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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长流(赛)

 

当太阳在天空中发出温暖的光芒时,小荞抱着那只破了个大洞的簸箕出了家门。

阿婆慈爱地站在门边看着她蹦蹦跳跳的离去。

“阿婆,回屋坐着,我摘好了白蒿就回来,我会采到很多很多的……”小荞向外婆甜甜的笑了笑,也不管阿波是否还看得清楚不清楚,又招了招手,转身离去了。

初春,白蒿还不是很多,小荞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采了。如果采不到,今晚她和阿婆就要挨饿了。

小荞沿着小河一路走下去,过了桥,也就过了与大路交叉的路口后,她把簸箕从右手转到了左手。

冬天的时候,她在这座桥底下发现了这个被丢弃的簸箕,虽然它的正底部已经破了个很大的洞,小荞想补补还是能用的,于是就把它带回去了。果不其然,它真的成了她挖野菜、拾柴的好工具。为了让她更方便地使用这个簸箕,阿婆还特地把簸箕的那两条长竹篾拆了,因为小荞虽然已经7岁了,可是小荞还不及簸箕高。

 

上午吃过一顿番薯之后此刻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但是走在美丽的河边,小荞的心情依然很好——

河水涨了,汨汨地流着,河畔的草绿油油的,胖乎乎的可爱。小荞想坐在上面一定很舒服,但是她从来没有去试过,她怕踩痛了它们。草上间或点缀着一种小小的花,粉红,或者白色。小荞觉得它们很漂亮。其实在小荞看来,石榴花、山稔花、番薯花、黄果花,还有那无名的小花,每一种都是好看的。可是小荞也没想过要去摘它们,小荞总是想,摘了的话,那些花会疼的,花妈妈会哭的。没有了妈妈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小荞就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不知道。在别人的闲言细语中她知道她是奶奶在那座桥下拾得的。

7年前的春天的某个早上,奶奶路过了这里,听到小荞的哭喊,那时小荞才6个月大,身上的衣物显示她是被穷苦人家遗弃的。那时奶奶还没有跌断腿,日子过得不像现在这般苦,看到这个可怜的娃儿,阿波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把她带回了家。

如同广大农村一样,小荞所在的村里重男轻女的观念依然严重的蔓延着,生长着。如果村里的女孩子不为黑户,也必是想尽办法送人了人的,甚至廉价卖出,而像小荞这样被丢弃的则是少之又少的。小荞只是个例外,又或许,她只是某次欢娱之后的副产品,一开始就不被接受,一开始就是错,错的彻底。错误的行为带来的结果谁都不原意承受,于是小荞就被丢弃了,尽管她是那么的无辜。

 

 

小荞下了河道,走上了田埂。

春耕还没有开始,田野里还长满了杂草,而那因为不想让田在冬天闲置而开辟出来的菜田还在,勤劳的主人辛勤的打理着,蔬菜形势一片大好,油菜花绿金灿灿的开着,蜜蜂嗡嗡的飞,间或还有个蝴蝶轻点花枝。

小荞在一块菜地旁停了下来,把簸箕放在田埂上,下田去采白蒿。

田里有些水,小荞赤裸裸的脚很快就感觉到冷了。但是小荞没有在意,她已经习惯了。小荞没有鞋子,从来没有一双真正属于自己的鞋,不是没捡到过,只是那些鞋子捡到时已不怎么好了,通常穿在脚上的都是不成对的两个,还是一大一小的,小荞觉得穿着甚是不舒服,还不如赤脚来的舒服,于是她总是赤着脚。当赤着脚淌水,赤着脚走路,赤着脚走在田埂上时,小脚丫与大地亲密的磨娑,她总是感到无比的舒畅,尤其是在夏天的时候。

 

这片田里有很多的白蒿,很快她就采了大半簸箕。这让小荞很开心,不自觉地就咧开嘴笑了,露出了当门那两颗新长的还是很短的牙齿。

此时,太阳已完全在西天了,远远的看去好像搁在了山头。它的光芒减弱了,原本湛蓝的天空开始呈现出浅浅的黄色,再过不了多久,这片天空就将要呈现出亮丽的红色了。

晚风也吹起来了,空气中寒冷的因子在增加着。

小荞上了田埂,准备回家了。

冷风不仅从小荞单薄破旧的衣服中,也从她那硕大的裤子中逆灌而上,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身上的衣裳也是在桥下捡来的,应该是哪个妇女觉得它太破旧了于是就把它留在了河畔。其实这件衣服并不适合她,因为那是件男人的衣服,又肥又大,衣服下罢都快到她的膝盖了,还左一个洞右一个洞,尤其是肩膀处和背部处,不知被缝补了多少次了,那添上去的布与原色不服,很是突兀,黑色的针线围城似的绕着那块布一圈圈的围着,有些夸张。她的裤子是奶奶的裤子剪短的,裤头都可以在她腰上绕几圈了,她用绳子使劲地绑着。其颜色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于老太太中的那种土蓝,即使是在村里,如今很少有老太太穿这种裤头不是用松紧带而是用两根短带子绑的裤子了,屁股处还有两块大补丁,如同那衣裳上的,只是被衣裳挡住了看不到。

