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4)
肆
炳登给贵珍扯谎说他在洛镇的三弟病了,他过去住几天。走之前,他给小铁交待什么时候烧锅,什么时候给婆吃药,什么时候切猪草,什么时候叫张大娘来帮忙喂猪食。炳登不认识字,他就画了一幅画,用笔指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给小铁讲。小铁盯着画,尖起耳朵听,说,爷,你放心地去吧,家里有我呢。炳登拍着孙子的后脑勺,有些感叹地说,我们的孙子长大了。临睡前他又把把那幅画拿出来给小铁再说一遍。叮嘱他晚上一定要把门拴好,把花巴儿拴到桌下。他还想说什么,听到贵珍在息屋里咳了几声嗽,支支吾吾几下,终于没有说出来。凌晨三点钟,炳登被公鸡叫醒了。他摸黑到屋后担了几挑水盛满水缸,舀水洗了。把把脸,他就去煮猪食公鸡再一次叫的时候,他已经把猪食煮好了,有去煮一大锅稀饭,把小铁和贵珍的晌午饭也煮上。
吃完饭,他就到偏屋寻了件新的蓝布衣服,是小刀的爹给他买的,他只穿过一回。他还想给小铁说,晌午饿了,把饭热一下,你婆吃不得冷的。看着孙子安静熟睡的样子就吹灭了煤油灯向黄桷树摸去,那儿有去市里面的早班车。
炳登去找小刀的班主任,刚好人家出差去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在小刀同班同学的帮助下,他终于找到了小刀。炳登已经认不出他来了,遮耳的黄头发,胡子拉喳,脸色蜡黄,目光涣散。那时,小刀正叼着一只烟在网吧聚精会神地玩游戏。炳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反应。再拍,一声满带怒气的“谁呀”让炳登心里一震。小刀见到炳登首先是惊愕慌乱,但那只是一闪,接着便是一脸的不屑了。他没有再看炳登一眼。
一路上,小刀在前面走,炳登在后面跟着。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孙子。孙子已经长大了,比他还高出一个脑壳,身体虽然瘦,风吹隐约能见臂上的肌肉。同学的话当时还是没让炳登把小刀和捅人这件事对上号。现在,他信了。他晓得
回到学校宿舍,炳登想和孙子好好谈一谈,他觉得孙子有不可言说的苦衷。但孙子一直在躲着他,或者说根本没有理他。他走到阳台,孙子就踅回来;他坐到床沿上,孙子就从床沿上站起来。炳登有点恼怒了,眉头纠结,脸色发青,嘴唇抖索。他忽然想起好久没有跟孙子面对面交谈过了。自从小刀的妈妈跟一个河南骗子跑了之后,他就很听话,很懂事。他爹常年在外打工也很少给他打电话,只是一个劲地挣钱。每次放假回来他就做作业看书,炳登看着心里美滋滋的,也不好去打扰他。饭桌上爷孙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更多的时候爷孙在电话里交流。
你这样下去是要吃牢饭的,炳登警告他。
小刀一只手撑着门框斜靠在门框里面,望着雪白的墙壁。那是一种漠然的,藐视一切的眼神,一种无所谓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在孙子稚气的脸上看到这种眼神,他心里悚然一惊。
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小刀瞪了他一眼,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只烟含在嘴里,东翻西翻地找东西。他把上下铺的被子,席子全部掀过来,又在草垫下面乱摸。
你为什么不回家?
小刀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接着掀被子。终于,从靠近阳台的上铺的草苫下面摸出一把看到。
你要干什么?
关你屁事!小刀把烟从嘴里车扯出来,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瞪着炳登吼道。他脸上的肌肉挑衅似的跳动着,很不耐烦。
炳登彻底绝望了。在泪水营造的晶亮的背景里,他看见一只愤怒的怪兽向他张牙舞爪。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在眨眼间全变了样。他想起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和贵珍在田地里忙活,吃睡不好,一心念着家里能出个大学生,以后作了城里人不仅全家人连后辈都翻了身。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小刀的身上,他勤奋,吃苦,最重要的是他有天赋,几乎每一次都轻而易举地拿到全年级第一。同时小刀也是孝顺的,一有时间就帮他和贵珍做家务,晚上还烧水给他们泡脚。呵呵,是个多么绝妙的讽刺呀,到城里读书不到半年,孙子竟然骂起爷爷来了,面目凶恶,好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几乎没有想,就随手拿起一把椅子,向小刀砸去。椅子在小刀的头上哀叫了一声,断了。他被自己这样突兀的行为搞懵了。他还想上前看一下小刀是否伤得厉害,一只拳头已经击向了他的胸腔。炳登应声倒地,脑壳重重地砸在了铁质的床沿上。
【编者按】
为什么农家孩子进城读书就容易变坏?是家庭疏于管教还是学校对孩子的关爱不够?我想,是兼而有之吧。农村离城里太远,去一趟也不方便,家长管教难度不够;在学校里,自己显得土里土气的,很容易产生自卑,而且这种心理越来越严重。老师和同学对自己的包容度和关爱度不够。
这出家庭惨剧令我心痛!
编辑:如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