠泠然若玉碎:“客人不常来山里,这山雨一下,什么时候停就没准了。”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直直撞入了一双清透的眼眸。“我在这山中深处开了一家茶馆,客人可愿去歇歇脚?”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时,方才发现不知何时头顶上支起了一顶油纸伞,清淡的色调好似雨中开出的一朵莲。【3】周围光线渐渐暗了下去,林木越发丛密,随着不绝的细雨摇曳出幽深的光影。这是到山中深处了。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怎么会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真有一间茶馆?若要是换了旁人,定是说什么也不敢跟着往前走了,但是他,却偏偏有那一腔孤勇。就好像是他不管不顾摆脱了世俗中的羁绊,抱着他的宝贝四海为家一般。身旁人是极安静的性子,自方才起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将伞撑的平稳。也曾出身显赫,他决非没有见过世面,恰恰相反,他也曾跟随祖父出入十里洋场,声色犬马中是商界精英你来我往的博弈;他也曾孤身一人漂泊到异国他乡求学,迥异的风土和莫测的人情打磨出随遇而安的淡然。只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清绝容色是山涧清泉凝成的画,天青色衣袂是偷了天边一朵云,只是淡淡敛目就仿佛收进了万千风华。这样不染纤尘的人物,应是九霄之上的一弯清岚,或是碧潭之中的一泓月色,总之,不应出现在这世间。却无端地让他觉得熟稔。他心中自嘲,再不济怕是遇上了山中鬼仙……只是他如今一个脱离了家族的穷小子,全身家当除了那老掉牙的破车,就剩下怀中的包,真不知有什么值得惦念的。……罢了,怎么也要跟去看看。【4】前方果然是一间茶馆。茶馆掩映在层层竹林之后,隐隐露出精巧的雕梁画栋,晶透的雨无声地跳跃在冷檀色的楼台中,顺着飞扬的檐角织成一层细密的雨帘。他不经意间瞥过主人随手放在檐下的油纸伞,洁白的料子上好像也有影影绰绰的几片墨竹叶。除了他,也没有别的客人,冷清得紧。主人引他进门后便自顾自地张罗着给客人泡茶,他推辞不得,便只得看着主人不紧不慢地将碧透的茶团一点点碾开,旁边小炉上咕咕噜噜沸腾着热水,他这时才久违地感觉到一种熨帖的暖意逐渐浸透他的四肢百骸。无从相帮,便站在檐下又看了会儿雨。不知过了多久,他正想进屋去,一缕茶香却先一步诱他回了头。湿凉雨雾被隔绝在单薄的竹帘外,袅袅白气挟裹着茶香,连对面人脸上清浅的笑意也一并氤氲了。他垂眸,只见精致的小盏不盈一握。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手指一软,竟好似脱力般放开了茶盏。“烫到了?”对面的主人一惊,便站起身来想要察看。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呼吸粗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半晌,他艰难道:“你是……从何得来?”主人一怔,复又坐下,端起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四月初的碧螺春,赶巧在一场春雨后,正当时节。”“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有些失态地叫出声,却看着对面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眸生生颓了些气焰。一阵风裹挟着山雨的清新气息吹开了竹帘。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我指的是,这茶盏!”【5】天青色的茶盏静静流转出温润的光泽,层层叠叠的冰裂纹爬上莹润的釉质,扶疏伸展出绝美的画卷,清透茶水兀自安然归依,殊不知那薄薄的一层瓷中蕴含着何等的绝代风华。这便是龙泉青瓷的绝品,后世匠人再难企及的高峰。冰裂纹瓷。他面沉如水,心中却一时惊涛骇浪。他所震惊的,不是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奇怪茶馆见到这旷世奇珍,也不是眼前这谪仙般的人儿言语中处处透出的莫测,而是……他一直紧紧抱着的背包中,也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茶盏。他不会怀疑这两个瓷器中是否有赝品,冰裂纹的烧制技艺在宋代以后便已失传,他包中所藏,便是他家先祖在几代辗转离乱中保存下来的,底部是全天下独此一份的刻章,别人是万万仿制不来的……他这边兀自心绪翻涌,对面的主人却好似全然没有听见他之前的声声诘问,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细细描摹着尚且是空白的油纸伞。两人一时无话,氛围便再次缓和下来,剩下碧螺春茶酽酽然的气息,醺染了冷淡雨光。“很辛苦吧?”