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故事十:剃头那档子事
在我们家乡不叫理发,而是叫剃头。 五六十年代,古北街有一家理发店,师傅姓李,四川人,一口韵味很重、道地的四川话特别引人驻足。他的店在当时来说是很时髦的,有大镜子,有旋转的、能放平让人躺下的靠背椅,再加上李师傅的手艺好,自然上门的顾客就多。李师傅不仅是手艺好,而且人又和气,理发耐心细致,推、剪、洗、修,各个环节丝毫不马虎,有时还满足客人的需要,剪鼻毛、掏耳屎、磨眼睑,如果是后面没有人等着,他还会帮你做做头、面部按摩,不会多收你的钱,一个头剃下来,少说也得要半个小时,让你舒舒服服,有的人甚至剃着剃着竟然打起呼噜来了,最后把头发整理得整齐光亮,让你头面真像一副对联里面讲的:“进来蓬头垢面,出去焕然一新”。然而,这样舒适的理发我们小时候是享受不到的。
说到小时候剃头真是一件难受的事,父亲说什么也不会让我们兄弟去那有靠背椅子的理发店理发的,因为理一次发两角钱对我们家来说是太奢侈了。我们剃的是“包头”,不过这个“包头”不是说发型,而是说付款的方式。早几年固定给我们剃头的是刘家嘴村一个叫“三毛仂”的师傅,以固定的工钱包剃我们家(父亲、二哥、我和两个弟弟)的头,我和二哥都不喜欢他来剃头,一个弓着腰背、哼哼唧唧的老头子,剃头时喜欢说话,口水四喷,还不住地咳嗽,父亲因为可怜他的客户少才选择了他。他不定时地提着个剃头箱子上门服务,大多时候都是失约,有时我们的头发都很长很长,需要再三地催促他才上门。那个剃头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坐在长条凳子上,时间长了就架不住前俯后仰。父亲是剃光头的,只是用剃头刀刮一刮,很快就好了。而我们兄弟都是二分头,用推子剪发时是连剪带拔,疼痛难忍。洗头时,头被他按到水盆里动都动不了,一只手在头上胡乱抓几下,有的时候长长的指甲把头皮都会刮破。更难受的是洗头的水沿着脖子流到了肚皮上,就像是有只小虫子在身上爬,真是有痒难挠啊。洗好了头,水都没有擦干就用剪刀剪,湿漉漉的头发都落在衣服上。更难受的是师傅老头呼出的又酸又腐的气直往我们脸上喷,而他又喜欢和别人说话,有时还带着几声咳嗽,少不了有口水喷在我们脸上,面对面的躲都躲不掉,刚想用手去擦一擦,就遭到他的呵斥:“不要动喽!”于是我们只好乖乖地忍受着他的“折磨”。最后一道工序是刮脸,我们小孩就只是刮一刮鬓角,剃头师傅用剃刀在充斥着臭酸味的“劈刀片”上“砰砰砰”的一反一复地劈了两三下,然后在脸两边各刮了两下就算完了,我们顾不上满脖子里的头发扎得痒痒的,就像逃离了一场苦难一样轻松。然后我和二哥都相互指着取笑,他笑我的头发是马桶盖,我笑他是汉奸头。到后来“三毛仂”师傅回老家去了,换了一个年轻的剃头师傅,“三毛仂师傅”的徒弟,是牌楼里的祖荣,虽然不会咳嗽不会喷口水在脸上,可是剃出来的头发形状还是那马桶盖式的中分头,难看死了!
一直到我参加了工作,我的父亲才同意让我去到四川佬李师傅那个有能转动的靠背椅子的理发店去理发。当我第一次坐上那个转动的靠背椅时,望着对面的大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时得意地忍不住发笑。李师傅用一块白布往我身上围好,再用毛扑子扑一些爽身粉吸汗,左手轻轻地按在我的头上,右手拿着推剪轻轻地顺畅地在头上游动着,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连剪带拔的疼痛,推剪完后就是洗头,洗头的动作比原先的三毛仂师傅要柔和多了,抹了肥皂后再用刷头的刷子刷几下,刷得头皮痒痒的,舒服极了,接下来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用剪子修剪长短不一的头发,李师傅左手拿梳子,右手拿剪子,左右手配合,梳一下剪一下,剪一下又梳一下,梳剪,剪梳,反反复复,左边修到右边,右边又修到左边,修剪一会又把你的头扶得端端正正对着大镜子瞄一瞄,左边右边,远看一看,近看一看,哪里还有不齐的又剪一剪,即使还有一二根发丝长出来些许,他也不放过,如此反复多次,甚至有的顾客自己都不耐烦了,他还是慢条斯理地一梳一剪,直到把头发修剪整齐,他自己看得很满意为止,又用梳子把头发二八分式地梳得油光亮铮的,因为我那时还没有鬍须,享受不到把椅子放平躺下的那种待遇。随后帮你把掉落在身上的头发清理干净,又送上一把滚热的毛巾让你擦一擦脸,真是舒服得很。
作于 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