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街上,追逐快乐的孩子【编辑推荐】
一
我叫林琳,和所有孩子一样,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一直到现在,我犹如一棵天然的植物平静地生长着。
我总是喜欢把一只手掌伸开,昂望从手指间隙中漏下的阳光,刺眼,明亮,那样真实鲜活的阳光,苟且值得我无聊聊地活下去。我以草草的成绩考到了一所本地的大学,不好不坏。家里人没有惊诧,我的水平理所当然也就是这样,尽管我时刻谨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诲,在黑色七月像老黄牛一样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It changes nothing。
没有兴高采烈,没有抱怨,怀着什么都没有的心情,就这样走进F大的大学生活。F大在郊区,虽然名气不大,但是面积很大。迈进校门,两片广阔的草坪无限延伸,一排排矗立着的规矩的白色建筑群像你列队致意,来来往往花花绿绿的人流,五颜六色的彩旗在校道两旁飘飘,大红气球在上空飞舞,好一副大学的“大气派”!一派商业区庆典的热闹恢弘!但我学的不是国贸或经管,我学的是很小家子气的中文专业,尽管这不是我的意愿,但不好不坏也就苟且接受,内心却在安慰自己,也许习文可以修身养性,益寿延年。
二
我们学校周围只有北门出去的一条街有得逛,这里有异彩纷呈的娱乐场所:K吧,网吧,影吧,桌球室,溜冰场,当然这里最发达的还是饮食业,这里有五花八门的路边小食摊,麻辣烫,牛杂,烧饼,番薯,玉米,有高级西餐厅,红酒,牛扒,意大利粉,也有中级餐饮店,火锅,饺子粉面,叉烧饭,各种消费等级应有尽有,符合你的不同需求。这条街被我和van美其名曰堕落街。每天晚上这里都热闹非凡,我对van说,这里的繁荣也有我们贡献的一份呀,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有我们的一份功劳。Van随而唱起,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我莞尔一笑,“果然很有社会责任感,大好青年哦。他打楫推让道,“客气,客气,谢谢抬举。”我和阿van就爱这样嬉笑怒骂,嚼着一串牛肉串或咬着一条番薯,在堕落街来来回回地走,就如两个痞子一样。
看到一对对甜蜜造作的小情侣在身边晃来晃去,女生通常小鸟依人地依偎在男生怀里撒娇,娇滴滴地说,“不,我不要,我要这个,我就要这个。”看着她对着那番薯挑来拣去的,我等得很不耐烦,心想这样的女生可真难侍侯。待我买完返过身来,阿van对我说,“哎,刚才那个女生好可爱好漂亮哦,你可要学学人家打扮一下,老是一副刺猬的样子……”他还没讲完,我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就你这么低级品味。”可阿van听了却没生气,白痴般地嘿嘿冷笑,我却更加摸不着头脑。就在我疑惑之时,他一手抢走我手中的番薯,我在他的身后狂追猛打。
我和阿van的认识也颇具戏剧性:
那一天,从早上逃课被班导捉到,中午掉了银行卡,黑到极点的我在下午还遇到痞子样的阿van。习惯不开心就绕着运动场一直奔跑,阿van在前面背着身子往后倒着小跑,与另外一位男生说笑调侃着,两只手比来划去,说到兴奋处,一只手横打过来,“啪”的一声,刚好落在女生最敏感的地方——胸部,我跑得气喘吁吁,还没反应过来,阿van搔着头,白痴似的嘿嘿傻笑,望着我。“流氓,你要给我负责任。”我一时急了,竟吼出这么些话。他并没有逃之夭夭,而是乖乖地低着头,用手指卷弄着衣角,无辜的样子让我对自己的失态而尴尬不已。运动场上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算你狠!”他想解释:“我真的不小心……”他想解释什么,我倔强地甩过头,走开。我觉得没必要解释,即使解释也无补于事。
再一次遇到阿van的时候,是我更倒霉的时候。之前,凭着我一副梦中情人的幻想画像,一群猪朋狗友便断定我有美术天赋,被逼去出什么十七大精神的板报,辅导员还特别要求一天之内出好,威逼不用说,利诱在于可以加学分,于是我慷慨地答应了,我是很会做生意的。
