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落十岁那年没了娘,肺癌.一个着实可怕的名字.这种病不是乡下人得的起的,得了只能等死.　　

  娘死时,落落还在读四年级,整日背个大书包,颠颠的往学校跑,和小姐妹们跳皮筋.投沙包,还有,还有唱歌写作业...　　

  娘死了,她的生活也就相应的变了格调,带些忧伤的味.她是个孩子可也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女人,一天三顿,她早早的给父亲做饭.然后再去上学.　　

 她忙,为了读书,为了父亲.　　

 父亲忙,为了她读书,为了她......　　

 落落的书读的并不好,可是她不厌烦学校.或许是因为她愿意贴近学校的同学,那里的热闹可把心底不住跳动的对娘的思念压住.压住不想,可是在一个人的时候那感觉还是在的，像一个蠕虫在心里慢慢的迂回蜿蜒。　　

  那时的她虽然忙碌,可还是快乐的.小姐妹们喜欢她,父亲也疼她...　　

一天回家,听到一个老婆子在堂屋里和父亲说:　　

"你这还年轻,怎么也要过日子.这过日子每个女人怎么行呢 ?找一个续弦的吧,要不你这孩子要遭多少罪啊!"　　

父亲沉默着,不言语.落落进了屋,见父亲低着头.　　

父亲抬头看看落落,又是一会儿,淡淡的点点头...　　

那个老婆子走时,落落盯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子,脸上冷冷的,目光是在磨刀石上砺过的.在她小小的心里是不愿有人来扰乱这初定的平静的,可不喜欢的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就像她不愿娘离开一样.　　

  后娘进门是半年后的一天. 带来了一个孩子,很小,两三岁的模样.听说她还有两个女孩,都要比这个大一些.可父亲不同意,嫌孩子太多难养活.后娘就让一步把那两个孩子留在了她的娘家.可后来那两个孩子确实三天两头来蹭吃蹭喝,就像鬼子进村一样,时不时的扫荡一圈.打完就跑.父亲不乐,可大多时候又说不出口,说出口时也说不赢.常被后娘搡一肚子的狠话后悻悻的去了一角.　　

  那日落落见了后娘,黑黑瘦瘦的一个女人.父亲扯过她来说:"落落,叫娘."是命令的语气.落落看着那女人什么也没有说出口,眼睛是死死的盯着,死死的就像是那天盯那个老婆子一样.　　

  "吆,这就是落落吧,挺白净的一姑娘..."女人被她盯的有些尴尬,随便敷衍着挤出一个笑来.　　

  这笑容硬生生的,落落分明感到笑里虚假和叵测,这让她厌恶的不得了.落落知道即使是再厌恶这个女人,她也会和自己住在一个屋檐下.这心底的厌恶就只是过了期的感冒药治不了病的，便自己寻了一个角落哭了.哭得脸上花成一片,哽咽着叫着娘,想着娘的模样,娘的好:　　

  娘生的不恶,黑溜溜飞头发盘在脑后.娘常给她买新新的花衣裳.娘常给她买甜甜的糖果,在她睡不着时给她讲故事...　　

  堂屋里是一团人在喧嚣着.她的哭声终被湮没其中了. 　　

                                                                             2　　

后娘入住后落落不必再天天忙着做饭了,可她也并未得到更多的清闲,放学后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照顾新来的小妹妹了.当然偶尔还有那两个“日本鬼子”。对于这外来的入侵者,落落始终怀着一种抵触的情怀,但是她又不能对小妹妹不好.因为她的善良,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对小妹妹好,后娘才有可能对自己好.这也就成了一个美丽的幻想.。幻想就像是一潭深水，她以为深水水底藏有宝藏可最后发现只有污泥。　　

  后娘入门时,落落是十一岁,读5年级.　　

  十二岁那年,她就辍学了.落落也就失去了她的最后一个乐园,心里纵有不舍可又无可奈何.学校里少了一个成绩平平常常的孩子,是不会关乎升学率的,没有老师来家里问一下缘由.　　

  她是喜欢学校的.在学校里只要应付好老师的作业,其它的只是乐趣和平静,没有整天缠着她的所谓妹妹,没有那面目纹路皱皱巴巴,纵横四织的后娘.所以她总是早早的就上学去.早饭是后娘做的,热气腾腾的.这一点上落落是心存感激的,可这点子感激见到太阳后雾一样散掉了.因为后来她知道在她每天上学后,那亲爱的后娘会不辞劳苦的在做一顿更丰盛的饭菜.父亲曾训斥过后娘"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这太委屈孩子了."可后娘接过话来就反唇相讥说的父亲灰头土脸"你也算是个男人,要是你自己能挣钱,我还用这么做,你以为我不嫌麻烦啊”。　　

父亲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老实人.　　

  因为聪明他闭口了,家丑不可外扬.因为老实他闭口了,老实人是从来吵不赢的,嘴拙.　　

  后娘是这样的,一只贪婪的母狼.她不是来这里过日子的.落落很早就意识到了,可是一只孱弱的羔羊在一只凶恶的母狼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她不曾料想这样的话被后娘自己说出了:邻居的王伯是村里的富贵人家,女儿大学毕业后挣了很多钱.最近兴起了电动车,王伯便买了一辆.后娘见了眼红也要买.可爹说没钱.后娘恼了,没钱就就离婚,我来这里是享福的不是来遭罪的.那副神态颐指气使,俨然慈禧太后的模样.　　

