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之死

——李顺　　

一　　

下河口的沙滩本来是金黄色的，阳光照耀下，泛起一朵朵亮闪闪的金花。上游有一家中小型的钢铁公司，常年往河流中倾倒工业污水，清澈见底的河水黑漆漆的，下河口的沙子也就变成了黑色。岁月流逝，渐渐的，沙滩也染上了一层漆黑的颜色，再也没了当初的那种光泽。　　

傍晚时分，场镇的居民们闲来无事，纷纷走出家门，习惯性的走到下河口的沙滩，散散步，打发打发时间。还是春末的4月，天气已经比较暖和。突然之间，人群中，有人尖叫了起来“死人了，死人了……”。灰黑色的沙滩边上，躺着一具女尸。应该是在水里浸泡的时间有些久了，尸身已经浮肿得非常厉害，不成人形，面目全非了，若不是熟悉的人，肯定认不出她究竟是谁。她的耳环和戒子应该是算价值不菲之物，不过还好，都完好地佩戴在身上。　　

一时间，场镇上喜欢看热闹的人，很快就围了起来。人群里，你一言，他一句，终于有人说，认得死者。于是马上掏出手机报信去了。　　

约莫一个半小时过去后，一位神色慌张的老妇人赶了过来。老妇人远远的便望见河口沙滩上的人群，没命般地从拱桥上奔了下去。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差点被脚下的鹅卵石绊倒。临近人群时，那个报信的年轻人叫了起来，“唉，快让一下，快让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挤出人群，快步走到老妇人身边，扶着老妇人从人群中挤进去。　　

老人不高，大概只有　一米　六零，从面向上看，很和蔼的一个人。只是岁月流逝，才五十来岁的她，头发已经斑白，额头上的皱纹深深的嵌进肌肤里。老人认得那身衣服，还没走拢，就失声痛苦起来。原来死者真的是她的女儿，三天前的一个下午失踪的，家人到处找，就是不见踪影。　　

二　　

女人面容姣好，丰腴秀美，长得非常漂亮，能歌善舞，应该是这一带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其实她什么都好，只是有时会有一点疯疯癫癫。邻里都知道，但是这并不是女人的错，或者也不是后天的成长中受了什么刺激。而是遗传，知情人说，她母亲也有这种病。她母亲，那个前来认人的老妇人，带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男孩，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在临近的镇上小学教书，健康，并没有什么异样。而她的女儿，这个死去的女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据说，这种病是传女不传子，至于个中详情只有医学能够解释清楚了。　　

老妇人，到底是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病，害了女儿一生，到最后居然逃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她也许不明白，为何同样的病，自己能活到今天，而女儿却这么早就匆匆地离开了人世。她当然不明白，后一辈年轻人心里巨大的变化，对婚姻早已不再是传统观念里的“从一而终”，而是变得非常现实起来。这个年老的母亲，悲恸之余，也就只剩下了扼腕叹息。　　

想来，女人死时还不满36岁，正值壮年，这样突然的离去，的确是太早，让熟悉她的人一下子承受不起。女人身后还有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儿，没有了母亲的细心关爱，这么小的孩子成长路上的坎坷必然会多许多。孩子现在真的太小，太不懂事，并不明白死的真正含义。当身边人害怕孩子接受不了自己妈妈过世的事实，只是回避性的给她讲，她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之时，孩子只是怔了一下，然后仍然笑着跑去玩自个儿的去了。在九泉之下的女人要是知道女儿的反应是这么平静，不知会有何感想……　　

女人喜爱打扮，平常在家，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人的丈夫是钢铁公司子弟校的一名普通中学教师，生活一贯倒也平静、淡然。有时，女人的丈夫组织学生到山里野炊时，女人也会带上女儿同行，亲自抄刀切菜，下厨。遇上暑假农忙时，女人也会跟丈夫、女儿一起回到乡下老家，帮丈夫家中的老父老母忙农活。外面人似乎看不出他们的感情生活真实的那一面。只有女人的母亲在女人死后，会愤然谈起，当年在钢铁公司时，丈夫曾经用毒药害过女人。但是真实的情况却少有人知道。　　

丈夫成天在外忙碌，家务自然多由女人一人扛起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洗衣之类，女人全部包揽，这样看来，女人其实是挺贤惠的一个人。丈夫，后来回忆到这段时也是情不自禁的感概万千。只是当女人的病发了以后，情况就会有所不同，细心的人会发现，女人摸的口红非常的鲜艳，说话有些不着边际。至于究竟会在家里怎么的疯癫，外人也没多少发言权。这之中的苦，大概只有丈夫一个人心里最明白吧。　　

三　　

女人的病就这样不定期、常年的犯着，丈夫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神伤。两口子的生活虽说是磕磕碰碰，倒也是风雨同行，同舟共济了十多年。　　

后来钢铁公司的工人子弟学校被撤并了，只留有小学部分，初中部分则被镇中并去。女人的丈夫是教中学语文的，被安排到临近乡镇中学教书。女人随丈夫转到了那个乡镇上生活。丈夫还教语文，并担任了年级主任，在这所中学的初中部干得也还算顺心，亦颇有成绩。女人还是做着家务，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操劳费神。女人的病似乎好转了很多，邻里反映她很少再犯病了。女人的孩子，渐渐长大，女人似乎比以前更忙更累了。闲下来时，女人也想放松一下，于是挽上发髻，摸上口红，化了妆，穿上鲜艳的裙子去街上和同龄的姐妹跳会舞。女人婀娜多姿的身段引来不少赞许的目光。　　

男人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国家在广大偏远农村地区学校推行“远程教育”计划，镇上的中学给一些主要的教师配上了电脑，可以上网。男人课余也追随信息化浪潮，玩上了电脑。开始时，男人对着电脑的显示器，不知能做些什么。经人指点，男人虽然不懂上网，不过对上面的纸牌类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男人也迷恋上了上网聊天，据说瘾挺大的。外界风传他和网上一名女子很聊得来，看来丈夫也随时代潮流，网恋了。这下平静的家，一下子炸开了锅，女人为这和丈夫不停的闹，不断的吵，夫妻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　　

女人无奈之余，便说想回钢铁厂找点事情做，毕竟她娘家在那边也有个照应。女人的母亲帮忙联系上了一个做饭的差事。于是，一个平静的晚上，女人向丈夫摊牌，说自己要出去做事。丈夫也不阻拦，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四　　

一个平常的下午，女人稍微整点了一下行李，自己一个人搭车回钢铁厂去了。没有想到，这一去，她再也没能回来。女人甚至丝毫都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她甚至都来不及跟自己的母亲，或者近旁的弟弟打声招呼，就这么迅速的从她的生活轨迹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本分的女人，根本就不可能在外面跟什么人结下仇怨，然而她还是被人推下了滚滚的河水之中，几天后，人们才在河的下游发现她的尸首。　　

丈夫也曾找过她。她跟人换了课，到外面寻了她三天，无果而返。人们也猜测不出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的妻弟、丈母娘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往他们那里去问过什么，也无一句失踪之话语告知。　　

所以，周围人都觉得很奇怪。数月之后，当女人渐渐从人们的视野之中消失之时，周围人谈论起来，也说不出这其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