一声突兀的问话,打破了一室岑寂,他霍然抬头,却见身旁人笔下一顿,雪白伞面上便氤氲开一个墨点。他,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是离家寥落的伶仃子,是途经此地的烟霞客。多少年了,有谁问过他一句是否辛苦,担忧他撑不撑得住。罢了,毕竟你我并不会再见,是旷世奇珍还是摊边敝屣,什么真相,或许并不重要。【6】身为长房长孙,他本该是毫无异议的家族企业继承人。少时的他,也曾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接受着最新式的教育,拥有着最赤诚的丹心,满怀一腔热血,只想开创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他向来被保护得很好,深深沉溺于太平盛世的安恬。只是,他不知道,外在的千般风采,遮掩不了一个旧式大家族的大厦将倾。祖父谢世后的第十年,这昔日的繁华已然摇摇欲坠。直到有一天,他无意撞破了父亲叔伯计划倒卖了传家宝举家出境的计划。他不知晓父亲口口声声的权宜之计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有价无市的旷世奇珍,甫一出国,便再也没有回归的希望。商人或许应该利益为重,但他记得,在一个继承人之前,他首先是一个中国人。协商未果后便是针锋相对。只是谁也没想到,文雅孝顺的继承人会被逼到与家族公然决裂,直至最后携宝而逃。不肖子耳——这是他曾经的家族对他最后的记忆。他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但他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多顽固,又多天真!【7】寥寥几笔补救,那墨点就由败笔成了深黛恣意的墨竹。是什么时候的暖灯夜照,雨声淅沥,旧瓷生暗。茶水早已冷透,他一口没尝,此时倒生了些许赧然歉意。主人察得他的神色,一时莞尔。到底还是个大孩子。“家将不家,国安不国?”主人在他愣神的时间背过身子,拿过他面前冷透的茶盏一饮而尽,青白指节摩挲着瓷器润泽的质地。“你在信念崩塌之时尚且记得你是谁,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却忘了谁会是你永远的依靠?”声声诘问直击灵魂,他战栗了一下,自胸腔倏忽窜上来一阵热意。主人没再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将那流转着微光的小茶盏放在他微汗的手心。他一愣,手抖落了一下,竟是不敢接。“拿着吧,这本身,便是你的东西……”“雨停了,你也该走了。“【8】走下深木的阶梯一节一节,焚香煮茶的余味浅浅,偏转的夕阳拖长了画格子的影,有种寂寞的情绪在胸腔里回荡了一瞬,瞬间即逝,渐渐的远去。他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去。门口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宛如烟雨绣上的眉眼,瓷色的容颜不染纤尘,身姿挺秀如一杆青竹,只是站着,便敛尽风华千万,天青色的衫子在薄暮中看的不甚分明。他无意识地抚了抚手心的瓷器。似是一样的颜色呢……或许还能再相见,他想。他不再回头,一步一步顺着来时的路走去,不曾发现,他往前走一步,他身后的一影一楼就要寡淡上一分。直至慢慢织进了青色天光之中,又或许是从哪一角开始,一寸一寸化成了缱绻的风尘,再也没了踪迹。【9】他沿着山路缓缓向下走,不多时便看见了他的那辆车。满身是雨水残留的凉意,他望着手心紧攥的一片翠竹叶,蓦地不知所措。他依稀记得他碰到了山雨,然后到一个茶馆去避雨,可是他到底如何找到的茶馆,又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他却是真的记不清了。仿佛是误入了桃花源的武陵人,如今该是梦醒时——已是一川烟草风满池。他突然一顿。对了,也并非全无痕迹。有一句话,一直悠悠颤颤地在耳边回响。“家将不家,国安不国?”他抱紧了身前的包。他终于知道自己要去哪了。【9】故宫博物院近日展出了一件失传已久的文物,轰动一时。前去观赏的游客络绎不绝,出来后又无不赞叹于它的巧夺天工。“老师?您不去看看吗?”中年人正拿着竹刀一点一点地剔去青铜器上的土渣,闻声也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凝神砂轮!”“哦哦好的!”小徒弟忙不迭地扶稳了金属,过了一会,又不甘寂寞地低声道:“那可是冰裂纹瓷啊……”……帝都的夏天天黑得太晚,出门时并未有夕阳映朱墙的盛景。收了一天工,中年人悠悠走出了大门。“冰裂纹瓷么……”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刚摘下的工作证,就好像多年以前摩挲着某一个茶盏。一切都很好。他心说。不论是你,还是我。个人简介:刘宜淳,南边文化艺术馆2020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科学,热爱文字的笔者。