 

又到了那座桥了,小荞下了河,站到河中的石头上,把簸箕放到岸上,又把菜从中拿出来,浮在水面上,一棵棵认真地写洗着,小屁股高高的翘着。

河水还凉,但泡多了就不觉得了,小荞早就练就了这功夫。她洗得很是入神,想唱些什么,可惜不会唱,于是就哼着一些不成调的曲子。

突然,屁股上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啊!!”小荞大叫了一声。听见身后“扑”的一声——一粒石头落入水中。

接着桥上传来“哈哈哈!!”的一阵狂笑,小荞转过身去,看到三个背着书包的男孩站在上面放肆的大笑着。

又是他们!!小荞感到气愤,又有些害怕。

稍大点的那个男孩很冲得对她喊:“野杂种,怎么样?石头蛋好不好吃?要不要再吃几个?”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小石头。

“野杂种,野杂种,没爸没妈没人要,没人要!!”另外两个朝着她做鬼脸。

“我不是杂种!我不是我不是!!”小荞委屈地大声音地喊。

“哟~~不是啊??那你爸你妈呢??”大男孩故意问道。

“他们不在这里,他们赚了钱就回带我走的!!”小荞快要哭了。

“哎哟哟,还骗人!”大男孩扔过来一粒石子。小荞一闪身躲过了它。

“叫你骗人,叫你骗人!!”大男孩把手里的十几粒石头全扔向小荞,小荞跳到另一块石头上,但还是有一颗击中了她的额头,那里立马就红了一片。由此又引来了一阵大笑。

“我没骗人,那是奶奶告诉我的,我没骗人!!”小荞哭了。她又不甘心的用手向他们撩水,可是那水花并没有因为她的弱势而增些力量去保护她,它们没升多高就又落到了河里,无声无息。

“我叫你泼,我叫你泼,狗杂种!!看我不砸死你!”大男孩一边搬桥上的一块石头一边说。小荞赶紧躲闪,不料却跌入水中。

哈哈哈哈……落汤鸡落汤鸡,真好看!!”他们在拍手。

当小荞从河中挣扎着站起来时,顽劣的男生终于走了。

 

湿漉漉的小荞抱着那簸箕菜一路打着喷嚏并磨磨蹭蹭的往家走去,她想让衣服尽可能的干了再回去。

她的家,游离于任何一个村之外坐落于一座无名的大山下。一间房,一间低矮的厨房。上半段已经倾斜的夯土墙显示了它的年纪,又似乎随时有倒下来的危险;乌黑残缺不全的瓦片已不能给她们着风挡雨了。

这个房子最初并不是奶奶的。

几十年前奶奶还是地主家的少奶奶,过着富足的生活。后来,如噩梦般的斗地主运动开始了,年轻的奶奶的丈夫、公公、父亲都被斗死了,她跟家婆搬到了这里,家婆不久也去世了。她缠过脚,不会干耕种,后来才慢慢的会了一点,辛苦,艰难,凄凉,一住就是大半个世纪。

这一切,奶奶自然没有告诉小荞,也没有告诉她的一切,她只是在尽力编织着一个美丽的谎言。至于谎言有没有揭穿的一天奶奶没有想过,或许有想过,只是怕越想越不知如何面对。她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西去,到时,就要看小荞的造化了。

五年前她上山砍柴时跌断了腿,从此就再也种不了多少地了,番薯、玉米、花生急剧的减少,她转而摸索着编制一些鸡笼等去卖,艰难的拉扯着小荞。日子虽然苦的不像个日子,但奶奶始终没想过让小荞离开她,小荞对她可好呢,捡回来衣服鞋子等尽量让给她,哎,说起小荞,她就老泪纵横,她担心小荞啊——小荞还那么小,她走了小荞该怎么办??

 

 

这一刻,她正倚在门边等待小荞归来。

小荞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她焦急地向那条路眺望着。

终于,她看到小荞了。

只剩一点点的残阳将小荞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投在她前面,每一脚,都好像踩着自己,小荞就这样一路追“踩”着自己回家了。

“阿婆我回来了!看我采了多少菜!”小荞开心地给阿婆看那些菜。

奶奶并没有为那大半簸箕的菜而高兴,她仔细的看着小荞,突然问道:“你怎么湿了衣服了?”