忙了一整天,肚子还有些隐隐作痛,两只手拿着画笔,画盘站在椅子上摆来弄去,才知道也是一件苦差事,正印证谁谁说过的“实践出真知”。这时阿van挎着单肩包,摇头晃脑地吹着口哨,走了过来。我视若无睹地继续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嘴里却念念有词,狠狠地诅咒着这个流氓。他兀自看着,没有出声,摆出一种艺术家欣赏的姿态。我心想:他懂吗?十足的流氓。“喂,你快点下来!”忽然他大喊道。我扭过头,“你要怎样?不要打扰我。”他使了使眼色,怪诡异地说:“你的裤子,你的裤子……”我有点疑惑,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心想:“该不是……”低头往身后看了看,唉,惨了,真的“中招”了。顿时,我尴尬到真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堆里,而且这种想法特别冲动。他一把把我拉下来,左望望,右望望,鬼祟地说:“不要怕哦,应该没人发现。” “喂,你想干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不要动拉。”他脱下格子衬衫绑在我的腰上。我强装着煞无介事地说:“什么拉,这有什么好在意的,这是女生最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但其实心里在想,幸而有他,不是真不知怎么办。
“喂,你叫什么名字?”他走远了,喊道。“林琳。”“什么?lingling 怎么这么像狗名?你爸妈真会给你取名。”他又露出那白痴样的嘿嘿冷笑。我气急败坏地一个粉笔头扔过去。
阿van 之后都叫我lingling,每次都叫得像他的宠物那样亲热顺口,我先是气急败坏,接着也就麻木了。他习惯摸着我的头说:“好乖的小狗哦,呆会给你骨头吃。”我木着张脸对牢他的眼神伸出食指左右摇晃地说:“不要碰我,除非你要成为一堆骨头。”他吓得躲在墙角,假装求饶。“算了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饶了你吧。”我摆摆手,一派大侠的潇洒。
三
阿van很瘦,标准的瘦子。我总对他说,你要多跑步,像我一样强壮,不是到时没人要。他反笑我,你这么强壮,不也没人要吗?我说那是本小姐不稀罕而已。捏着他皮包骨的手指头我说,看来我应该帮你制定一个增肥方案,怎么样?
“有什么主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闪烁,满怀期望。
“吃了就睡,睡了再吃,吃了就撒,撒了再吃,吃了再睡,睡了再吃……”
“那我岂不是退化成原始寄生虫了吗?你说我是像猪肉绦虫,还是蛔虫,还是血吸虫……”
“错,都不是,是虫王。”
记得有一段时间,不知是天气问题,还是像阿van说的更年期提前到来。晚上总是心烦气躁,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就会打电话给阿van。
“喂,你又睡不着呀?”van的声音在宁静的黑夜带有些许磁性,这也是我半夜爱打电话给他的原因,有时又疑惑他是不是在和我说梦话。
“睡着了吗?”我问。
“睡着了。”
“唉,我鬼打都没有那么精神,可以打死几只老虎。怎么办?”
“你去运动场跑十圈,肯定能睡着。”
“可是,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月黑风高,鬼魂飘忽。”
“那在床上做一百个仰卧起坐试一试?”
“身体懒洋洋的,好象松糕一样的。”
“那就找根棍子把自己打晕。”
“不要,很疼的。喂……喂……”
电话那边忽然不作声了。
“你不要理我,是吧?喂,你这痞子,没肝没肺,没心没胆的痞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东西的东西……”我开始对电话破口大骂。
“唉,我在呢。”van的声音恍恍惚惚,昏昏沉沉。
“刚才在干嘛?”
“在帮你找棍子。”
四
我和阿van一起过过一个情人节,尽管我们都是没有情人的人。我们去了动物园,看到那些呲牙咧嘴,兴奋得上蹿下跳的猴子。我撞了撞身边的van说,看你同类多欢迎你呀!你也不和它们打打招呼,没点人性,哦,是猴性。Van随即搔首挠头,像猴子般在我的身边跳来跳去。
看着池塘中石头上一个个爬来爬去的小乌龟,我和van说,我也养过一个小乌龟,但是最后它以绝食自杀来抗议自由,最后光荣牺牲了。我不但没有祭奠它,还不小心把它的躯体冲入了臭水沟。我是不是很残忍,很没人性?van说他也曾养过两个小乌龟,后来也死了。被两只同养的热带鱼吃掉了,本来还担心那两只热带鱼被两只乌龟吃掉,却正好相反。但奇怪的是,不久热带鱼也消失不见了,他说他怀疑是不是家里的猫给叨走了,吃了。我说,你家真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生物圈。
坐在公园的石椅上,习惯性的把手掌张开,昂头看那从指缝隙空隙中漏下来的阳光,鲜活,明亮。我对van说,van,看我可以捉住阳光,你说什么都能这样轻易地捉住的吗?van若有所思,认真地看着我,“也许可以。”我逃避着他的目光,我不想去猜他眼里隐藏的东西,那是很神秘的东西,也是很复杂的东西,我不想猜。
“van,快来看呀,这里,好多鸽子。”我快乐地追逐着,成群的鸽子惊惶飞走。
“看你,把它们都赶走了,要不可以抓一只烤来吃。”他很快又恢复原来的嬉皮笑脸。
“你就不能不想着吃吗?”