    2020-12-12 17:50:24 作者:刘宜淳 9697 0

  • 【荐读】郭浩杰:世界美好相遇,不期而遇

    世界美好相遇,不期而遇作者:郭浩杰命运,也许是人们相信存在巧合后最为无力却又最为奇迹靓丽的解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不起眼的琐事,一张不明所以的信笺——正如苏菲一样在伊甸园里着迷沉思的问题,从来没有预示过开始与结束的可能,却已经深深地痴于世界的端末。孩童时期,总能乐此不疲地探索世界,诸多发现皆为奇妙般的存在,如果说年龄的增长让探索的思维逐渐变懒,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孩童的我们本就是冒险家,我们走的路,经过的风景旅程发生细微巧妙的变化,才使得每个人贴上了不同职位的标签,即便皆为自己世界里面的哲学传人,也终只有那童心未泯的老顽童,仍然在不停的探索奥秘,方可胜任着“魔术师礼帽”般的哲学家,是谓之——流转不尽的“好奇心”。女娲用泥土造人,何以有繁多的动植物?上帝倘若存在,为何每天都要吃苹果?天空蔚蓝,彩虹缤纷,人间大海可有帆船,银河上的牛郎织女何不尝试渡河?神话,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是为了渲染美德、营造凄美氛围或者赞叹人间瑰丽奇美,而从哲学的角度呢,没有什么是说不通的,神话可以千姿百态,无非就是为了给某一个案例增加可信服度,神话,能够体现哲学之美,缠绵于宗教,却又能够超脱宗教信仰的范畴,每一个人都可以创造属于自己不灭的神话,哲学家泰利斯将水归为源泉,生命的存在与消融皆为水之道;中国的老子何尝不是一个集大成的哲学家,一本道德经涵盖宇宙万物之理。常人看似习以为常的事物,在哲学家眼里,便是美妙、单一、奇特、无限和有限的结合。人类的传神之处在于,能够各执己见,比如《苏菲的世界》中所举的两位观点南辕北辙的哲学家帕梅尼德斯和赫拉克里斯,前者认为我们的感官认知是不可靠的,后者则认为我们的感官认知是可靠的,二者表面上虽然矛盾不相容,实则是思考的方式和侧重的方向不一样,世间的事物息息相关,微不足道的举动完全可以产生较大的能量波动,换个词代之则为“蝴蝶效应”,眼见为实,也不为实,经历的不一样,自然无法达成共同的见证。在哲学里可以表达丰富的内涵和思想,凡事维系自圆其说,定论是一种思维定势,哲学思考的人,会愿意放开思维。蝴蝶是我,我就是蝴蝶。梦境伴随着晨间的闹钟破灭,幻美悠长我不愿忘,可终究我成第三方,只爱一个世界注定要离开两个世界,多想继续为你续写诗篇,终期不过一厢情愿,我的生活里,唯一爱的,是你,唯一恨的,是你的他!浮生进退皆自然,梦里花落尽余生。别离江月情心白,诗中年岁已无声。喜欢是一种赞美,喜欢精致的容颜,骄傲的笑脸,喜欢高贵的品行,优雅的气质,喜欢举手投足间轻觅的温柔,喜欢片刻闲暇散发的魅力,喜欢可以无所求,无所思,无所谓,它价值连城而又不值一提,不过是没有吝啬的兼爱。众多的喜欢,唯凝成了一份爱送给一个灵魂,即便那灵魂心有所属,爱仍可以化为很多喜欢,只是再也不可能凝成相同的爱。以小见大,以微妙观宏伟,德谟克里特斯把世界积木化,用原子来替代大自然的定律,进行分裂组合解释,人生有许许多多可话的点,关键不在于正确还是错误,而在于理论的可行性与合理性。画家的眼里能够把碎片融合成整幅图景,颜色和线条就是构成一切物体的基础;同理,音乐家眼里便是音符,建筑家眼里便是堆砌的积木。不是所有的理论都是哲学,但是哲学可以解释世界上大部分的问题和困惑,它,有逻辑且有想像,有道理也有大彻大悟。在《苏菲的世界》这本书里,本身就是借用人物经历的故事模式来打开读者关注哲学、了解哲学的视野,我们都是故事里的主角,活着,就是一种哲学。生来死去,人间常理,但为何而生,答案都会不一样,千百年来,古人也在不断地探寻,命运还是幸运,奇迹还是偶然,如果不可能,为什么又会发生。2020年7月2日围棋八段的职业选手范蕴若结束了他的巅峰人生,不论是对于混迹在围棋界的人还是棋局外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感叹和遗憾,是什么驱使他一步步走向灭亡的道路,命运么?心理、生活环境、社会压力、个人身体、兴趣爱好等这些都会成为改变我们个体的因素,综合起来,不仅仅是宿命,更不是神的收殓与惩罚,死去的人会被活着的人评价,而这种评论有好有坏,有怜悯有叹息,有愤怒也会有悲愁,世界虽然只有一个,人心却有数不清的心绪。抛出一个问题,不叫哲学,思考它也不一定是,却是哲学的必经方式,不断地提问与探索,给出合理的解释,哲学的路上充满神奇的色彩,研读一本书,是迈向哲学的开始。意义何在?不一定每件事都是有意义的,只不过当它们叠加起来,会有无穷尽粘合的可能,便可以产生足够的作用。一张白纸,没有意义,如果加上文字,便成为了珍贵的信笺,苏菲的经历看上去是不可思议的,无形之中便已经踏上了哲学的旅程,不以为意的生活开始变得有韵味,一点点案件就足够支撑起发觉秘密般的决心。人类,不是创造世界的主宰,却是发现和探索宇宙的领袖,时而在想,这不尽的百年轮回与无穷的沧海桑田的演变是多么惊人的相似,昔有恐龙霸绝地球,可一眨眼,连如何覆灭的都无法知晓,哲学就是把问题抛给本源,整个过程会让人兴奋,即便没有结果,也会收获满满,原来,世界美好,与自己缓缓相遇。我始终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但是它依赖于人的身体而存在,同生同灭,生,是永恒,死亦是!于时空而言,我们是拼凑流河的重要然微妙的碎片,只不过,我们有自己局限于时空的场景,于是有学习,有经历,有思想,越长大,越注重了这份狭隘,不得不说,我们的每一次相遇都充满了奇迹般的美好。作者简介:郭浩杰,南边文化艺术馆2020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兴趣爱好广泛,热衷于阅读、写作、网球、棋术、书法,喜欢自由创作,灵感即笔,专注于文字的体会,追求生活与文学中的“真”“善”“美”。

