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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裙

 

   

题记:我的心把她的波浪在世界的海岸上冲激着,以热泪在上边写着她的题记:“我爱你。”      

n             泰戈尔《飞鸟集》    

   

   

                         

                                      

   

夜,已深。  

昏黄的灯光下,简朴的饭桌上是一碟碟丰盛的菜肴和蛋糕,但是长时间的放置,饭菜早已没有香气的萦绕。  

……  

这是第几次看墙上的挂钟了呢?她已经不记不清了。叹息声是伴随着每一次的点头而发出的,已经是十点半了,手中的十字绣已经绣了一大半,但是女儿悦还没有回来。这几年悦越来越叛逆了,家,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晚了。正值青春期的悦整个就像脱缰的野马,无法驯服,她也没少说悦,但每一次悦都以“砰”的激烈关门声来回应她的说教。就像今晚,悦明明知道她会等她,但还是这么晚都没有回来。  

…….  

又一声的叹息。深夜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她手中的绣布上,白色的丝线在昏暗的客厅里似乎闪着白光。望着就快完成的绣布,她的思绪似乎与回忆连接在一起,将她带到已经模糊了的过去中。

   

   

                                  二

   

十八年前,她与相恋了四年的男友结婚,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孩,这女孩就是悦。夫妻俩希望女儿永远都开心幸福,所以起名叫悦。刚刚组织新家庭时,这一家子是幸福的,然而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悦十岁的那年,这家的宁静被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打破,从此,欢笑与幸福便随之而去。  

爱情呀,当你手里拿着点亮了的痛苦之灯走来时,我能够看见你的脸,而且以你为幸福。重新在《飞鸟集》上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终于明白,现在的自己应该只剩下痛苦了,因为她心中的爱情之灯已经熄灭。自认为洒脱的她,为了不让无休止的争吵在悦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在他的坦白后的一个星期内与他离了婚。是啊,当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渐渐地背离了原有的轨道时,及时的下车将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的这个选择却成为女儿蜕变的转折。  

自小幸福的悦,原本以为父母会像歌儿唱的那样,一起慢慢变老,然而事实却打破了她的美梦,她无法原谅爸爸的行为,但却也无法理解她的洒脱,于是年幼的她只能以沉默应对着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或许对一切,冷漠是最好的武器。上了初中的悦,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沉默不再是她的代言,她希望走进喧哗里,为的是要淹没她自己沉默的呼号。  

悦开始反叛,她用激烈的言语诉说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用更激烈的行为鄙视妈妈对她的关心。外面花花的世界能够让悦暂时忘记她的痛苦,忘记她那自认为缺少爱而显得冷漠的家,于是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与妈妈的见面次数也越来越少。  

她,一个从大学毕业就成为别人的妻子的人,突如其来的肇变让她无法接受,女儿的叛逆更是让她伤心不已,为了离开那个让她心碎的男人,让悦离开那个带给她黑暗的地方,她带着悦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想在这个完全没有熟人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重新追求她们俩的幸福。  

然而这个新的地方在悦的心里是一个遥远的他乡,在这里,她只是一个过客,永远都找不到属于她的乐园。那种陌生感就像是小时候,被妈妈领进幼儿园后,妈妈离开,让她独自待在幼儿园里的无奈和凄凉。悦以为永远都不会喜欢上这个远离大海的而又多雾的城市  

,但是几年的生活,她开始对这个城市有点熟悉,开始发现这个城市有点味道了。然而对于这个城市悦始终说不出热爱,因为在她心里,她依然惦记那个靠近大海,漂浮着海风的城市。常常她会梦见她又回到了那座城市,但是依然如故地感到陌生,是啊,离开了那么多年,一切都只剩下陌生了,然而究竟是惦记那座城市,还是记挂着住在城里的人,或许连悦也说不清了。  

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城市,但是在她心头的始终只有撕心裂肺的痛,所以她不让悦提起从前的城市,从前的生活。母女俩在新的环境中挣扎地活着,那座飘着海风的城市始终是她们相处的暗礁,谁也不愿在对方面前提起,只是偶尔两人会各自在自己房间的窗前,阳台上想着各自的心事。

   

   

  

“吱”  

门开了,浓妆艳抹的悦提着一个大袋子哼着流行歌的曲调走进那片昏黄的灯光里,和朋友在舞厅跳了一晚,悦的脸上已经充满了倦意,原本她想早点回来,但是碍于朋友的盛情,于是坚持到最后。虽然很累,但是收到自己垂涎已久的Gucci的黑裙子作为生日礼物,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悦拿出黑裙,不住地在身上比划,想象着穿在自己身上的感觉,黑暗中一束愤怒的目光打断了悦的幻想,毫无准备下,突然发现坐在黑暗处的她,悦似乎被吓了一跳,原本她不想打招呼,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的,但是看到放下绣具走去开灯的她,使得悦只能重新面对。  

“这么晚还没有睡啊?”  

