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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萧的冬天(赛)

 

 

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苏萧。

2002的冬天苏萧冗长的蓝呢子长衫在北方的风中掀了起来,破旧的角上粘着大片的雪花,那是一种只有塞外才有的景色:漫天狂野而乖戾的雪夹杂着风的气势,当它吹过大地的时候,当它穿过丛林的时候,当它征服了河流的最后一滴眼泪的时候,当它揶揄了平原最后一丝生机的时候,它都没有像在苏萧身上时那般无力。

苏萧热爱冬季,因为她在冬天开始微笑。她又憎恨冬季,因为她在冬天面对死亡和孤寂。所以她在努力裹紧外套的时候,面对一大群陌生的大一同学礼貌的微笑。没有人知道厚重的旧羊毛衫里藏着一只精干而纯洁的灵魂。她苍白的面容隐藏在如水的长发之后,眼光坚毅秀丽,有均匀青色絮纹的翡翠在她的锁骨前散发清冷的光芒,简单的棉布衬衣和肥大的麻布裤子。她没有离开过这个北方的城市,尽管她的心无时不在漂流。

但菲也不是这个样子,她只能偶尔发呆,盯着斑斓的露出木质的桌角。她想去拉苏萧的手,就像她在徐家汇公园里拉着流浪的江南歌手。可苏萧和他们不一样,和她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苏萧是个项上戴着清冷的翡翠,有着坚毅眼神和疏离微笑的人。

菲也走了几千里路,阔别十八年的鱼米乡,在寒冷的冬季见到苏萧。

 

 

一 菲也

我见到了一个上海的女孩子,白皙且瘦弱。

我没有离开过这个北方的城市,所以不知道她是怎么只身来到这里,我的骨子里都是冰封的气息,尚且不能抵御今年的冬天,不知道这个江南女孩的手指是否冰冷。

我第一次这样猜想一个人,连我可怜的母亲都没有。所以我感到羞愧,我的母亲溺爱我并且憎恨我,仿佛我是完完整整的来源于她,然而对我的溺爱反而吞噬了她自己,她病痛,然后抚摩我。

所以我在独立之后没有被任何人抚摩,我只微笑。

那个上海女孩有高挺的鼻子,九厘米的中指,像我的母亲。

她第一天提着一大堆箱子在路上蹒跚,我说:“我来帮你吧。”

她的笑容很甜美很纯粹,让我有些慌乱,仿佛心底有什么被触动了。

 

 

二 苏萧

北方的冬天很冷,没有大大的太阳,我想。

200211月,我的家乡一定还有橡树敦厚的叶子,绚烂的菊花、水杉和香樟还生机勃勃,我种的粉色野百合也舒展而绽放着。

灰色的墙壁上悬挂着我临摹的尤·可可琳,棕色镶琉璃木家具,巨大雪白的床单上寂寞的玩偶,乳白的三角钢琴上冰冷的绿茶,黄铜雕花壁炉里熄掉的木柴,朱红栅栏下青青的苔藓,青石小径上微忽的裂纹,游泳池底遗留的一枚角币,宽大遮阳伞上小小圆圆的洞,平坦的草地里隐藏的一只高尔夫球,这些都在我脑海里走过,缓缓的,故意让我难过。

我不喜欢福特,我只想要一辆吱呀吱呀的山地车,于是我跑到哈尔滨,于是见到一个北方的女孩。

我第一天提着一大堆箱子在路上蹒跚,她说:“我来帮你吧。”

她的笑容很礼貌很庄重,好象又有点慌乱,我想,这就是北方的女孩吗?我感到心底有什么被触动了。

 

 

三 第一场雪

我认为严格意义上的冬天是从第一场雪开始的,但若是一个温润而无雪的地方比如上海,我不知道冬天是什么概念。

所以我不想离开那些有雪的日子,大雪纷飞小雪飘零,豪放、张狂、有棱有角,但它会成为梅枝上最脆弱的东西,像刚刚冷却的片状琉璃般易碎。它带着灰飞的决心在空旷的天上幽咽,被虚有的力量蹂躏,人们误以为雪是蓬松柔软的,殊不知它原本坚如璞玉,只是碎的不留痕迹。

我不喜欢珍珠粉。

我想人在经历了漫长的磨合后,亦不会如初生时那般归真,而像雪一样被活脱脱的扭曲。

菲也说我原本不是这个样子,只是太久不说话才会忧郁,她说自己可以和任何事物交流,但不能与我。

我却觉得她过早进入我的围城。

这一年的雪来得特别晚,所以当菲也疑惑这是不是北方时我没有什么证据。但第一场雪还是翩然而至,菲也欢呼雀跃,打着蹩脚的雪仗,像一团红的火焰在白的大地上跳动,她的眼睛如春天了的阳光一样灿烂,不时反射出晶莹的光芒。我站在四楼的窗口看人群中的她,她的衣服鲜妍的像雪地的眸子,只是不断的移动,像闪烁的女孩的大眼睛。

她在广场上向我招手,我匆匆离开了窗子。

“你在看我吗?”

菲也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她大口的喘着气,脸色微红,身体散发出寒冷而甜蜜的气息。

“没有啊,我在看雪。”

她却不依不饶,努力的看着我,紧紧的扣住我的手腕,鼻头微微翕动:“你舍得我失望吗?”