    2020-12-12 17:48:06 作者:郭浩杰 9605 0

  • 【荐读】邱巧怡:生命的自恰

    生命的自恰作者:邱巧怡甩下书包的同时,我拨出了给外公的电话。许久没有回应。此刻我移步到了阳台,面朝着仅稀稀拉拉亮了十余展灯的留学生宿舍出神。已经是夜里十点光景,晚自习回来的路上便为着这新生的念头点燃,愈走愈疾,愈接近宿舍愈是跑跳着前行,但只怕还是撞上了老人家的休息时间。舅舅常无奈抱怨“能打通你外公电话可比中彩票还难得了”,但我也清楚记得外公能为体育频道的直播生生捱到凌晨两三点才肯罢休。在为心里的小算盘会否就此落空而煎熬的同时,外公在过去时常用来逗我的几声近乎口技艺人才能习得的鸟叫声,却似乎逆了时光而来,在我的耳边回环往复。爱为自家外孙女学鸟叫的老顽童总该会接我电话的,我踏实起来,静静地等待。这声招呼显然说明我是成功地打搅了外公的梦乡,声音浑浊无力得很,但还是相当好脾气地询问起这通陌生电话的源头。“外公!”,他迟疑了几秒,和他唯一的外孙女搭上了线。在我激动地发出一起去看电影的邀请后,他似乎并没有我先前预想的那般惊喜。我原估摸着外公在上世纪的露天电影之后就再没上过电影院了,而我也存着这份私心,希望这份遗憾确实存在,好让我有机会带外公从老式放映机一脚跨至巨幕厅。虽然对所谓的这时代而言已经是大大的迟到了,但我也是猛然间才发现还有许许多多的老一辈还不曾获得这一份“先进”——而我开始痛心地怀疑我的外公并不稀罕做老年人里的“先进标杆”。“是讲女排的故事呢,外公”“从第一代女排一直讲到惠若琪这一批球员呢”“里面还原了好几场比赛,她们演得都很自然,打得可带劲了!”“我今天下午去看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阿拉外公肯定会喜欢的”——是啊,所以我不希望只是想象他的喜欢。外公先是支支吾吾地不知作何回答,而我也欣喜地感受到他在听到女排之后有一瞬间很是有兴致,可旋即就像他惯常拒绝我们家送去的所有水果蔬菜鸡鸭鱼肉一般客客气气地回绝了我,“个我电视里就有看的呐,谢谢侬,侬和爸爸妈妈去看就好嘞”。“不一样的,我一定带你去看!”几天之后就是国庆了,我在候机厅边挎着行李边订购起下午的电影票。一共六张票,我们一家三口,外公外婆,另外是当时来外婆家做客的舅公。头天傍晚我和表姐通了电话,本想邀请她一起去,结果她却先行一步“你外公和我说过啦,可惜我已经有安排了”。我希望这位老人即便是试探性地在饭桌上讲起外孙女的邀约,也是满心欢喜的。但以他的性格,恐怕是真的大肆宣传过了一番,只是我却无福消受他当面爽快的真情流露。长久的打渔生涯使得我外公的膝盖因为长期盘缩在窄狭的渔船中而严重受损,每天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还时时发出揪人心的“嘶”的忍痛声。那日落地后,我便急匆匆赶去外婆家吃午饭,席间一直担心着会因外公腿脚不便在路上耽搁太久而错过电影的开场。结果他却在饭后蹬上部自行车第一个到达了目的地。自我有记忆起,外公骑的就一直是这部银灰色的高轮自行车。他的个子不高,现在也已经缩水到不够我的身高,但骑上自行车的他却总使我恍惚间觉得他的身体一如既往地硬朗:能潜到河的最底抄一把淤泥上来追我玩,能划一艘木船寻着鱼群的作息凌晨一两点出发打渔,能在一把塑料椅上表演“竖蜻蜓”给孙女外孙女看,能几盒几盒地悉心养起蚕宝宝,能守着甲鱼孵蛋再到蛋孵甲鱼,而尤其记得的,能不厌其烦地给电话那头的小外孙女摹仿清亮的鸟鸣……我看着他锁完车锁的背影半蹲着顿了几秒,慢慢地扭转过来难以启齿地但还是向我开了口:“就给外公搭一下肩膀,”我立马凑上前,“诶!