“你也知道晚了?现在几点了?晚回来就不能打个电话告诉我?在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啊?”  

她像放鞭炮一样那心中的怒火向悦吼着,那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极度的尖锐。原本她想借悦生日这个机会好好地与悦谈一次,哪知悦半夜都没有回家,而且一个电话也没有,终于等到回来的时候,悦不仅毫无歉意,而且还洋溢着一股兴奋劲,看到如此的悦,她心中的无名火便熊熊燃起。  

“要你管,我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我不需要向你报告行踪。”悦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的黑裙,愤怒地回敬她。  

“是啊,你的翅膀长硬了,妈妈的话你也不要再听了,早知道那时候让你跟你那个坏蛋老爸,省得我现在在这受气。”她见到女儿不知悔改,心中的忧虑脱口而出。  

“我也很后悔跟着你……”  

这句话一出口,悦后悔了,她更是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此刻的悦在她眼里就像时陌生人般,一时无言以对。但是极度的愤怒迅速占领了她的心头,她硬撑着不断地颤抖着的身子上前,大力地扯下悦手中的黑裙,使劲一撕,手中柔软的丝线恰如其分地裂开了,前一刻还裁剪完美的时装在她手里很快便撕成了两半,那丝帛断裂的声音在幽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她一把摔开那两半的衣裙,颓然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望着疯子似的她,还有眼前飘然落地的黑裙碎片,悦泪流满面,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要发如此大的脾气,伤心不已的悦,拖着沉重的步子逃离了这个凌乱的现场。虽然她们只是隔着两道门,但是她们的心里却是各自筑起了厚厚的围墙,她撕碎的不仅是悦最喜爱的裙子,而且是悦的心,在她放下裙子的那一刻,悦的心开始淌血。  

黑夜戴上她的面纱,秘密地,温顺地,她回到房间饮泣,悦的话语深深地伤害了她,她心里说不出为什么那样默默地颓丧着,对女儿的爱似乎是为了它那不曾要求,不曾知道,不曾记得的小小的需要。  

隔壁房间不断传来的抽噎声终于在凌晨的某个时刻停止了,悦发觉自己为耳边不再传来母亲的声音而感到高兴,是的,她很高兴。当悦知道自己那句话伤害到她的时候,便后悔了,与她生活了那么多年,都从来没有见过她那副模样,悦惊慌了。或许多年的相依为命,即使多叛逆,在悦的心里,她还是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悦摸黑,轻轻地走出房门,饭桌上的一切在她眼底显露无遗,望着那一桌原本丰盛而现在却成了残羹冷炙的一切,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终于知道在这个夜晚,她等待着的心情,那是多么忐忑不安和期待啊,但是悦,作为她的女儿,却亲手毁了一切。  

悦擦干了泪水,发现一束昏黄的灯光从她的房间里射出来,昏黄的灯管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地柔和。悦走近,发现她竟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那件黑裙,一针一线地缝着,悦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声哭起来,这就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啊。认真地缝补着的她被悦突然的哭声吓到,她惊愕地望着梨花带泪的悦,她笑了,带着慈母般的光辉笑了,她放下黑裙,走向悦,拉着她的手,轻轻地用手帕擦干悦的泪水,就像安慰小时候悦被幼儿园的小朋友欺负那样,最终像极了刺猬的母女俩相拥而泣。但是这又何妨?因为夜之黑暗是一只口袋,即将迸出的是黎明的金光。  

   

  

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悦和她都没有再提起过,但是悦却常常穿着她亲手缝补过的黑裙,悦并不是觉得那是她最喜欢的裙子,而是因为这件裙子承载了她和她回忆,那一条缝合出就是像是两颗心缝合之处一样。  

虽然一个忧郁的声音,自小就筑巢于悦那逝水似的年华中,但是在那段痛苦里,是她曾经带领着悦,穿过白天拥挤不堪的旅程,而悦也将陪伴她到达她的黄昏的孤寂之境。在那个通宵的寂静里,她们终于明白彼此间等待的意义。
      

   

后记:“我相信你的爱。”悦在她的日记本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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