我被慑住了,第一次有人向我这样纯粹的撒娇,我一定是面红耳赤,方寸大乱。

“小傻瓜”她放过我,慢慢坐下,轻轻的咳嗽。

 

 

四 萌动的悲凉

我越来越喜欢赖在苏萧身边,摘校园里的丁香夹在她的书里,等她翻开来打个喷嚏,不断的更换网号来和她交朋友,再笨拙的被她发现,故意撕掉她写给我的自由诗看她紧张,我一次又一次施展恶作剧的小伎俩,然后拥抱她。

她太不爱哭了,甚至在找不到我时也要仰望天空,迎着春风,而这时我会悄悄流泪。以致于许多年以后,每当我看到广袤的天空,浩瀚的长江,新生的草木都会莫名的疼痛,仿佛这早已成为我生命里的旧伤,偶然思念就会恶化,一点一滴,丝丝入扣,永无宁日。

我在这年的春天生了一场大病,北方的冬天成为我积年苦酒的最后一滴,于是一蹶不振。

我一直在发烧,每天早上去打掉瓶,苏萧握着我冰冷的指尖,眼神若即若离。她一口口的喂给我小米粥,一点点擦我头上的汗珠,给我读温情的故事,声音轻柔,有如山泉入隙,风过回廊。等我慢慢舒服带我去上课,可是往往我又会昏过去,醒来她总是对我说:“我们不要去上课了。”我摇摇头,耗尽全部力气对她微笑。

恍惚中她也回应了我一个微笑。

 

 

她已经日渐虚弱了,主治医师表示应该转院,她多年经血不调,在外流浪,又经历了严寒,所以才会大病。她完全不能上课,却还要对我微笑,告诉我她有多么的健康。她睡梦中如婴如猫,娇嫩纯美,通灵的皮肤几能透明,血管历历,骨骼铮铮,看起来如此尖锐,甚至要戳破她的身体。我多么想替代她,她仿佛我项上的青光翡翠,锲如我魂。

“通知你的父母吧。”我抚摩她滚烫的额头,她流露出的神色极其委屈。

“我怕我抓不住你的生命。”

她啜然哭泣,我怀抱着她,形销骨立,不堪一握,我顿时千针刺骨,万箭穿心。

 

 

五 花谢之夏

学校批准了菲也的休学申请,她的父亲把她接了回去。这位再婚商人看似并不喜欢这个女儿,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也没有收拾菲也的行李。

我在四楼看她最后一眼。

   飞如风,

   凤凰涅磐子独生。

   谁人拥雪待月明,

   梧桐再落英。

 

 

   野鸿惊,

   劳燕分飞子独行。

   谁人为情屡薄冰,

   迟暮江水平。

 

 

   回字令,

   高堂相召子归宁。

   谁人可晓别离情,

   钟俞目难瞑。

 

  

   来七星,

   北斗身后子相迎。

   谁人可诉三分心,

   故人见旧景。

 

 

她缓缓举起我送给她的送别诗一点点撕碎,她一定看出我嵌入诗中的“菲也回来”,也许她在告诉我不会回来,也许是我诗中对彼此身世的描写太凄苦,她才会作此诀别。

但我渴望她回来,菲也。

 

 

六 一年后

菲也休学的报到期限迫在眉睫,她还是杳无音信,我求助的看着小贤,他怀抱我说她不会回来了。

我在小贤的肩上哭泣,这是我第一次放肆的流泪,我抓这他的袖子,感到无比的伤痛。我好象刚刚才察觉她离开我了,彻底的离开,不知生死,不知远近,我不住的对小贤说我曾多么不忍心让她失望,他亲吻我的头发说他会保护我。小贤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孩子,他容忍    我爱菲也胜过他。

可是菲也在哪里?菲也。

 

 

苏萧不知道我进了另一所大学,毗邻家乡,苏杭的温润气侯使我慢慢健康,父亲不允许我想念哈尔滨,但他不能阻止我想念苏萧。

我撕掉了她所有的东西,在梦里朗声背诵。

 

 

七 何时再见

我毕业后顺利考入上海读研究生,期望在人群中看到失散的菲也。小贤每周写信给我。我常常去徐家汇公园看流浪歌手,有时忍不住拉他们的手,心里会感到熟悉的温度。

我第二次走进哈工大,在研究生新生名单中寻找苏萧的名字。

 

 

冬天来了,

哈尔滨下起了雪,

这是谁的冬天啊?

我愿意是苏萧的——

                  

点评意见:个人原因,总是很喜欢这样的文字,缓缓流淌,只有自己知道曾经的汹涌澎湃,不是没有激情可言,只是怕惊动那些本来就隐晦的情感。

 

                                                      编辑——呼呼洁

                                                        2007-12-12

 

编者按:这是一篇不错的小说,洋溢在字间的情感从一开始就侵入了读者的心。淋漓尽致的情感表达是这篇文章的一个亮点。环境的描写也恰如其分的表露了作者的心情。然而一篇好的小说往往在故事上也是无懈可击的,完整的故事是抒情的坚实基础。另外小标题可以拟得再直观一点。

                                                编辑:一个人的村庄7

       2007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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