这样就轻松多了,好,走,侬电影院的路认得的诶?”他很吃力气地把手掌按在我的右肩,一高一低地走着。近几年外公忍不住喊疼的时候,我总会联想到这是当年能忍痛自己给自己拔牙的“狠角色”,是被闹事者用砖头砸伤脑袋也不喊一声疼的硬汉,而现在加在我肩膀的力却不可自控地愈来愈重。至少在我心里,这是不可量化的疼痛了。从看到他跨进电影院后那一瞬惊喜地神色,我便彻底相信我这一冲动的想法有多大的意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室内电影院的座位设置——“哦!人还蛮的嘛,都坐在我们后面呀”,他坐定后仍不时支起身子朝后张望着,最后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边把双手交叉着放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已经开始播起的广告。“联,合,出,品……祖,国,至,上”,他低声念着片头屏幕上跳出的每一个字。我开始有点担心正片能在他身上激起的火花会否影响到其他观众的观影,但却还是不自觉地偷笑了起来。“哦,这是打美国队嘛,我记得是赢了的”,影片用倒叙的手法先把镜头给到了零八年和美国队的决赛,但看过影片的我知道结局正好相反。看来他这个排球迷也还没有彻底通透呢,至少不会觉得电影是在复述他早已一清二楚的事情了,我想。“这是郎平的女儿在演郎平年轻的时候”,我凑到外公耳边悄声说了这个花边新闻,但没成想他竟立马倾身转向坐在他右边的外婆,用那即便是轻声但仍压不低的声音传达了这个“八卦”,外婆也旋即和她的弟弟交头接耳起来。我看着这有点不可思议又带着喜感的画面,不觉想到老年人若谈起年轻人的话题也与我们没什么不同,或者是我们与他们在涉及这稀松平常的生活时从来没什么分别吧。电影不到半程,我突然听到边上不太和谐的打呼声。我戳了戳他,他却在睁眼的一瞬间孩子式地解释起来:“我耳朵听着的。”“这是老女排了,这也是”,外公手指着依次登场的现役或退役没几年的女排们,不自觉地点评起来,“她是袁心玥嘛,我看就是她的。她有两米多,一开始还谎报自己只有一米九多,哈哈,小姑娘打球多少厉害啦。”“这个袁伟民我看看演得不太像,郎平像足了。”当最后一幕赢下巴西的最后一球落地,他竟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起来。事后我一直挺庆幸当时没有人叫停我外公的这场电影院初行,可能是我太习惯于公共场合里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位游离于规矩之外又时时发生“小状况”的老小孩对我来说本来就是莫大的惊喜了。我的外公和外婆相比,都算是落后了好几条街的“老人”了,他对除了电视机外的一切高科技产品都持拒绝态度。他也总不愿子女给予他什么,说是囿于传统的观念是没什么不妥,但这似乎对于他而言又是一条能全然自恰的生活轨道。原先我总想着是自己完成了某项创举,毕竟能带着一位老人实现某个“第一次”是一件多么奇妙而难得的事。可这种奇妙又何尝不是我的额外收获。绿皮火车纵然拖着老化的躯壳也悠然地前行,它泰然地欣赏着四季变化的痕迹,也时时为轻轨一瞬地擦肩喝彩。绿皮赞许轻轨地盛气,轻轨也欣羡绿皮的安然,蜿蜒交错的轨道本就已为彼此添彩。就像童年的鸟鸣有回环往复的本领,当不再健硕的身躯拼凑起那部银灰色的自行车,也能拖载着不朽的灵魂驶向我生命的每个站点。作者简介:邱巧怡,南边文化艺术馆2020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