小荞想还是被奶奶发现了。

“河里石头滑……”,她低下了头。

可阿婆还是看到了小荞的额头红着以及她那隐隐约约的泪痕,阿婆猜到了什么,可是她能说什么?小荞太苦,小荞又那么懂事,小荞的懂事让她更难过,她保护不了她,连安慰都会是苍白而无力的。她感到很苦很苦,内心的苦又在脸上蔓延开来,充斥了那岁月赠给她的深深的皱纹。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转过身去了,慢慢的吐出了一句:“烧水洗个澡吧,当心感冒。”

 

 

天越来越黑了,当大块大块的黑云飘在天空中时,这黑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又似乎很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屋后的竹林被吹得咯吱咯吱的响着,厉害得摇晃着,每一次的摇晃都好像是要断掉了一般,然而它们又反弹起来了,站直了。然后狂野的风又一次把它们扳倒了,倒向另一边。它们就这样较量着,搏斗着,竹子发出的吱吱声和风发出的呜呜声在夜里诡异的响着,很是恐怖。

“阿婆,我怕!”屋里,小荞在床上蜷缩着,双手抱着腿。

那墙壁和门根本就挡不住风,更不用说窗了,风呼呼的往里灌着,小荞不停的发抖,上下牙都要打架了。

“阿婆,我怕,有鬼……”还没等阿婆安慰一下,小荞又哆嗦着说着,并抱紧了坐在旁边的阿婆。

“小荞不怕,阿婆在这里,没有魔鬼,不要怕……”阿婆也圈紧了小荞。

屋外划过一道亮光,很是突兀,像是一把剑撕开了重重的黑布,布外的光芒以迅疾不能掩耳之势涌了进来,然而也同样也以迅疾不能掩耳之势消失了。

轰隆隆的雷声响过之后,暴雨来开了序幕。雨点击在瓦片上叮叮当当的响着,间或还传来被打破的瓦片的哀鸣。屋里漏水了,水柱从这一处那一处直泻而下,黑泥地板很快就湿透了,她们没有去那盆来接,一是因为那捡来的塑料盆已经老化,经不起雨柱的打击,再说也不顶用。床上也有些漏水,只是情况稍微好一点。小荞和阿婆靠紧了墙,紧紧地相拥着,也拥紧了那床破烂的棉被。

黑暗中她们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一个雷响了,响得惊天动地,好像那雷,就落在屋里。接着听到屋后的一棵树咔嚓一声断了。

小荞吓了一跳后把阿婆抱的更紧了,并把头埋进了阿婆的臂弯。这样阿婆感觉出了异样。阿婆把手放在小荞的额头上。

“小荞你感觉怎么样?”阿婆焦急地问,脸上从来没有消失过的悲苦更浓了。

“我脸很热,头好沉。”小荞又些迷糊的说,她不明白阿婆怎么会这么着急。

阿婆无言的把她抱的更紧了,她的心里苦极了,苦极了,可是无处发泄,她憋得很难受很难受。

“小荞,你先躺一下吧。阿婆是在无计可施。

小荞躺下了,阿婆把那条被子紧紧地围着她。

“阿婆别走,我怕!!”小荞伸出手拉住了阿婆的衣角。

“阿婆不走,阿婆不走,小荞不要怕……”阿婆把小荞的手放回了被窝,又摸了摸小荞的额,感觉更烫手了。

“小荞,小荞……”阿婆默默地喊着,“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显显灵吧……”

 

闪电划过的瞬间映照出了惨白惨白的雨线,阿婆的心霍的一跳,她想到了白无常,又想到了黑无常,进而又想到了那要命的枷锁……

“阿尼陀佛,阿尼陀佛……”阿婆一遍遍的低声念着。

小荞的额头越来越热了,阿婆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该做点什么了。可是,她又怕,怕医生不肯来,她没钱啊,再说这样的天气,医生家那么远……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可是,无论如何也应该去碰下运气啊!阿婆想。

于是阿婆下了床,又给小荞紧了紧被子。从摸索着到墙上拿下了一破烂的斗笠,斗笠已经破旧不堪了,那草纸已经穿透了表层飘飘扬扬,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雨那样大,斗笠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去拿这个东西只是毫无意识的,她只想着救她的小荞。

拄着一根木棍,她颤巍巍的向门口走去,还没出门,风就夹着雨吹进来,打在脸上生疼,那扇破门!她不由的伸出手挡了几挡。

才拔开门栓,风就把门撞开了,涌灌的气流查点把她推倒,她打了几个趔趄方站定。

她把斗笠带到头上出了门,又费了好一会儿劲把门锁好。

才踏出第一步,狂风就叫嚣着把斗笠吹走了。雨打在身上下被石头击中一样疼。

四周黑得不能再黑了,每走一步似乎都要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她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走得极歪斜,走得极慢极慢,好像比她困苦的一生还要长还要长;走得极苦极苦,比黄连还要苦还要苦。

可是此刻她的心里已不再是凄苦,而是彻彻底底的绝望!孱弱的身体,黑透的天,强劲的风,倾盆的雨,医生家那么远,我能不能到达?大夫会不会来?哦小荞,小荞…可怜的小荞……天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小荞,收了我这老命去,救救她吧……

泪水无声地在那瘦削、皱纹其多的脸上崎岖而下,顷刻又与雨水混合了。

走在雨里,她忘记了寒冷。

一阵更猛的风迎面吹来,她又下意识的伸手挡了几挡,突然,她一脚踩在一个深水坑里,身体失去平衡,沿着河堤滚到了河里。

 

河水流过她的脸,流过她的身体的时候她想,“真舒服啊……”

河水漫过了她的身体,一如既往地流着,汩汩的流着……

 

                                                (大学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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