“我饿了,好饿哦,肚皮都拖到地上了。
“那吃东西吧。”
动物园里卖的都是小孩子吃的东西,棉花糖,棒棒糖,聪明豆,转了一圈,我们俩又回到学校的门口路边摊嚼牛肉串,吃番薯,“还是这好吃。”看着van吃到头都不抬的样子,我知道这只猴子真的饿了。
每当学校放长假的时候而我又不能回家的,我和阿van就喜欢拿出中国地图穷翻,然后天南地北地指我们要去哪哪哪,反正说说又不花时间不花力气不花钱。而假期真正来临的时候又是从早到晚昏睡以虚度时光。Van摆出长辈的样子说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懒惰,嫁不出去的。我说没什么没什么,反正做老姑婆也好,爱怎样就怎样。倒是你拉,瘦到腊鸭一样倒挂起来卖都没人要。他说没人要就算了。我说你想和我一样做老姑婆,那好呀,有个伴。他嘻嘻笑着,与我勾勾手指。
五
就这样,我和阿van无无聊聊,糊里糊涂地打发着日子,在那条被我们逛腻了逛烦了逛恶心了的堕落街来来回回地,三年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过去了,转眼之间。
而奇怪的是我与阿van的关系还是一成不变,都说这个世界什么都在与时俱进,也许我们习惯固执,习惯保守的状态。阿van总说我越来越老,尽管我开始学会打扮自己,学会蹬高跟鞋,学会抹粉彩,学会穿连衣裙。阿van的下巴开始有刮过胡子后留下的青色,我对van说,你越来越有魅力,今年一定会走桃花运。他露出微笑,潇洒带点邪恶,反问我是吗。我说我给你看过塔罗运程了。他说神婆,能不能告诉我具体一些呀。我说天机不可泄露,自己参透。
也许塔罗的预言真的实现,阿van渐渐变得很少和我混在一起,我也没有主动找过他。听说他凭着他那自我感觉良好的面孔交上了一位小师妹,我半信半疑。直到一次,又是卖番薯的摊前。
“van!”我一手搭过去。旁边的女生扭转头来,有些诧异。
直觉让我意识到那是van的女友,于是很尴尬。
“谢谢你哦,神婆,我真走桃花运了。这是小雨。”
Van给我递来一根番薯,我没有接过。我开始注意那个女生,长得单纯可爱,是van一直向往的类型,她小鸟依人地靠在van的旁边。
“喂饱你自己再算吧,瘦猴。”
“你还是一样。”他好象看出我眼底的一些什么。
“我怎么了,我好着呢。你呀,对小雨好一点,不要带她到处厮混……”
“ling,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喽。”
“谁要你陪,管好你自己吧。”
“你也要找一个人好好管管你拉,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拉……”
“算了吧,我三年都这样子死不了,不用你瞎担心,罗里罗嗦,好烦呀。”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拉,你也不要一个人到处乱逛。”
我执拗地站在原地,一副很高傲,很不屑的表情,一直,直到阿van搂着小雨转身,才发觉什么东西,冰凉的,一滴,两滴,三滴……数着,数着,视线越来越模糊。
那天晚上,只记得我吃了很多番薯,去了很多次厕所,拉到自己站不起来。又围着运动场跑了很多圈,一个人躺在跑道上让每一个毛孔自由呼吸,不知是泪还是汗,淋漓尽致地在我的身上流成小河,流成小溪。
阿van在爱情的滋润下,也渐渐发福,身宽体壮,摆脱了瘦猴的过去。有时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一个健硕的身影和一个娇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我不想去猜是不是他们,而选择立即逃离,远远地逃离。
依然在那条街,在来回的人流中,好象看到van搂着小雨晃悠悠地走着,然后又消失不见。我知道,错过了,就无法挽回,受伤了,就要学会自卫。我闭着眼睛向前走。
六
直到很久,很久了,久得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忘了,我还是一个人,偶然间想起那个勾勾手指的承诺会莞尔一笑,习惯在翻来覆去的夜里,一个人哄自己睡觉。
更久更久以后,我又回到了F大,回到那条街,番薯不见了,路边小食摊不见了,改为整洁体面的店铺,我站在街头,觉得一切陌生而熟悉。当过往的车在背后亮起了灯时,在街的另一头,van对着我白痴般的嘿嘿冷笑。
【编辑按】
一直都觉得,看完这样的文字,说什么都打扰了那份开心之后淡淡惆怅。在青春的岁月里,一切得到跟失去,都只是因为年轻。
编辑——呼呼洁
10.21.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