    2020-12-12 17:46:01 作者:邱巧怡 9606 0

  • 【荐读】庞静:双生花

    双生花作者:庞静22年双生花,微雨点灯在盛夏望见风铃在点头,听见木鱼在赶风你站在阳光下,我住在你的影子里我用诗意写下暖暖的你,如同量子纠缠在一起你将诗音采撷了四季,陪我走过旖旎的年华买两杯奶茶,买两件衣服,吃同一晚饭,追同一部剧我从湖底的记忆捞出一段段影子你在我的故事里还未等到答案待花枝枯萎了,山谷寂静了,我知道我们最终会分开将你送到目的地,望着你离开转身,心,却空了一半难以跨越的南北鸿沟,亲情依旧系在身上身边的过客,停停走走,无人驻足唯独你,留在了我的生命中我拿起蓝色笔刷,和你活在二次三次元你酿出的一碗人间烟火,将黑夜的我,涂上了彩色灵魂在往生的道路上,遇见了我的温柔人风在夏夜的天上走过,思念拖长了你的影子我说我出生时抓着你的脐带望着你笑你说我们长大望着同一条天河,天河里的鱼都是成双的物转星移,风吹过光阴,你说你还爱着我雪寂雪落,等待一个声音掩盖万物细语嘈杂我呼出的哈气,冻结成彩色冰晶灯笼鱼吐出气泡,定格在永恒一瞬素手执笔,写下二十二个暖冬的故事俯瞰雪花的飘落走在黄昏的路,让时间再慢点,再慢点等待午夜十二点尽头坠入满是空白的世界留下一个,两个,三个脚印跌跌撞撞的思念挂满了落雪的树梢雾霭中的寒寂,可曾有人听见有位吟唱麦田的流浪诗人执拗地在雪地里为生命祈福我思考着,青梅果的甘甜让舌尖的冷气被熟稔地包裹窗外的雪渐渐被阳光撞开无声地落过所有一切你道我一声,晚安作者简介:庞静,南边文化艺术馆2020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现就读于山西大同大学历史学,九天文学签约作家,希望以诗会友,笔名微雨落。