  没几天家里就有了一辆电动车,崭新的.后娘时常骑着出去,脸上挂着一串子笑,很灿烂的样子.可这笑一到家就结了冰怎么也化不开.看到这些落落并不难过,或许是早已经习惯了,但她莫名的觉着父亲很可怜,比她还可怜...　　

  落落对学校的不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学校有喜欢她的人.不是老师,是阿兴.　　

十二岁的少年们,情愫早已有些懵懂了...　　

  阿兴是对落落真的好,常会给她带水果吃给她讲那难解的题目,还时常贡献出自己的一对耳朵倾听落落心底的无处可倒的秘密和委屈.　　

阿兴是怜着落落的,她看到落落瘦瘦小小的样子就恻然心疼.阿兴是恋着落落的,恋着那破涕为笑时阳光下闪着的晶晶光芒　　

  落落是坚强的可在阿兴面前又是脆弱的,毫不设防的,常哭.他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替她揩泪,顺便借给她一个臂膀.对落落来说,这一只臂膀就便可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给你做媳妇,真的,一辈子都好好的伺候你."她认真的看着阿兴,一副天真的样子.　　

  阿兴这时就抓住她的瘦弱的甚至有些嶙峋的小手说:"好的,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的照顾你. 落落又傻傻的问,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啊!　　

  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啊,两个少年的诺言......　　

                                                                                 3　　

  乡下人,辍了学的孩子,若是小就在家里忙家里的活,大些了就会到南方打工挣些钱.　　

  落落一下子成了家里的长工,后娘也时刻搜肠刮肚,思量着怎样充分利用这份非可再生资源.　　

  家里的活被落落"承包"了,地里的忙碌也是时刻未曾少过她的.一晃5年,没有锦衣玉食,柳条一般的身段却在料峭的"寒风"里抽出一段婀娜,落落出落成一个婷婷的可人儿,面色是红润润的,眼睛是亮亮的,只是这红润中有些不寻常的白,亮亮的瞳仁深处也有不易察觉的忧伤.　　

  这五年里落落是不常见到阿兴的,他家里阿兴的家较远,很多消息是不方便打听的,一半是因为害羞,一半是因为害怕,怕有些人说闲话.偶有相见时候也不过是几句普通通的寒暄,有时话说了一半就恰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半是激动,半是不忍问,怕知道太多,太明白自己离他越来越远.这已是案板上的事儿,可心里就是不愿提及...　　

  这天落落去商店买东西,去时候雨还是淅沥沥的,可到了商店就稠了.一时走不得,就在门口等雨歇了.恰巧阿兴也慌乱乱的奔了来避雨.　　

他见了落落,一时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张口.落落见他手里拿了个背包,包里鼓鼓囊囊的,知道他是去县城学校,便问:　　

  "你.....这是回学校吗?"　　

 "哦......"" 　　

“.....”　　

 一小阵子沉默,唯有雨,不知倦的落着.　　

 好一会之后,落落又想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现在读高几了?"　　

  "高三" 　　

"快要高考了吧"　　

"哦,还有几个月."　　

"到时候就到很远的地方去念书了吧,不回这个小地方了"落落说这话时候的语气是中性的,多少带了些漠然.她心里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探询的语气还是建议的语气.她是极愿意见阿兴的,可她又清楚这心情的徒劳.两个人成了曾相交在一个点上的两条直线.　　

  ......　　

 又是一小阵子沉默,雨,不合时宜的息了..　　

  雨一休,没有了凌乱的哗哗声填充这沉默了.有些静,又像是暗夜里唯一的一豆孤灯熄了,黑暗暗里,人才最真切的触摸到内心深处的思绪......　　

   雨休了,好像休止的又不只是那雨...... 　　

  那年,阿兴考到南方一所大学,极少回家.4年后,阿兴就留在那个城市了,就像落落说的"不回这个小地方了".这是后话了.　　

                                                                                               4　　

落落成媒(定亲)了,小伙子是不远处一个村子里的,就在同阿兴见面后的几个月后.这是落落自己提出来的,父亲起初有些讶异,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一转念,女儿大了,早晚是要走的,何况在这个家里,她永远都是浮在水上的一块冰,融不进,能早走一天对她也是好的.后娘最是乐不可支的,虽是家里即将少一个勤快的"丫鬟",可这同那定亲时候能的的一万多的彩礼钱相比也淡的不值一提了.她现在也不觉得落落碍眼了,有时候也不可言说的感谢起落落的亲娘来,生了一个这么标致的女儿.这样可以多"买"一些钱,通常好货色是容不得对方还价的.　　

  媒婆子就是把后娘请来的那个,不知为什么,落落突然的就不恨她了......                                                                                                 　　

  那家想早一些结婚,于是托了人,把落落户口的年龄改大了几岁,在一年后就结婚了.　　

  结婚那天,天微微的阴着,像是孩子受了委屈,欲哭未哭的脸......　　

  结婚后的落落极少回"家".不两年她的父亲也死了,意外事故.她就在没有来过......　　

后来,有人说,"落落,你那个娘又嫁人了,嫁了李家屯的一个老光棍,媒婆子还是给你说媒的那个.你说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有几个孩子也都大了."　　

  落落淡淡的说:"那......不是我娘.我娘在我十岁那年死了,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