    2020-12-12 17:42:38 作者:庞静 9605 0

  • 【荐读】周滢:绝唱

    绝唱作者:周滢在他走后的某个夜晚。有雨。雨点像探戈,像灯光,像可视的一切,席卷到我的世界里,侵蚀着。于是我拿起手机,想给奶奶打个电话。歌声,《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的侗族大歌又响起了。我抬头望天。时常是没有星星的,不仅成都没有,眉山没有,丹棱也没有。我只好发挥想象的才干,促使自己年轻个几个月,年轻个一岁,回到“笔架山公墓”几个大字的下面。我捧着一束花急匆匆下车,姐姐带我走进灵堂。走近他。他躺着,穿着蓝色的中山装,笔直地躺着。我弯腰,低头,凑得好近地观摩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微皱的长寿眉,紧闭的双眼,面部的老年斑、皱纹,手背的一撮毛,无褶皱的衣服,黑色的布鞋,还有他周边无数朵鲜艳的花。我戴上黑色的袖章,站到一旁。有熟人来了,就跪下。跪下,站起来,跪下,站起来,跪下,站起来……在机械地重复中,我看到从没哭过的爸爸在偷偷地抹眼泪。他有五个儿子,爸爸排老五。五个儿子都不让他省心,老大前几年出意外去世了,老二夭折,老三脾气暴躁,老四倔强寡言,老五总和他顶嘴,说他要面子。今天,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六个孙子孙女,三个曾孙全到场了。过年,都难得这么齐。奶奶来了。奶奶文化水平不高,一辈子他说干什么奶奶就干什么。我听过他对奶奶说过最动人的情话是:“你干什么事都不行!我走后你还怎么生活?”我听过奶奶对他说过最动人的情话是:“他走的时候,谁都嘱咐过了,就只没和我说过话。”我们扶着身体单薄到几乎能被风吹倒的奶奶,慢慢地靠近他。她看见他的一刹那,就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她将头狠狠地埋下,直至埋进膝盖处,快倒下,任凭我们怎么拉都不为所动。她哭着,喊着,我听出这是一首曲子。它来自遥远的年代,是独属于奶奶故乡的祭曲。这首古老的调子,让我想起《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的侗族大歌。它一阵阵,一声声,像鼓点,像飓风,席卷过千山万壑,和面前这个白发稀松,皱纹满布,佝偻身躯的女人融为一体。我从没想象过一直逆来顺受的人,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我突然想起大伯葬礼的晚上,奶奶独自坐在漆黑的客厅里擦眼泪,我想起他有次住院,奶奶坐床边偷偷地抹眼泪,我想起奶奶的眼泪,从没像今天一样决堤,绝望。中午我没去吃饭,和爸守在灵堂。爷俩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单独说了那么多的话,句句关于他。爸说:“到现在,我还是不相信他已经走了。”我也不信,尤其是撰文的人拿出参考来的时候。不久前有个晚上,我放月假回丹棱,跑到他家里,说想写稿子,听他讲年轻时候的故事。他答应了,回忆时,一双手不停地摩挲着满头的白发,常常皱眉。问到怎么和奶奶认识的,他难得地轻松一笑,“她啊,她是童养媳。很早以前我们就在一起了。”而奶奶,一如往常地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听着我们交谈,一言不发,却抿着唇在笑。夜晚降临了,我们要给他守夜。一大家人,从没像现在一样,绑在一起,团结得令他惊奇。为我们伴奏的,竟是灵堂上不断重复播放的哀悼曲。我坐在长椅上,明明凌晨,却依旧精神振振。这曲子和奶奶的歌声不同。这亡曲,一道道一声声,像鬼哭,似狼嚎,空洞,无味,只是一种冰冷的形式。这曲子又像我离开时在路上看到的一只死了的青蛙,了无生气,无法给人丝毫希望。我还是更喜欢奶奶的那个曲子。它划破了历史的苍穹,把几十个年头里的人,老的少的,都牵连到了一起。它一直隐秘地存在着。终于,在这个下着雨的一天绽放了。一生只绽放这一次。个人简介:周滢,四川省南边文化艺术馆2020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曾在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中获优秀奖。

    2020-12-12 17:40:09 作者:周滢 9596 0

  • 【荐读】王亮军:黑色的雪花

    黑色的雪花作者:王亮军雪落了,落在恬静的校园昨日的故事湮没了救世主的光环这是万千颗粒的愁苦在这里,我的泪水够不到从前许下的心愿这雪,在寒风中像被驱赶着逃散昨日看见的红嘴的乌鸦在炉火的残渣中啃食冰凉的身影在这里,我的泪水早就化成了浓烟飘散我躲在黑暗的角落任凭寒冷的风吹打,她在悄悄地告诉冬天,就连上帝也在熄灭直到扯断偶尔歌唱的琴弦雪落了,我的旅程像死神留下的孤独噢,那会是什么呢?成长还是创伤?——往日的招手,也许在这里只留下晨风中默然傲视的一别作者简介:王亮军,甘肃渭源人,笔名昆川。南边文化艺术馆第八届签约作家、2020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

    2020-12-12 17:38:09 作者:王亮军 9595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